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又一次家宴的時候,表哥帶來了他的未婚妻。
是個小模特,長得盤正條順,嘴巴像抹了蜜,把姨媽哄得眉開眼笑。
大舅一家輪流給姨媽敬酒。
媽媽在餐桌下瘋狂踩我的腳,我硬是不動聲色。
酒過三巡,表哥提到了給公司招商引資的事兒。
江俊拍著胸脯說:「姑,投資人是我鐵哥們,老厲害了。90天之內就有30%的回報。未來上市,每年盈利上億!」
他說得口沫飛濺,江淼卻凜若冰霜。
「那我請來的評估機構為什麼說風險很高?」
姨媽咳了一聲,示意兩人住嘴。
「飯桌上,別談公事了。先吃飯!」
大概是覺得女兒的態度有些冷淡,姨媽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包包,交到表哥手裏。
LOG0引人矚目。
「送給你女朋友,當個見麵禮。」
媽媽的眼神都直了。
一出門,她就狠命掐我:「你怎麼不敬酒?你姨媽就愛聽好話,你哄哄她,掉塊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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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萬塊錢的包,就這樣送給外人了。」
「江俊還說以後能盈利上億,天哪,這想都不敢想啊。」
她痛心疾首的樣子落在我眼裏,我隻覺煩悶。
「我有手有腳,為什麼要盯著別人褲兜裏的錢呢?我讀書考證,一樣可以賺錢養活自己。」
我義正詞嚴。
我媽卻嗤之以鼻:「傻子。」
「你出來工作,每月賺幾千塊錢,幾個月才能買得起一個包?多少年能賺夠一套房?」
吵架,我是吵不過媽媽的。
但我可以偷偷行動。
甚至,我還準備報一個考研培訓班。
但我萬萬想不到,從姨媽家回來,媽媽就拿走了我的銀行卡。
她試出密碼,取走了這筆錢。
我問她要,她卻說:「有本事你報警抓你媽。」
我哭著向爸爸哀求:「爸,你常跟我講,做人要靠自己。你幫我勸勸媽媽。」
但我爸隻是含糊地說:
「淇淇,你還年輕。你不知道,這個社會吧,它不像你想象的那麼......公平公正。」
「別鬧了,聽話,去跟姨媽打好關係。」
他自己當年恃才傲物,不肯給領導送禮,現在反倒催我去巴結姨媽?
我氣得崩潰大哭。
在河邊坐了一個下午,滿腦子都在想:憑什麼?
就因為他們是我的父母。
小時候,他們決定我的穿著。
長大了,他們還想決定我的前途。
我哭夠了,正準備回家。
不料遠遠走過來一個人,手裏拎著一瓶啤酒。
與我對視,此人有些尷尬。
我勉強笑道:「姐,你是在借酒澆愁嗎?」
8
事實顯而易見。
我發愁我媽不讓我考研。
江淼發愁她媽不顧她反對,執意和江俊的「朋友」合作。
於是,我倆分完了一瓶酒。
江淼一邊毫無形象可言地打著酒嗝,一邊拿出手機,刷刷給我發了幾個紅包。
「拿著。算我借你的。」
我的燃眉之急解決了。
有了這筆錢,我不必再為學費發愁。
我悄悄報了考研培訓班,見縫插針地背單詞、刷題。
運氣很好,初試成績出來,我甩了第二名十幾分。
看到我的名次後,媽媽也有些動容。
但她考慮的是其他方麵。
「要是讀了研究生,那你學曆就比你姐高了。」
......也挺好。
小時候,我執著於向媽媽證明,我比表姐優秀,她卻永遠不給我回應。
現在,我終於聽到了渴求已久的誇獎。
但卻感受不到任何欣喜。
然而,更讓媽媽「歡喜」的事情還在後頭。
姨媽出事了。
一夕之間,公司被封。
數百員工目睹姨媽被警察帶走。
同被帶去談話的,還有江淼和江俊。
所有跟姨媽沾親帶故的人都惶惶不可終日。
而我媽,看著本地電視臺對姨媽涉嫌「合同詐騙」的報道,撫掌大笑。
既得意,又痛快,還帶著三分瘋狂。
「哈哈哈哈。」
「二姐啊,你也有今天。」
「順風順水十幾年,你憑什麼?我哪點比你差?——老天有眼,現在你的運氣,也該勻些給我了。」
昨天,媽媽還在討好姨媽。
「姐,這貂皮不錯,改日借我穿。」
今日,她就幸災樂禍,仿佛姨媽摔得不夠慘。
這真的是我媽媽嗎?
