蒹葭不是長陽侯府的家生子,她本身是京郊人士,因幼年家貧,被家人賣入侯府為奴婢。
籤的也不是死契,而是十年。
她八歲那年被賣進府,今年十八,剛好到歲數。本來按照蒹葭所想的,她這些年也攢了一些體己銀子,等到時候出去嫁了,歲數也不算大,正正好,誰曾想偏偏出了意外。
她有個哥哥,是家裡的獨子,當初蒹葭被賣,也是因為家裡人望子成龍想給兒子供個功名,誰知她那哥哥去了學堂後,非但不好好讀書,還隔三差五跟人打架,把同窗一個孩子的眼睛打壞了。
對方父母不依,要鬧去官衙,蒹葭的家人上門哀求,最終賠了人家五十兩銀子,才把這場官司了了。
當初為了湊出這筆錢,蒹葭家裡多年的家底都填進去了,但還不夠,於是蒹葭二姐被匆忙出嫁,因為對方給的聘銀多,最後還湊不夠,就把蒹葭賣了,得銀十兩。
本以為出了這場事,她那個哥哥總要改一改,誰曾想非但沒改,反而染上了爛賭的毛病。這些年蒹葭每月拿到手的月銀大多數都被搜刮走了,有好幾次還逼著她拿出更多的銀子,沒辦法她就開了三姑娘的箱籠,偷拿了三姑娘的銀子。
反正箱籠是她管,少一點,旁人也察覺不了。
萬萬沒想到姑娘不是不知道,而是在這兒等著呢。
而這幾天她為何魂不守舍,還是與她那哥哥有關,她哥哥在外面欠了賭債沒辦法還,就打算著她快要出府了,收了人錢要把她嫁給一個老地主做妾。
……
小紅還是一臉笑。
她本就年紀還小,一笑起來露兩個虎牙,頗有幾分可愛。可惜在蒹葭眼裡,卻成了豺狼虎豹。
“這銀子你到底要不要?如果不要,我就走了。”
“你什麼時候跟著三姑娘的!”蒹葭咬著牙道。
“蒹葭姐姐,不該問的事不要問,你不是向來很懂這個道理,怎麼到三姑娘這兒就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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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作勢將銀票往袖口裡塞,突然凌空伸來一隻手要搶銀票,銀票都搶到手了,偏偏另外半邊還被小紅的指頭捏著。
“蒹葭姐姐,銀子是個好東西,人人都想,但銀子不是這麼好拿的。”
蒹葭有些惱羞成怒:“你到底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拿銀票之前,先在這紙上印個手印,”小紅從另一個袖口又掏出張紙來,“上面也沒寫什麼,就寫你當初偷拿了三姑娘多少銀子,如今又收銀一百,從此要背棄大姑娘,改弦易張改投三姑娘。”
“姑娘說了,你若識趣,好好辦事,以後不會虧待你,咱姑娘不說空頭話,從來隻見實際,到時候你該被放出去,你還是出去,姑娘不強留,但你留在她身邊一天,就得老老實實給她辦事。”
蒹葭還是認得幾個字的,看了那張紙後,知道小紅沒說假話。
她知道三姑娘讓她在這張紙上蓋手印是什麼意思,前事不追究,但後續若是耍滑頭,就連本帶利一起收。而有那條背棄大姑娘在,就算她到時再改投大姑娘,以大姑娘的性格也不會容了她。
蒹葭還算果斷,既然打定主意,也沒讓小紅催,去桌子上拿出平時她用的胭脂,在手指尖上蹭一下,在那張紙上按了手印。
做完這些後,她伸出手,小紅把那張銀票遞給了她。
……
小紅回來時,梅芳還在問無雙,這事能不能成。
“等著吧。”
無雙知道一定會成,因為紅棗加大棒,是最好的收服人的手段,尤其當銀子多到讓人無法抗拒的時候。蒹葭不想被拉回去再賣一次,就隻能聽她的,她那個不成器的哥哥就是吸在她身上的水蛭,郿無暇根本無法滿足她的需求。
