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我手中筷子一頓,「……可是他出了什麼事?」
我要起身,春枝連忙來扶我:「將軍沒事,隻是,隻是皇上剛剛下旨,升將軍做了領軍衛大將軍。」
京都十六衛,非簡在帝心者不可居。
這些年皇上重用以繼後的哥哥輔國大將軍為首的一派將領,父親則在姑姑過世後,逐漸不得皇上重用,隻被委派掌管城南大營。
張良毅毫無根基,門第零落,雖說本是做孤臣的好人選,可他擺明是我父親一派的將領,好端端的,怎麼入了皇上的青眼?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心亂如麻,「父親不是囑咐過,叫他莫要出風頭嗎?」
「城郊傳來的消息,說是將軍護駕有功,隻是其他的,回來傳話的小廝也說不清楚了。」春葉擔憂地看著我,「夫人您先別著急,將軍最遲明早就回來了,到時候您再問問將軍。」
我這口飯是吃不下去了,隻在屋子裡慢慢踱步,想著這事的蹊蹺。
這些年皇上重用繼後兄長的一派將領,如今卻突然授了張良毅這麼大的一個官職,說到底還是想啟用我父親一派的人馬,大概意在和繼後兄長抗衡。
皇上年紀大了,大皇子也長成了,他驍勇之名四海皆知,又是中宮嫡子,說句大不敬的話,若皇上駕崩,大皇子登基,是眾望所歸的事情。
隻怕是皇上對大皇子起了疑心了。
我長嘆一聲,隻怕我想和張良毅遠走高飛,去過自己小日子的願望是難以實現了。
入了夜張良毅還沒回來,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為著這事,睡不著,許是白天睡多了,到了後半夜,我還是清醒著,好容易迷迷糊糊有了困意,床邊卻摸上來一個人。
他帶著春日凌冽的寒氣,凍得我打了個寒顫,來人停下動作:「怎麼還沒睡?」
「睡不著。」我嘟囔一句,被他摟進懷裡:「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麼能熬夜。」
他小心翼翼地摟著我,帶著安撫意味,又怕碰到我的肚子,我雖然還掛記著這件煩心事,見了他卻仍是歡喜的,「你知道了?」
Advertisement
「方才進來的時候,林嬤嬤叫我不要鬧你。」他的聲音裡也是壓抑不住的歡喜,「她說你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
「你要當爹了。」我摟上他的脖頸,聽著他的心跳加快。過了好一會兒,許是他的手暖和過來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摸上我的小腹,聲音嘶啞:「我要當爹了。」
一個月的肚子自然不會顯懷,隻是我感受著張良毅的手掌貼在我的肚子上,一點也不敢用力,隻是很期待地等著這個小生命發芽長大。
夜裡隻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聲交織起伏,我已經困得意識模糊了,張良毅虛摟著我,也不敢用力,我倚在他身旁,熟悉的懷抱讓我格外安心:「睡吧。」
20
第二日我醒來,他仍陪著我,一手在我腰後,一手放在我小腹上,我睡眼惺忪,含含糊糊問了一句:「你怎麼沒去軍營?」
「皇上給了我幾天假,叫我和大姐夫交接交接。」張良毅調走之後,趙小將軍就補了他的空缺,父親可絲毫不怕別人說他唯親任用,畢竟能不能坐穩這個位置,全靠趙小將軍自己的本事。
「早起來本打算練武去,又想著你醒了怕是想問我這幾日的情形,所以幹脆在這裡守著你。」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果然有了身孕,格外貪睡。」
