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話了,直勾勾地盯著我。
也不知道他一個一身正氣、人高馬大的將軍,怎麼好意思幹出這些事的。
我臉熱得快燒起來了,忙推開他,在他又要邁步走向我時,無奈叫了聲:「陳海生。」
他停在原地,眼眶居然泛起了紅。
「嗯。」他從喉嚨裡擠出這一聲。
30
我知道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所以在我見到他擁公主入懷,和公主成婚時,我也隻是選擇自己離開。
我從沒有生過他的氣,不論他是陳海生還是陸昭。
我隻是有些怪他,怪他總是將自身放置在危險之中。
夜靜靜的,隻剩他低沉的嗓音緩緩流淌。
天色將明,我知道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我道:「王爺,你該去上朝了。」
他說:「今日休沐,我陪著你。」
自此,天光大亮。
【陳海生視角】
第一次見到沈淮的時候,他瘦得像個麻杆,躲在他爹娘身後,眼中含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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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也哭,面對同村富老爺色眯眯的臉,拽著他舍不得松手。
我本不欲多管闲事,身旁跟我一起來的楊林楓道了句:「這小女娃落到王地主手裡還能活嗎?」
鬼使神差,我走上前搶在王地主之前付了錢。
他娘見我,終於松開了手。
本來我想,我總是要買個媳婦的,早點挑個合眼緣的養著也沒多大問題。
但是,誰能想到,他是個男子。
男子就男子吧,能幹活就行。
但他居然還是個病秧子,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我每次見他咳嗽,都怕他一不小心背過氣。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就出去打了個獵,回來家都沒了。
就剩個他,蹲在房間角落,那麼小一個,偏偏還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望著我。
我兩眼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楊林楓問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買都買了,還能趕出去不成?
但萬萬沒想到,小病秧子誤會了,他以為我不要他,捧著自己賣藥得來的幾個小銅板哭著讓我不要趕他走。
傻子,我錢都花了。
河西流民有暴亂,我讓他不去採藥他偏要去。
我的腿什麼情況我不清楚嗎?
他一本正經地說不行,我的腿是因為要多養一個他才去打獵受傷的,他得對我負責。
真是個傻子。
那日我站在他身後,見他將麻袋蓋在那對母女身上。
這種害人的人不值得憐憫。
但他說,都是可憐人。
在他心裡,好像誰都可以原諒,就連賣了他的父母都值得原諒。
我看著他抬頭賞星星的側顏。
將即將告訴他的,買他那天,他弟弟正躲在角落偷偷吃肉的話,咽下了肚子。
我本以為,我隻是把他當作弟弟養。
但就是那日,我見天太涼,將他抱上了我的床。
半夜驚醒,我震驚於自己身體的變化,換好褲子後,睜眼看著房頂,思考了一晚上。
在絞盡腦汁一晚上後,我頓悟了。
連哄帶騙地將沈淮這個小傻子哄得夜夜和我睡一個被窩,偏偏他毫無察覺,我不由懷疑,我到底是在跟自己找福享還是找罪受。
他實在太瘦了,冬日裡的雪感覺能將他壓死。我不再讓他出門採藥,好好待在家,每天給我做做飯就行。
我一個人時,從來沒過過生辰。但我不知道他從哪裡得知我生日的消息,竟給我準備好大一個驚喜。
這樣的小傻子,得好好養在身邊我才放心。
我們平淡地過我們自己的日子,鄰裡居然傳出了好多闲言碎語。
好生難聽,這些人真是闲得慌。
讓我沒想到的是,這些流言居然是從楊林楓口中傳出來的。
他還真不是個好東西。
我跟他打了一架,楊林楓說:「那傻子不過是沒法自己出去自立門戶才賴著你。」
「我讓他勾引你他還真照做了,真是不知廉恥。」
他是沒辦法才待在我身邊的。
意識到這一點,我心中刺痛,無比惶恐。
我等不及回家尋他,把家中的銀錢全都拿給了他。我想告訴他,你不必委曲求全地待在我身邊,你想走隨時都可以離開。
但我說不出口,我舍不得。
他看上去急壞了,圍著我團團轉,最後居然一口咬上我的唇。
我愣住了,他也喜歡我,他是自願待在我身邊的。
我不想鄰裡的闲言碎語傷害到他,雖然他說過不在意,但我還是決定帶著他搬到縣城去。
但或許是老天見我們路走得太順了,看我們不順眼。
我被迫參軍。
戰場上危險萬分,總有前一天還在打趣我的弟兄,下一刻就死在我面前。
這場仗打得太艱難了,就在我力竭倒下,刀劍砍向我的那刻,我眼前同之前無數次那樣,浮現出沈淮笑眯眯的臉。
我奮起最後一擊,之後就再沒了意識。
我沒死,長公主救了我。
她跟我講了一個故事。
四年前一桃李年華的姑娘因病重去往邊疆尋找神醫治病,偶然間結識一鮮衣怒馬少年郎,兩人相識相知相愛,互許終生。
少年立志保家衛國,說打完這場仗,將突厥趕出我們的國家,他就娶她。
最後少年沒死在戰場上,他死在了詭譎莫辨的朝堂陰謀中,死在了皇帝的猜忌中。
就差一點,最後一點,突厥就徹底不能再犯漠北了。