每個人都有個價錢,或是銀子,或是其他利益,這還是她跟著乾武帝學來的。而她現在什麼都沒有,就是不缺銀子。
果然小紅回來說事辦成了。
“其實有她沒她,沒多大影響,但有她幫忙能省不少事,如今能省些事就省些事吧。”
第26章
由於蒹葭被收買,自然也沒人給郿無暇送信。
所以當第二天,所有人群聚西角門打算坐車出府,郿無暇見到改頭換面的無雙,當場臉色大變。
其他先到之人也都有些愣神,尤其是曹氏,看著無雙略還有些不敢認,還是送郿宗出來的何姨娘笑吟吟地說了句:“哎喲,這是哪兒來的仙女?這是我們三姑娘?!真是多日不見,都不敢認了。”
何姨娘三十多歲,生得十分美豔,大抵是這兩日格外神清氣爽,精神看起來很是不錯,膚色紅潤,眼神晶亮。
反倒是曹氏,前天晚上才和郿宗吵了一場,昨兒怄了一天氣,不光氣色萎靡,臉色也不太好,全靠全套的頭面和華服撐著。
郿宗是男人,自然不跟婦人們一起走,他要先行。也可能是男人終究還是心大了些,他似乎並沒有看出場上的機鋒,甚至見無雙今日一改平時怯生生的模樣,看著比往常光鮮靚麗許多,還說了一句:“女兒家就該這麼穿,多學學你二姐,沒得成天打扮的像個姑子。”
一聽這話,郿無暇眼神暗了暗,曹氏額角青筋直跳。
這時,來了個管事,說已經準備好了,請侯爺過去,郿宗便先走了一步。
“別讓爹久等,咱們快上車吧。”是郿嫦打破了寂靜。
曹氏沒有說話,率先上了車。
郿無暇走到無雙面前,笑得勉強:“沒想到今日三妹妹打扮如此漂亮,爹說得對,就該多穿些顏色鮮亮的衣裳,我往日勸你,你總是不聽,如今這樣不是挺好看的。”
郿嫦在一旁撇了撇嘴,郿娥低著頭用帕子掩了掩鼻子。
無雙笑了笑道:“大姐,你說得對,我以前是糊塗了,秦師傅穿成那樣是因為秦師傅是個寡婦,我又沒守寡,幹嘛去學她。”
她這一笑,如芙蓉盛開,眼波潋滟,瑰麗萬千。旁邊好幾個丫頭小廝都看呆了,沒想到往日裡平平無奇的三姑娘,隻是打扮一下就這麼美。
私底下侯府下人可沒少給姑娘們按照容貌美醜排序,一般三姑娘都是墊底兒的,讓很多對無雙不熟悉的下人來說,三姑娘就是秦師傅第二,也不知為何年紀小小的打扮那麼老成。
有些老一點的人還想,大爺和大太太也長得不醜啊,男的英俊威武,女的嬌柔殊麗,尤其是大太太,當年以出身商戶,但容顏絕色,在京裡可是出了很大一陣風頭,沒想到兩人生了個女兒是這樣的。
此時才知道,不是人家醜,是人家不外顯。
郿無暇何等敏銳,自是沒錯過一旁的眾生相,甚至是噙著冷笑的郿嫦,都被她留意到了,她想表現得風淡雲輕一些,可實在詫異太過,震驚太過。
直到車上有人叫她:“無暇。”
她才回過神來,道:“娘叫我了,本來我還打算跟三妹妹坐一車,如今看來怕是不行了。”
無雙道:“大姐你不用管我,我與二姐她們一處便是。”
郿無暇進了頭車,無雙則和郿嫦郿娥坐了第二輛車,至於隨行的丫鬟婆子們都在第三輛車中。
一行三輛車緩緩向外駛去,和郿宗一行人匯合。
這趟除了女眷們,郿宗還帶了郿英和郿雄同去。
每當這時候恰恰也是各家各府交際的時候,帶著兩個晚輩,也能出去見見世面,結識些年紀相仿的各家後輩們。
……
郿無暇上車後便叫了一聲:“娘!”
“別慌!”曹氏按著她的手道,“你平時總是讓我別慌,這才多大點事,不值得你慌。”
“可……”
曹氏的臉色其實也不好,不過她早一些上車,心理建設也做得比郿無暇早一些。
“哪有丫頭不愛美的,三丫頭能憋這些年,也不容易了。就是不知她此番到底是何打算?是以前藏得深,如今被得意衝昏頭,露了行藏,還是為人慫恿,故意為之。”
郿無暇冷靜下來,道:“她身上那身衣裳,我記得五妹妹有一件,當時五妹妹挑的是料子,陳姨娘親手做的。”
“那怎麼會到三丫頭手裡?她們二人何時如此親密了,蒹葭呢?難道沒給你傳信?”
