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
陳貴生沒料到這事,他手忙腳亂地將手工藝品往旁邊堆,踢開凳子。
隻有在拿書的時候,動作明顯放緩了點,讓開半步,“我,我這地方小,沒地方站人的,什麼福利機構,我怎麼沒聽人說過?”
婆婆恨鐵不成鋼地給他使了個眼色:“你管他什麼福利機構呢,到時候咱們這片都要拆遷,你去哪住去?我去給你拿兩個橘子,你好好招待客人啊。”
婆婆雷厲風行地走了。
陳貴生顯然沒做好準備,被工藝品絆了下,差點摔倒,手足無措地將門推開:“那,那要不進來喝口水?”
宋酥酥瞧著他,莫名想起之前看到的資料。
資料上說,陳貴生十四年前二十六歲。
這樣算來,現在正好四十。
然而他雖穿著整潔幹淨,但肉眼可見,頭上已經多了幾根白發。
按在破舊門板上的手粗糙黝黑,生著厚繭。
身形也瘦,還微微有些佝偻。
她抿了抿唇,往下走了一階就被保鏢攔住。
保鏢壓低聲音:“還是我走前面吧?”
畢竟表面看起來再純良無害,也是個殺人兇手。
宋酥酥頓了下:“沒事,你跟著我就好,絨絨在外面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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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瞧出幾人小動作,陳貴生臉上劃過一抹難堪。
他不好意思道:“要,要不然還是在外面吧?我家有點髒,我去把桌子搬出來......”
他說著,急匆匆走回屋內。
但剛搬上桌子,方才樓上那個小姑娘就已經走了進來。
他也是這時,才透過門外的光勉強瞧清她模樣。
溫柔的,婉約的江南氣質。
杏眼清澈明媚。
瞧一眼就知道氣度非凡,絕不是他們這城中村的人。
他下意識怔愣片刻,宋酥酥在屋內轉了圈,視線打量。
整個地下室不過二十五平米,隻有門能透氣透光,死氣沉沉的。
中間由一個布簾子隔開,外頭堆滿手工藝品和折疊整齊的紙殼,還有清洗幹淨的廚具和小冰箱。
最格格不入的,要數一個擺滿書的架子。
宋酥酥走過去,拿出兩本瞧了瞧。
都是些老書,紙頁泛黃受損,但被極細心地用膠布粘貼起來,外頭都用報紙包了書封。
宋酥酥翻了兩頁,問:“你喜歡看書嗎?”
“還行。”
陳貴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以前讀過書的,還當過一陣子老師嘞。”
“那怎麼沒當?”
“我成績一般般,隻能在鄉下的小學教書,工資太少啦。”
陳貴生笑了下,看著有點遺憾,“我爸那會兒又生病了,那麼點錢不夠用的,就辭職了。”
宋酥酥抿抿唇,視線向簾子看去。
後頭應當是張床。
不出意外,床上就躺著陳貴生的父親。
她張了張嘴,還想接著問,話到嘴邊竟又咽回去。
問不出口。
她實在沒辦法把這個人和害了自己父母的兇手連接在一起。
站在這四四方方又狹窄的房間裡,她沒聞到任何一點難聞的味道,沒看見一點垃圾,沒瞧見一點水漬。
破舊的冰箱上貼著報紙剪的花,老舊布藝沙發上整整齊齊疊著被子和枕頭,顯然已經成了陳貴生的床。
她隻看見一個努力生活又充滿孝心的人。
糾結別扭的情緒揉成一團麻線,她心緒紛雜繁復,直到門口突然傳來道清冽嗓音:“冒昧問一下,辭職之後你去做了什麼?
宋酥酥下意識扭頭。
難得見謝董事長沒穿西裝,隻穿了件普通的黑色短袖,懶洋洋靠在門邊。
門比較矮,他需要稍稍彎腰才能進來。
那股子極稀罕的少年氣又冒出來。
他怎麼來了?
不對。
他怎麼穿成這樣?
難道是特地來這兒,所以才換的衣服?
宋酥酥輕眨了下眼睛,突然覺得謝卿淮真是個頂好頂好的人。
陳貴生愣了下,看向他:“您是?”
“他也是我們福利機構的人。”
宋酥酥忙開口,“他是我同事。”
“同事?”
謝卿淮挑挑眉,好笑地掃了她一眼。
宋酥酥兇巴巴瞪他:“不是嗎?”
謝卿淮無奈地讓步:“對,我們是同事,今天來主要就是調查一下您的情況,所以,您不當老師之後去做了什麼?”
“......”
上一個問題,被他下意識忽略。
再問一回,陳貴生笑著將桌子擺好,拖了兩個凳子出來:“辭職之後,什麼工資高我就去幹什麼,沒個定數,坐坐坐。”
“我看過你的資料。”
這椅子實在有點委屈謝董事長的大長腿。
他沒有半點嫌棄,拉著小姑娘坐下,攥住她的手安撫性蹭了蹭才淡笑著開口,“下一份工作,是去了百萬汽修廠嗎?”
“......”
陳貴生臉色倏而一變。
他肉眼可見地僵了下,笑道:“那都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哪記得清,我去給你們泡點開水喝......”
然而手抖得厲害,哐啷一聲,燒水壺沒拿穩摔在地。
所幸還沒開始泡,濺出來的是冷水。
謝卿淮起身,將小姑娘扯遠一些,彎腰幫忙收拾碎片。
陳貴生歉疚道:“你看我這手,你別弄了,我出去給你們買瓶水喝吧。”
“不麻煩,坐吧。”
謝卿淮打斷他,反客為主,將碎片扔進垃圾桶裡,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我們就是想資料,資料上說,你當年是被百萬汽修廠開除的,為什麼?”
第164章 開除
“......”
