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宏和幕僚司馬琦對視一眼,魏王這趟回京,明面上是為了大婚一事,魏王府裡的人都知道,顯然現在出了意外。
胥宏略微沉吟了一下:“太後雖不是陛下親生母親,但由於早年與陛下有撫養之恩,陛下一直謹記,待太後她老人家也如親子般至孝,太後為人英明大度,從不幹涉朝政和後宮事宜,這些年頗得陛下敬重,母子之情更甚以往。
“如此一來,太後若是開口,陛下很難回絕。而且在陛下心裡,恐怕明惠郡主要比長陽侯府家的女兒更合適殿下。”
這些魏王都知道,但他並未阻止胥宏二人說話,即是拾遺補闕,他聽著便是,從中汲取他所想中有所疏漏的地方。這是魏王的習慣,胥宏和司馬琦也知道,也因此接下來二人說了許多。
“明惠郡主乃太後在這世上僅剩的血脈,其父族乃漯河常氏,這漯河常氏雖不是什麼簪纓世族,但底蘊深厚,在士林之中薄有名聲,常氏又和趙國公府連著親,而趙國公府乃開國功臣之後,世襲罔替,底蘊深厚,與各家都有來往,晉王、秦王一直在拉攏趙國公府,可趙國公府一直態度曖昧。”
“以太後身份,和她在陛下心中地位,若是太後出口說什麼,多多少少陛下還是會聽取一些。”
胥宏和司馬琦二人說得很含蓄,他們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作用,所以隻會從事情本身去分析,並不會加以主觀的意思。但這一番言辭卻很明顯能看出二人傾向,他們覺得魏王應該順水推舟應下這一門婚事,於魏王,於魏王府都有大益處。
可他們也清楚魏王性格,深知魏王不可僭越的雷池,所以他們也隻敢分析讓魏王聽,而不是直接建議殿下該如何如何做。
魏王臉上一片波瀾不驚,可以說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極致,讓人根本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他的任何想法。
待胥宏和司馬琦二人退下後,兩人走在書房外的長廊上,對視一番後苦笑,心知若想知道結果,需得等過些日子。
他們這位殿下就是這樣,從不會讓人猜透他在想什麼,你想要知道他的決策,隻能從他下一步行動中去判斷。
“你說殿下會如何抉擇?”
“那還用得著說?殿下這趟回京,可不光是為了大婚,”司馬琦撫著胡須道,“如若殿下真有那種想法,如此好的機會,又能打擊到晉王秦王,殿下想必是不會放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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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生在一旁聽了半晌,忍著沒說話。
等胥宏和司馬琦出去後,他轉頭看了看主子的臉色,一肚子話都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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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這可不是他能插嘴的事,別看有時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可以讓他暢所欲言,但他深知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閉嘴。
如果主子真動了心思——
那位三姑娘就有點可憐了,畢竟主子才跟人待了一晚。雖然主子跟殿下不一樣,但都是一個人,人家姑娘吃了虧,主子多少也是有些責任的。
以主子的性格,責肯定是要負的,但明惠郡主橫插一腳,人小姑娘本來穩穩當當的王妃之位就不保險了,這都叫什麼事!
是夜。
難得魏王躺在榻上是平靜,是安適的,而不是抗拒和痛苦的。
他嘗試閉上眼睛,果然進入睡夢得很迅速,而且全無疼痛之感。可他前腳睡著,後腳眼睛突然睜開。
福生本來打算下去睡的,叫來徒弟小豆子守好夜,有事叫他,突然從裡間出來個人。
對方發髻已散,長發披散在腦後,身上穿著月白色的寢衣,一出來二話不說就往外晃。
福生心裡一驚,來不及細想,忙追了上去,拉著對方衣袖絮絮叨叨說衣裳太顯眼了,鞋也沒穿之類。
紀昜懶得理他,但也知道穿一身白夜裡在外面晃有多顯眼,遂也就止步讓福生服侍著在外頭套了件墨色的長袍,又換了靴子。
“殿下這是去找三姑娘?”
紀昜斜睨他,話沒說,意思很明白,你有意見?
福生當然不敢有什麼意見,可前腳剛出了那事,後腳這位祖宗就半夜去找人姑娘,這事做得有點不地道。
可再不地道,福生也知道自己攔不住,而且他也不能插嘴主子的事,隻能略微點了點白天發生的事。
他也不知道這位主兒知不知道,反正他就是點點,起個提醒的作用,免得兩位主子想法相左,到時候場面不好收拾。
最後福生才說了幾句夾帶私貨的話——殿下還是跟主子串一串想法,如果殿下還是堅持要去,就多疼疼人小姑娘,人也挺可憐的。
這一番話承前啟後意思良多,可把紀昜給聽笑了。
他斜睨著上下打量了一番福生,“你倆有親戚關系?”
“那哪能啊!”他無牽無掛,光棍一條,親人早就死絕了。
“沒有,怎麼這麼多廢話!”他做事,還用得著別人點撥?