郿無暇咬著銀牙,搖了搖頭:“蒹葭向來忠心,也很周全,不像白露。她既然沒傳信,肯定是有原因,我猜是不是那日後,兩人又有交際。”
曹氏道:“我倒聽說那日郿嫦那個賤丫頭和五丫頭,帶著你爹讓給的布,去了一趟三丫頭那,說不定衣裳就是那時給的。”
當時曹氏收到消息,隻顧得生氣,又罵了郿宗一通,哪裡顧得上去想其中機巧,此時想來倒對應上了。
“那照娘你這麼說,這衣裳是五妹妹故意討好三妹妹,才送給她的?”
“我看倒不像,五丫頭向來膽小,恐怕是二丫頭故意與我們作對,才慫恿了五丫頭,又拉了三丫頭下水,想攪合渾了水,她和她那個娘向來是個奸猾的。”曹氏不愧和何姨娘是死對頭,什麼時候都不忘帶上何姨娘。
郿無暇吐了一口氣:“這麼說來,倒不是三妹妹那起了什麼變數,而是郿嫦在其中搞鬼?”
說到這裡,郿無暇也有些生氣:“這何姨娘從來不消停,日日在爹面前挑唆、籠絡,那趙姨娘未免也太不中用了。”
這一次曹氏倒是挺冷靜的,道:“你可別瞧輕了三丫頭,讓我說太姨娘那東西,指不定還是在她那……”
郿無暇打斷她道:“娘,先不說這個,重要的是婚事。”
“怎麼不說,若不是這件事出了意外,我又何必動上二丫頭的心思?”若說一開始曹氏給郿嫦找這門婚事,是存了對付何姨娘的心思,如今就真是為銀子了,沒有太姨娘給的進項,府裡如今根本轉不過來。
這偌大一個侯府,每天每月要花多少銀子?下人的月銀已經拖了幾個月沒發,下面怨聲載道,到處都短銀子,曹氏變賣了幾樣自己首飾後,去找老夫人哭窮,最後從老夫人拿了兩千兩,才暫時沒那麼緊張了。
“如今郿嫦那賤丫頭籠著五丫頭和三丫頭,也不知能搞出什麼事,說到底兩件事還是有關系的。”
簡直是按下葫蘆浮起瓢!
郿無暇道:“不管如何,緊要的是婚事,等把婚事拿下了,再收拾她們也不晚。”
曹氏嘆了口氣:“你說得倒也是。”
.
一行車馬行了約兩刻鍾,就到了宣平侯府。
今日的宣平侯府可謂熱鬧至極,府門大開,陳家的幾位老爺帶著管家及一眾家僕分列於門前,門前大街上時不時就有車馬轎子行來,從上面下來幾位男賓貴客,老爺們和貴客寒暄,女眷和車馬則讓人引著從側門進去。
馬車到了二門前,自有人來安排下車。下車後,讓下人領著往裡走,很快就到了一處儀門。這時大概是賓客正多的時候,宣平侯夫人潘氏立於儀門前,和到來的夫人太太們笑著寒暄,並讓下人引著人進去。
長陽侯府的人站在遠處等了一會兒,才輪到她們。
不過這時潘氏已經不在了,好像是前頭迎了哪位夫人去了裡面,是四房太太周氏迎了眾人,周氏和曹氏寒暄一二,就讓丫鬟引著眾人往裡頭去了。
雖都是侯府,但侯府和侯府也是不一樣的,打從郿嫦和郿娥記事起,家裡就沒有過這種熱鬧場面。再看看宣平侯府的房子,雕梁畫棟、重樓疊閣,長陽侯府也大,房子也多,可能是很久沒修葺過了,看著不如宣平侯府光鮮。
郿嫦平時再是膽大,這種場面,這麼多人,她也隻敢捏著無雙的手,低著頭往裡走,心中暗暗警告自己不得四處張望,免得丟了臉面。
無雙的衣角被郿娥攥著,無雙雖也不常出門,但郿無暇喜歡出門交際的時候帶著她,她倒對宣平侯府沒那麼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