我懶洋洋地伸出手,示意他拉我起床,他也縱著我,半摟半抱地扶我起來,又給我穿鞋。我洗漱梳妝,他也寸步不離地跟著,直到坐上餐桌,我二人這才說起了正事。
春獵剛開始那幾日,張良毅確實按父親所說的,乖乖做好本職工作,不敢偷懶也不打算出風頭,隻是那晚他巡邏時看見又有人在營地邊上鬼鬼祟祟的,似乎是在打探什麼,便起了疑心,要過去看看。不想那人見他過來,心虛要跑,隻是沒跑幾步就被抓住了。
張良毅拿了人,自然要報上去,這人也不說自己在營地邊上鬼鬼祟祟要做什麼,隻說要見皇上。皇上這晚正無事,喝了些酒,便讓人帶了上來,這人尚在皇帳外面候著的時候,皇上又聽見外邊通傳,說張良毅不放心,帶著人去營地邊上仔細找了找,竟是發現大量炸藥。
若是張良毅沒留心,這些東西點著了,皇上隻怕不受傷也要受驚。又或者說若是張良毅沒及時上報,這人進了皇帳,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張良毅官職不夠,隻能在帳外候著,沒多時皇上就召他進去,還稱贊他心細忠勇,護駕有功。
父親聽聞這件事也嚇得一身冷汗,若是皇上有個好歹,謝家怕不是要被問罪。
張良毅隻當皇上盤問完了就無事了,畢竟後續的審訊工作也不是他能過問的,隻是沒承想第二日還白撿了個領軍衛。
這一連串的事情講完,已經快一個時辰。
「回來我就被嶽丈叫去了國公府,又為著此事說了足足兩個時辰。
「想我一個隻會打仗的粗人,如今卷入了朝堂,」他捂住頭哀嘆一聲,「隻怕是腦袋已經別在了褲腰上。」
我好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哪裡是個粗心的人,伸手戳戳他的胳膊:「走一步看一步,左右還有我陪著你呢。」
「嗯,」他又牽過我的手玩,臉上哪有半分愁容,頗看不起三品領軍衛的樣子,「要不是還得給媳婦兒掙個一品诰命呢,爺們才不耐煩聽那群拿筆杆子的嘰嘰歪歪呢。」
父親昨夜已經把朝中的利害關系給他剖解明白了,倒也不用我多說,張良毅這人書讀得不多,卻是個粗中有細的性子,哪怕是如今被趕鴨子上架,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他也心中有數。
「實在不行,我就辭官回家,」他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開間打鐵鋪子,每天打打鐵,攢點錢,給媳婦兒買花戴。」
我噗嗤一聲,被他的打算笑到了,「也不是不行。」
「到時候我給你做老板娘,你打鐵,我管賬。」
「自然自然,銀錢還是得給媳婦兒拿著。」
這麼說笑一番下來,我二人心裡都輕快不少,左不過是個三品官兒,又不是什麼上刀山下火海,做就做了。
隻是張良毅入了朝堂,連帶著我都不得不跟著關心一下朝堂上的風向,如今繼後的兄長和皇上之間關系微妙,大皇子卻是屢屢被皇上呵斥,晏知成婚後也入了朝堂,他雖然官職不高,但是才思敏捷,計策多變,皇上很是賞識他這個驸馬,有時也喜歡聽聽晏知的意見。
日子一天天過著,眼瞧著快入了秋,這一年皇上對於大皇子的要求越發嚴苛,對於晏知的贊譽卻越來越多,晏知無疑已經成了皇上身邊的寵臣。
我的肚子大了起來,偶爾夜裡也會不舒服,張良毅每每替我揉腿按腰,動作越發嫻熟。
這年深秋,皇上下旨關了大皇子半個月的禁閉。
理由是不愛護弟兄。
這一年大皇子屢屢受皇上打壓,不顯山不露水的二皇子則逐漸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他是德妃的兒子,這些年在大皇子的光芒壓蓋下,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位二皇子,也已經年滿十六了。
