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是個女孩子,從小在家裡就是幹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飯,即使跟著一大家子出來逃荒,也是最受刻薄的存在。有糧的時候,糧隻供著家裡男丁吃,女孩子都是自己扒草根吃樹皮,等沒糧的時候,女孩子就是換糧的物什。
“奴婢幾個姐姐都被換糧了,也就是我最小,長得最瘦,最黑,也是我聰明,拿捏了我那最受寵的弟弟,所以被留在了最後。
“即是如此還是沒用……我知道必須想辦法了,我就睜著眼睛瞧,瞧了一個看著像貴人的,我就跪著去求她,說好話哄她……我被這個貴人用半袋糙糧買下了,後來才知道這貴人其實是個人牙子,專門趕著有地方受災逃荒時去買人……”
“我以為就算是人牙子,總能讓我吃飽,誰知還是挨餓挨打……後來跟著人牙子一路輾轉各地,又來到京城,前後換了兩個主家,最後被侯府買下了,在這裡過的日子,雖是挨打受氣,但最起碼不挨餓。
“奴婢長這麼大,從來不信命,因為奴婢知道命是自己掙出來的,奴婢如果認命了,早就死在了逃荒路上,不會現在站在這裡,站在姑娘面前。”
……
小紅說的這些話,也許是有感而發,但更多卻是在投誠。
無雙也清楚,恰恰也是這些話給了她無數感觸。
“你說得對,婦人之仁,也是半途而廢,害人也害己,我終究還是一時改不過來。”她自嘲了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她看向小紅:“謝謝你這一番話,若我能度過這些難關,等你十八,我就放你走,再給你一筆銀子,讓你去過自己的日子。”
小紅眼睛一亮:“真的?”
無雙點點頭:“我用不著騙你。”
小紅也知道姑娘用不著騙自己,她也相信了,她復雜地看了無雙一眼,道:“行吧,投桃報李,這件事交給奴婢去做。”
她轉身就要往外走,被無雙拉住了。
“姑娘?”
“你說的對,”無雙看著她,咬著牙。她雖咬著牙,卻克制不住嘴唇在顫抖,她努力地在心裡想趙媽媽平時是如何為虎作伥的,還有她前世逼迫自己的樣子,讓自己硬下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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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改,就算回去後也隻會被他們生吞活剝,繼續重蹈覆轍。這一次,我親自來,就算…我不親自動手,伯仁因我而死,我去送她一程。”
與此同時,小跨院的正房裡。
厚重的幔帳低垂,隔絕了光源的進入,整個屋子都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下。牆角立櫃上的鎏金三足獸首香爐,大口吞吐著煙霧,飄蕩在空氣裡的香氣似乎更濃鬱了。
幔帳外,福生憂心忡忡地看著窗外的細雨如絲。
今晚或是明天雨就會停,但要想等路稍微幹點可以趕路,卻要等到後天了,可主子的藥早已用完,能否堅持到後天?
福生憂心忡忡回頭看了幔帳一眼,去了立櫃前,撥了撥香爐裡的香丸。
“福生。”
“主子。”
帳中,男子揉了揉額角。
“今晚讓人去解決掉那個管事婆子。”
福生心裡一個激靈,頓時明白了。
是呀,管事婆子怎麼找都沒找到的東西,隻可能是在那位三姑娘手裡,可三姑娘年紀小,估計也想不到那麼周全,現在是把跟來的人壓下了,可等雨停長陽侯府那邊來人,恐怕還會再起波瀾。
但若把管事婆子解決了,再做成負罪而逃的跡象,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至少可以轉移下注意力,也能爭取些時間。
這個時間不用太長,等主子回京後,宮裡的賜婚聖旨下來,想必那長陽侯府的人就算有再多心思,也不敢欺負未來的魏王妃。
“奴才知道了,這就去辦。”
此時的無雙並不知道,她想做的事,其實已經有人打算幫她做了。
等天黑以後,她收到梅芳的消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去親自處理掉趙媽媽,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梅芳口吃,一急起來就說不好話,隻能做手勢。
無雙知道她手勢的意思,梅芳在說藥是她親眼看見陳莊頭媳婦下的,也在外面親眼偷看到趙媽媽吃進去暈倒後,她才轉過頭回去告訴無雙。
可人呢?
主僕三人在屋裡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
還是小紅細心,發現趙媽媽的包袱不見了。
難道說趙媽媽自己跑了?還是發現自己被下藥,故意裝作昏迷,卻趁著梅芳離開這功夫,自己先跑了?