是皇帝,怕自己坐不穩那高位,忌憚他父親功高震主,他為護自己父親,被突厥踏碎了頭蓋骨。
不久前的戰事,死的不僅是鎮北王,鎮北王世子同樣遇害。
公主秘密得知鎮北王世子死後,偷跑出宮來到漠北主持大局。
我問她:「你同我說這些有什麼目的?」
她說:「鎮北軍認符更認人,兵不可一日無將。我要你,替了鎮北王。」
也就是她的心上人,鎮北王死後,鎮北王世子自然要繼承爵位。
我問為什麼。
她說,你有心上人吧,你之前那副樣子,和他一模一樣。你難道不想你的心上人好好活嗎?有一個安寧的國家,一個賢德的明君。
為保證萬無一失……
公主承諾我會護好沈淮。
所以我給他寄去了遺書,自此陳海生已經死了,世上隻剩一個陸昭。
得勝回朝,我竟然在宮中撞見了他。
他變了好多,人高了壯了些。我一見他的樣子,就知他認出我了。
我怕出事,匆忙離開,正巧遇見公主從皇帝殿中出來找我,就順勢將她抱住。
他會懂我的。
皇帝猜忌心重,所以在我回京後,他派了數撥人追殺我,隻是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受傷闖進一家酒樓,竟碰巧劫住了他。
朝中政局變化莫測,我自身難保,此刻若跟他相認,以他的性子,絕對會被我拖下水。
所以我逃了。
心裡隻期盼他不要怨我。
但我千算萬全沒算到,他居然這麼灑脫地成婚了。
我看著他紅著眼說他喜歡我,釋懷地問我會不會祝福他。
不會。
我嫉妒得發瘋。
我恨我自己。
他錯身離開我的那刻,我真想緊緊抱住他。
我自私地想,阻止他回去,和他相認,即使未來的路是粉身碎骨也好。
可等我轉頭那刻,隻捕捉到了他大紅的衣角。
我如計劃和長公主成了婚。
原想皇帝收了我的兵權,會就此收斂。
但他實在太狠,一心隻想斬草除根。我不小心著了他的道,好歹沒被亂刀砍死,躲進了深山裡的一個山洞。
大雪封山,暈過去前我想,我命硬,這次肯定也死不成,等我回去,一定親手宰了那狗皇帝。
哪承想,不是我命硬,是沈淮命硬啊。
醒來後,我聽來接應我的副手說。
那天雪厚得漫過膝彎,漫天大雪中突然出現一隻緩慢移動的龐然野獸。
但等他爬近了,副手才識別出來,這哪裡是什麼野獸啊,分明是沈淮,和被他馱著的,昏迷不醒的我。
雪快要化完了,但我仿佛還能看見, 那天那條被沈淮用膝彎走出來的, 蜿蜒的, 深深雪痕。
沈淮身上的那玉牌就是鎮北軍的虎符。
長公主死了,我的身份終究是個禍患。她最後用生命絕了我的後患,換取了一個名正言順起兵的由頭。
我將她和鎮北王世子的孩子作為旁系血統扶上了皇位,此刻大臣百姓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我身上,誰會去深究一傀儡皇帝的真實身份呢。
長公主的孩子我要教養好, 我們掀翻了這朝堂, 勢必要還百姓一個海清河晏的國家。
朝堂的事太多,等我終於抽出時間去尋沈淮時,恰好碰見他的酒樓被人刻意找茬。
他變得沉穩許多, 冷靜地回擊。
我本欲上前護他, 但突然意識到我此刻的身份。我不知道他的想法,所以不敢冒然出現。
怎麼我都成為攝政王了, 還是不能明目張膽地護他。
我氣得隻能偷偷摸摸幫他。
其實我幫不幫這一下,對他來說也沒有多大影響。他能自己處理, 但我就是想往他面前湊一湊。
我裝病賴著他,但他說的實話太不中聽。
我生氣。
他夫人半夜回來了, 我直接嚇跑了。
幾日後我出宮辦事, 竟撞見他夫人當街和一俊俏男子拉拉扯扯。
我默不作聲,回宮換了身衣服,又去尋沈淮了。
他果然還是忘不掉我。
【小番外】
當大掌櫃聽我說了我與陳海生的事後,她撫掌大笑, 連連為我喝彩。
「沈淮啊沈淮, 當年我從大雪裡把你救出來的時候, 以為你是個小貓仔, 沒想到你居然是隻大長蟲。」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提到救我, 我思緒不由飄遠。
那年得知陳海生死訊後,我一心要到漠北尋他的屍骨, 行至太金山時, 遇到了雪崩。
幸好沒被埋得太深, 不知在山中走了多久, 出來後,被大掌櫃所救。
她是因不滿家族聯姻出逃的大小姐。
她那時在京城第一次開酒樓,見到我眼睛一亮,挾恩求報般將搖搖欲墜的酒樓丟給了我。
她勇敢追愛去, 我在酒樓要死要活打了三年的算盤,把酒樓給盤活了。
從此就當上了副掌櫃。
我笑笑, 甩甩腦袋將這些陳年舊事甩出去。
大掌櫃邊笑邊道:「你沒將我們假成婚的事告訴他,那我朝堂堂攝政王不就是……」
她整理了一下措辭,臉上笑容更大。
我則站在院子中央,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臉色。
「讓我」我蒙了, 日子過得太好, 沒考慮這麼多。
既然這樣……我和大掌櫃一合計,既然我們身邊都有了人,不如就將這個她為了應付家裡人和讓她喜歡的人吃醋而成的婚離了吧。
我拿著和離書回我的小院時, 見到身著緋紅朝服的陳海生正端坐在書案前批改奏折。
我悄聲走過去準備嚇他。
目光接觸到他手裡的「奏折」,頓時羞得臉頰通紅,直往後躲。
怎麼還帶畫重點的呢。
他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把將我摟過, 坐在他腿上。
冰涼的大手捏住我的後脖頸,像是報復我想要使壞嚇他,他按著我讓我不得不看那本「奏折」。
「我們今晚試試這個好不好?」
好個屁。
我決定不拿和離書出來了。
讓他自己醋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