福生心力交瘁極了,道出真相:“她幼年時老奴好歹抱過一場,也算有點淵源。”
這大抵是福生這輩子最難得的經歷,彼時還是三皇子的紀昜初到邊關,那年他才十七,還是個少年,邊關軍營裡的將士們隻服強者,隻服戰功,從不服什麼天潢貴胄的身份,難免用異樣眼光看待他。
尤其他還是受罰被貶過去的。
年輕的三皇子表面沒什麼,心裡卻極不甘心,以至於之後一次貪功冒進,被圍沙城。
當時消息傳回來,都說救不得,那沙城地形險要,又深入敵軍腹內,去了就是送死,有多少兵力送多少兵力。
福生還記得自己當時在軍營大帳,是如何跳腳威脅、無所不用極其地逼著人前去營救。擱在今天,他都不忍目睹自己當時那醜惡的嘴臉,可再來一次,他依舊會那樣做。
最後隻有郿戰去了,領著拼湊出來的一千騎兵。
那是魏王此生以來最大的危機,也是他吃得最大的一次虧,可以說那一次的教訓奠基了今日在戰場上戰無不勝的魏王。
可魏王被救出,郿戰卻戰死了。
當時那小姑娘送到福生手中,人還病著,就像個瓷娃娃。魏王無法回京,隻能他來送,一路上小心照顧,細心呵護,就這麼送回了長陽侯府,臨走時說實話,福生還是有點不舍的,不然他也不會多事地去敲打郿老夫人。
有這一段淵源在,到底有些不一樣,福生不好明面指摘主子的錯處,也就隻能在邊角上多盡盡心。
聽完福生這一番心路歷程,紀昜嗤了一聲,揚長走了。
可把福生給尷的,感覺就像對牛談了場琴。
可誰叫他是他祖宗!忙不迭又跑出去交代暗一要好好跟著,有事就往府裡傳信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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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無雙尋思著,紀昜就算再來,總要隔上幾日。
晚上用了晚飯,她就上了榻,卻睡不著,就叫來梅芳,要教她說話。
前世無雙就尋思過梅芳結巴的毛病,她覺得梅芳結巴很可能是幼年耳濡目染,身邊有一個結巴,所以養成她這種說話的習慣,這是因,而她容易急,一急就說不好話,這是果。
她就尋思,一句話說不好,幾個字幾個字總能說,先練著用幾個字來說,梅芳最多可以一次說三到四個字不結巴,就用三到四個字來斷句,盡量簡短話語,克服結巴的毛病,等能完整表達意思後又能不結巴,再擴充能說的字數。
想法挺好的,可惜一個高估了自己教人的能力,一個認命自己就是笨,辛苦了姑娘,不能讓姑娘這麼辛苦,卻不知該怎麼說。
“你沒事就多練練。行吧,時候也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今晚梅芳守夜,自打她跟無雙回來後,現在每晚都是她守夜。其實守夜也不幹什麼,姑娘睡了,她也睡,姑娘很少起夜,所以大多數她都能一覺睡到大天亮。
梅芳幫無雙放下帳子,又去吹了燈,隻留了牆角高櫃上一個燭臺。無雙慣是拍黑,所以夜裡睡覺都要留一盞小燈。
幹完這些,她去了外間,在小榻上鋪好被褥,躺了下來。
無雙一時有點睡不著,看著帳子上的光影發呆,也就眨了個眼的功夫,帳子上突然多出一個黑影。幸虧這披頭散發的黑影她很眼熟,所以隻嚇了她一跳,下一刻她就認出來人。
不用她認,人已經掀帳子進來了。
饒是無雙知道紀昜向來行事無忌,膽大妄為,也沒想到他能這麼膽大。
“你怎麼又來了?”
紀昜挑了下眉。
“我不是說你不該來,不對,你確實不該來,不是……”無雙還在打口胡,人已經自己躺下了,就像這床是他的床,熟稔得讓人嘆為觀止。
屋外,梅芳似乎聽到了動靜,叫了一聲‘姑娘’。
無雙忙道:“沒事,你睡吧,我也睡了。”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是又慌張又著急又生氣又委屈。
“就算我們有婚約,但還未成婚,你不能這樣!”她壓著嗓子低喊。
“不能怎樣?”他又挑了下眉。
不能一副穿著寢衣理所當然地跑到她這來睡覺的模樣!
現在無雙算明白了,嚇了長陽侯府滿府人的鬼影,哪是什麼鬼,就是這廝一副臨睡之前的樣子到處遊蕩。
披頭散發是臨睡之前要把發髻拆了,寬松大袍是他的寢衣,今兒倒還好,還不全是黑的,裡面還套了一件白色的。
同時,無雙也看出今天紀昜的神態和之前兩次不一樣,難得的適意,似乎今天沒有頭疼,也沒有那種瀕臨爆發的緊繃感。
沒有處在發病時的紀昜,比發病時的他要好說話很多,這也讓無雙膽子大了不少,打算就這事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若是被人瞧見了……”
“不會有人瞧見。”
“你這這樣,是不對的。”
“本王說對就是對。”
“我們畢竟還沒有成婚……”
“快了。”
無雙還要說,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扯著她發尾的紀昜,突然松了手。
“我不會動你,就是找個地方睡覺。”他略顯有些不耐道。
這個‘動你’,讓無雙克制不住臉紅了起來,嗫嚅道:“你又不是沒有王府。”
“那床不好睡,睡不著。”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哈欠所帶來的生理淚水打湿了他眼眶,讓他微微帶著紅血絲的眼,看著有些湿潤,卻也減淡了他身上的戾氣。
“要是隻是借床榻睡的話,我把床榻借給你,我去外面小榻睡?”她小小的,鬥膽了一下。
紀昜哈欠打了一半,撩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又去拽她的發尾。
那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唯一有些不完美的就是這雙手上有些不顯的細碎的疤痕。而隨著他的動作,寬大的袖子下滑,露出他精瘦有力的小臂,上面也有一些細細碎碎的疤痕。
“你洗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