這個可能性很大,不然解釋不了趙媽媽為何會消失不見。
一時間,無雙臉色十分難看。
小紅臉色凝重,梅芳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現在急也沒用,”無雙捏著手道,“這麼點時間,她就算跑,也不可能跑遠,梅芳你去找陳莊頭,讓他在不驚動人的情況下,追著路找過去。小紅,你去看看其他下人的屋子,看看趙媽媽是不是躲在別人屋子裡。”
梅芳點點頭,就跑了出去。
小紅也急急忙忙往外走,走了兩步她又轉頭來扶無雙。
“姑娘,您正發著熱,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先回屋裡歇著,等奴婢和梅芳的消息。”
是的,無雙發熱了。
之前小紅就不建議無雙來,可她堅持要來,沒想到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此時走出去,被外面的冷風一吹,無雙覺得頭更加昏沉,也沒拒絕,做手勢讓小紅去辦事,她一個人則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
……
趙媽媽的住處離無雙的住處不遠。
隻是她到底是下人,下人是不能住正房和東西廂的,所以侯府這趟來的人,一開始都是住在後罩房裡。
後來淮陰侯府的人來借宿,小跨院裡住不下,陳莊頭經過趙媽媽的同意後,就將後罩房挪給了淮陰侯府的人,長陽侯府的下人則挪到了後罩房後面那一排屋子裡去了。
這排屋子在整個宅子的最後方,和廚房倉房在一處,又因連著廚房,這個小院子還連通了前面的後罩房,和兩個跨院和以及前院。
無雙遺忘了這點,也是天黑,她們不想惹人矚目,出來的時候連燈籠都沒拿,隻憑著月光借亮。
她裹著披風往前走,頭昏昏沉沉的,又心緒紛亂,竟不知不覺走錯了方向,走到那個借給淮陰侯府的小跨院裡。
關鍵竟也沒人攔下她,小跨院裡安靜得異常。
無雙毫無所覺,見到臺階就上,一直走到正房門前,往裡邁時,才發現門竟然沒關,而她聞到一股十分熟悉的香氣。
這才感覺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她好像走錯地方了?
可她的頭暈乎乎的,即使腦子反應過來了,身體還沒反應過來。
突然,她聽到身後似乎有動靜,下意識轉過身,就看見站在月色清輝下的那個人。
他穿著黑色綢衣綢褲,上衣半敞著,露出白皙卻精壯的胸膛。宛如綢緞似的長發蜿蜒而下至腰間,可能是因為之前束了發,長發帶著彎曲的弧度,呈隨意狀態搭在肩上及胸前。
宛如刀刻斧鑿般輪廓分明的臉龐,隻露了半張臉在外面,飛揚的劍眉,高挺的鼻梁,狹長且微微上揚的眼眸,薄而微紅的唇。
他光腳站在那裡,整個人宛如天上降臨的神祇,卻因為那布滿血絲的眼眸、陰鸷的眼神,以及手裡那把長劍,多了幾分嗜血之色。
無雙幾乎一眼就認出他來。
是乾武帝。
不,是紀昜!
她克制不住地發著抖,不知怎麼就想到了當年。
那一次她跟婆婆陳氏進了宮,之後被人故意引去了一座陌生的宮殿,也是在那裡,她第一次見到犯病的紀昜。
那一次,她差點被紀昜掐死了。
第14章
這世間大抵沒幾個人知道,乾武帝和紀昜是兩個人。
一開始無雙也不知,她以為乾武帝性格惡劣,荒淫無道,才會逼迫她,強迫她,戲弄她,羞辱她。
可後來漸漸發現,好像不對,他似乎有病。
正常的時候,他冷靜克制,雖行事霸道,但總歸是正常人,是個合格的君王。可他不正常的時候卻是暴躁易怒、喜怒無常、行事無忌。
明明是一個皮囊,卻宛如是兩個人。
發現這些端倪後,無雙也不敢對人說,隻敢偷偷琢磨,可她琢磨來的都是些妖邪鬼魅之說。
例如被鬼上身,或是被鬼魅妖邪迷了心之類。
無雙哪敢說堂堂的一國之君被鬼上了身,有一陣子她真覺得自己就是以身伺鬼,嚇得戰戰兢兢、夜不能寐,卻又不敢讓他發現自己的心思,因為如若讓他發現,他肯定會變著花樣懲罰她。
於是她隻能不斷地告訴自己,他隻是有病而已,這世上哪有什麼鬼魅之說,都是故意嚇人的。
還是後來她見到了宋遊,也是紀昜的專屬太醫,才知道紀昜這樣是病,是雙魂症,也叫一體雙魂之症。
紀昜一開始是沒有這種狀況的,病症起源於他少年時期,具體原因不知,總之他身體裡有兩個人。
兩個人,兩種不同的性格、秉性。
宋遊管其中一個人格叫主人格,另一個則是副人格。
據說這副人格是紀昜少年時期出來的,他的出現極大地幹擾了主人格的正常生活,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一天時間裡有半數時間折磨著本體的劇烈頭疼。
像乾武帝少年時期有躁症、打殺宮人的傳言,就是那位副人格和他的頭疼作祟。
後來先皇大怒,將彼時還是三皇子的紀昜發送去了邊關,經過這些年來各種請醫問藥,他的病症已慢慢趨於穩定,雙魂之症已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就是他身邊服侍的人要辛苦些,這其中自然也包含她這個奉天夫人在內。
……
當時,無雙也不知宋遊為何要跟自己說這些,不過隻要不是鬼上身就行,她嘴裡雖說不信鬼神,可天知道她最怕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