她為什麼不替自己的親生姐妹擔心?
求救似的眼神拋給我爸,他卻無比冷靜地使喚我:「小淇,你收拾收拾家裏。說不定有人要到咱家來哭。」
第一個到訪的是大舅。
他是來替江俊鳴不平的。
在我家乾掉半斤白酒,罵罵咧咧。
「合同是不是她簽的?誰簽字,誰負責!關我家俊兒什麼事?為什麼要把他帶走詢問?」
「俊兒多好的孩子,要是因此背了案底,我跟二妹拚了這條命。」
姨媽風光的時候,旁人趨炎附勢。
她一朝虎落平陽,就被戳著脊梁骨罵。
罵得最狠的,還是從她身上得到利益最多的人。
我媽作出同情的表情。
「是呢。」
「大哥,你不知道吧,我們小淇啊,在考研究生呢。初試成績排第一名,多厲害啊。」
「俊兒要是像我家小淇這樣,一心考學,別巴結他姑媽,就免了這牢獄之災了。」
9
人家在為孩子的前途擔憂,我媽卻在炫耀我的考試成績。
這不是招仇恨嗎?
大舅匆匆告辭。
媽媽一邊收拾,一邊哼歌。
我皺眉提醒她:「表哥出事,大舅心裏正不舒坦,你乾嘛提我的事?」
媽媽漫不經心道:「怎麼啦?我女兒比他兒子強,我還不能提?」
「可是你這樣會讓我有心理壓力。」
隻過了研究生考試的初試,根本不構成炫耀的理由。
她把抹布往桌上一摔,不耐煩:
「你有壓力,就去背書複習,跟我抱怨,壓力就沒有了嗎?」
我無話可說。
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無心複習,便去搜索相關案例,試圖了解更多姨媽的情況。
查到一半,媽媽端著水果進我房間。
「小淇啊,我剛才說話重了,你別往心裏去。」
「孩子,你比我強。知道你姨媽靠不住,就不去討好。要不然,現在咱家也得被連累。」
這是我第一次從媽媽口中聽到這種推心置腹的話語。
以前,她拿我當孩子看,動輒就是罵。
我心裏一軟,開始跟她分享我查到的資料。
「姨媽現在隻是在偵查階段,後麵還有逮捕、審查起訴、然後才是審判。」
「說不定姨媽吉人天相,能很快擺脫嫌疑,無罪釋放... ...」
仿佛是為了呼應我的話。
樓道裏響起了敲門聲。
很輕,很慢。
緊接著有個熟悉的聲音怯生生響起。
「開門。」
「是我。」
我喜上眉梢。
然而,爸爸眼疾手快,一把關掉外放的聲音。
媽媽也按住我的手,低聲道:「不許出聲。」
「別理她,讓她走!」
可是,門外的人是江淼。
我怎麼能不理她。
我不顧爸媽的阻攔,衝過去開門。
「姐!」
門外的江淼脂粉未施,神色憔悴。
見了我,勉強笑道:「我和江俊被問完話,先放出來,但我媽還在羈押... ...」
「小淇,我... ...我沒地方去了。」姨媽家被封,是不能住的。
大舅家裏有跟她不對付的江俊,也去不得。
所以,能收留她的地方,也隻剩下我家。
然而媽媽卻扒著門框,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淼淼,我家地方小,住不開... ...」
我再也聽不下去,一把推開媽媽,將江淼拉進來。
「去我房間,跟我一起住。小時候我們就是這樣住的。怎麼會住不開?」
從前,江淼每次來我家,我媽都會買魚買蝦,買最貴的水果。
房間內外也是掃灑齊整。
假如月亮能摘,她一定搬來款待。
然而這次,媽媽買回來的,既不是海鮮,更不是水果。
而是一把綠油油的柚子葉。
江淼在衛生間洗澡。
一出來,還在擦頭發絲上的水珠,我媽已經捧著一碗水,用一捆柚子葉蘸著,向她身上灑。
我頓時變了臉色:「媽,你乾什麼?」
媽媽一臉嚴肅:「去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