氣氛莫名焦灼。
陳貴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愣在那裡好一會兒,空氣中突然傳來一陣臭味。
他臉色微變,急忙往簾子後走去:“你們稍等一下,我給我爸清理一下。”
“好的。”
待在這裡不太禮貌。
謝卿淮微微垂眸,徵詢宋酥酥的意見,“出去等,好不好?”
“嗯,好。”
外頭天還沒黑,熱浪侵襲。
沒站半分鍾就開始冒汗。
沈絨和保鏢大概都已經回車上乘涼去了,外頭除了小孩,人不多。
謝卿淮隨手扯了張紙板,不緊不慢給她扇風:“熱不熱?”
“不熱。”
宋酥酥仰著臉,被風吹得頭發都散亂,好奇問他,“你不是上班嗎?”
“沒辦法。”
謝卿淮笑了下,將她碎發別至耳後,“我們家小寶心腸軟,哪舍得審問人,不得哥哥來?”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
宋酥酥輕點腦袋,見他又慢悠悠開口:“不過,我千裡迢迢跑這一趟,隻能當個同事?”
“......”
宋酥酥板著臉糾正他,“我們在查案呢,這叫偽裝。”
哪門子的偽裝。
剛剛手可都牽了。
謝卿淮也不戳穿她,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嗯,小寶偽裝得真好。”
這樣的午後,小姑娘身上也香香甜甜的。
她嘴上說著“你別把我當小孩”,嘴角已經彎起,露出點小梨渦來。
等了一會兒,有個小孩跑來,懷裡抱著個裝滿橘子的塑料袋,怯生生地:“外婆讓我送橘子,讓陳叔叔和哥哥姐姐晚上來家裡吃飯。”
“謝謝。”
謝卿淮接過橘子,“去跟外婆說,哥哥姐姐就不去吃飯了。”
小孩睜圓眼睛:“可外婆說要去的。”
“那晚點再說,你先回去,哥哥姐姐跟陳叔叔還有話要說。”
謝卿淮笑眯眯地,他生得好,又有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對付小孩格外得心應手。
小孩眨眨眼,點點頭,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宋酥酥坐在小板凳上,戳戳他的腰:“你還挺會哄小孩?”
“那當然。”
謝卿淮將橘子塞進她懷中,繼續搖著紙板給她扇風趕蚊子,“帶了十幾年的小孩,有經驗。”
“......”
這話也沒錯,怎麼聽起來就是怪怪的。
宋酥酥剝著橘子,吃得腮幫子鼓鼓,“這算哪門子帶小孩?”
“這還不算?”
謝卿淮隨手劫走她即將送進嘴裡的一瓣橘子,盤點道,“蓋了這麼多年的被子,喂了這麼多年的飯,盯了這麼多年的學習......”
他掐掐她的臉,沒好氣道:“說你是我親手養大的也不為過,想賴賬?”
“我才沒有。”
宋酥酥輕輕哼一聲,又剝開一個橘子,“我又沒說以後不孝敬你了。”
好一個孝敬。
真真是翅膀硬了,懟起人來也一套一套的,不知道隨了誰。
謝卿淮還想說什麼,陳貴生從裡頭出來,歉疚道:“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這時間也不早了,就不留你們吃飯了,至於資助什麼的......”
他頓了下,像是下定決心般:“我還是不要了吧,我爸這情況,就算送到醫院去也沒可能再治好了,我自己做點工藝品或者賣賣紙板,還能掙錢的,你們還是去資助其他更有需要的人吧。”
他說罷,將外頭的工藝品往裡搬。
謝卿淮將紙板塞給宋酥酥,將她拎上一級臺階,彎腰幫忙搬東西:“沒事,不用你留,剛有人說請我們吃飯,一起去。”
宋酥酥:“......”
如果沒記錯的話,不是拒絕了嗎?
陳貴生也愣了下:“你說王阿婆?還是不了吧。”
“對。”
謝卿淮直起身子,姿態松散,“怎麼?你嫌棄王阿婆?還是嫌棄我們?”
陳貴生:“......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行,走吧。”
謝卿淮再次接過紙板,又給小姑娘扇了扇,等離開地下室的臺階,才頓住,轉頭瞧他,“我不認識路。”
陳貴生:“......”
他顯然很費解。
兩個看起來錦衣玉食的大少爺大小姐,怎麼答應去王阿婆家裡吃飯。
但似乎也不容他拒絕,陳貴生隻得走在前頭。
離得不遠,路途中,宋酥酥剛想給沈絨發條消息讓她先回去,剛打開手機,就瞧見沈絨半小時前的消息,說自己已經走了。
她松口氣,將手機揣回包中,就見謝卿淮停了下來,站在超市前對陳貴生道:“稍等一下。”
他往裡走,宋酥酥亦趨亦步跟上去:“怎麼啦?”
“哥哥教你,人情世故。”
謝卿淮選了兩箱看著品質好一點的牛奶,又往她懷裡塞了個零食禮包去結賬,“麻煩人家,是不是得拿點東西?”
宋酥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就聽他又道:“付錢。”
宋酥酥:“......”
她眨巴眨巴眼睛,拿出手機:“為什麼是我?”
“你說為什麼?”
謝卿淮提著牛奶,好笑道,“哪張銀行卡不是綁給你了?”
說得也是。
付完錢,兩人又在門口買了個果籃。
謝卿淮朝陳貴生揚揚下巴:“勞煩,拿一下。”
“好,好的。”
三人誰都沒闲著,聲勢浩大地往王阿婆家去。
王阿婆聽見聲音出來迎接,驚訝道:“哎呀,怎麼來吃飯還帶東西啊?貴生,你瘋啦?”
陳貴生忙要解釋這些東西不是他帶的,被宋酥酥打斷:“沒事的婆婆,您留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