如今他顯露出來,自然是也有意搏一搏儲君的位置,隻是皇子打架,臣子遭殃,以繼後兄長為首的一派將領自然站隊大皇子,二皇子便把主意打到謝張兩家來。
我爹雖然是個老頑固,這個時候也滑得跟條泥鰍一樣,二皇子怎麼說,我爹都不上船,張良毅可沒我爹這個本事,他對朝中人際關系還是一頭霧水呢,怎知道被朝中同僚請去吃了杯酒,就「偶遇」了私服出宮的二皇子。
二皇子偏要借著張良毅那牽強的護駕功勞敬他酒,張良毅索性裝憨到底,二皇子說什麼他都幹,還反過來勸二皇子酒,最後二皇子不勝酒力,張良毅趕緊尿遁。
晚上回來愁容滿面,他還被我捏著鼻子灌了一碗醒酒湯。
「那陸大人本是二皇子母族表兄的連襟,」我挺著個肚子,不由得好笑,「若是仔細論起來,朝中哪家之間沒有些七拐八拐的親戚關系?隻是這也不妨事,你隻需留神些朝中各家站在哪一隊便是。」
「明日休沐,我便去向嶽父大人討教討教。」張良毅嘆了一聲,「實在是難弄。」
他攬過我坐在他腿上,手又摸上我的肚子:「也不知道我們的孩子什麼時候能生出來,等這孩子長大了,可別學他老子,成日裡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朝堂上飛。」
張良毅被迫趕鴨子上架,不僅要實時關注朝堂風向變化,晚上回來還得惡補文化課。
倒不是這人怕在朝堂上對答的時候出糗,單純是因為這廝連前邊文臣說的話都有點聽不懂,每每下朝回來纏著我給他解釋那群人引經據典時說的經典。
半文盲張良毅:太難了太難了太難了。
21
入冬了。
我的肚子愈發大了起來,林嬤嬤拉著我左看右看,說這一胎,像是個男孩。
正是寒冬時節,屋子裡的地龍燒得熱乎乎的,我坐在床邊,張良毅坐在腳踏上給我揉腿,聽著林嬤嬤的話,隨口附和道:「男孩好啊。」
我聞言抬腳踢了他一下:「怎麼就男孩好了,若是個女孩,你就不喜歡了?!」
「我沒說女孩不好啊,隻是男孩好養活,到了十幾歲就不用操心了。」張良毅繼續給我揉腿,聲音卻低了下去,「若是個女孩……嗯,那我就爭取活長一點。」
他說得認真,卻沒有逗我哭的意思,隻是語氣故作輕松:「女孩子多嬌氣,我得活個一百歲,才能護住你們娘倆呢。」
「若不是個女孩,」孕中女子多感性,我帶上了哭腔,「你敢早走?!」
「你要是敢早早地走了,我就帶著你女兒改嫁!」我賭氣地說了這麼一句,張良毅聞言面色一變,一掌呼在我腿上,不疼,但是嚇了我一跳,惡狠狠地說道:「你敢?!」
「你敢打我?!」我委屈地哭了出來,嚇得林嬤嬤趕緊打圓場:「將軍莫要惹夫人動氣,夫人如今臨盆在即,身上辛苦,情緒最易波動,仔細動了胎氣啊。」
張良毅由坐著改為單膝跪著給我道歉,又伸手替我擦去眼淚:「我錯了我錯了,媳婦兒打回來吧。」他又是作揖又是道歉,我抽抽搭搭好幾聲,這才說道:「你站起來。
「轉過去。」
他聞言背過身去,我抬起腳踹在他屁股上,他也不躲,轉過身來又坐到我身旁摟著我:「別生氣了媳婦兒,是我不對。」
我眼眶還是紅的:「……就算不是個女孩,你也不能早走。」
「對對對,」他聞言呼了自己好幾巴掌,「我胡說的,胡說的。」
我半倚在他懷裡,剛剛平穩了情緒,卻突然攥住了張良毅的衣袖:「我肚子疼。」
他聞言面色一變,林嬤嬤趕緊上來查看。
羊水破了。
張良毅反應過來,先是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趕緊抱起我往產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