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想著日後待自己長大便能騎馬,到時他也要去西京為母親買糕點回來。
謝玉塵被人愛著的年限很短。
也隻是從母親的口中聽到過「愛」。
是以他並不太清楚到底該如何愛一個人。
此時此刻,他能想到的「愛」便隻有一句話:
「我幫你,免得弄疼了你的手。」
可就在刀尖將將觸碰到謝玉塵的胸膛時。
元明月猛地甩開他的手,又後退幾步,面露厭惡。
「區區階下囚,也配碰我?」
這時,曹內侍從牢房外走進。
「殿下,時候到了。」
他舉起手中的湯藥:「陛下派來接任謝玉塵的秦小將軍已在路上,不日便到了。」
元明月「嗯」了一聲。
「將藥給他灌下去吧。」
37
謝玉塵以為自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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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後,他還在感嘆,原來陰曹地府與陽世也沒什麼區別。
下一瞬,沈宴竟出現在他面前。
謝玉塵愣了愣:「阿宴,你……」
話音剛落,他隻覺得腰間有一枚硬物硌得他疼。
他伸手去摸,那形狀讓他僵在原地。
但還是不確定。
於是他用最快的速度將那枚硬物拿了出來。
竟然……
真的是虎符。
至此,他終於明白了元明月的所有「算計」。
沈宴低下頭,從懷中拿出一封書信,遞到謝玉塵手邊。
甫一展開,便有件物什掉落在謝玉塵的掌心。
是一個用泥巴塑成的冰糖葫蘆。
隻看一眼,一滴淚自謝玉塵的側臉滑過。
元明月用他教會的字在信中寫道:
【見字如面。
有虎符者,可號令三軍,再加上南境的謝家舊部,足夠你直取上京。
我以這條命,換你報仇雪恨。
從今往後,你我一別兩寬,再不相見。
但,若今後你抬起頭,能看到一輪明月,那便是我在陪著你。】
「謝將軍。」
一直站在角落的少年向謝玉塵抱拳:「在下秦炎,家父是永武侯秦風,與謝慎將軍交好。」
謝玉塵合起書信,小心地收在懷中。
「我知道。
「我父親的遺物,便是秦侯爺運送回來的。」
「早在榮王之亂時,明月公主便找到了我,要我幫忙偷出家父的虎符。」
秦炎抿了抿嘴唇:「我父親向來嚴厲,更是從不允許我接近他的書房,我躊躇幾日都沒能得手。
「後來……」
說著,秦炎張開五指,露出手中的斷箭。
「我父親說,當年他與謝慎將軍一同上戰場,被敵軍偷襲,是謝慎將軍替他擋下毒箭,他才得以保命。
「他讓我將虎符交給你,還讓我替他轉達一句——」
秦炎走到謝玉塵身前,單膝跪地,目光堅定。
「永武侯府,聽候攝政王差遣。」
38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
謝玉塵與沈宴、秦炎一起,帶兵奔襲千裡,直至上京。
另一邊,永武侯提前得到消息,早早地便入了宮。
而後在謝玉塵帶兵到達宮城門口時,與永武侯裡應外合,大開宮門。
禁軍統領帶著僅剩的禁軍擋在盤龍殿前。
「謝玉塵,你父親保家衛國,你卻舉兵造反!」
謝玉塵將紅纓槍背於身後:「我父親?你竟還敢提我父親。」
幾番對戰之後。
謝玉塵將長槍對準禁軍統領的右腿,迫使其單膝跪地。
統領怒吼道:「這是謀逆!」
「我便是謀逆了,又如何?」
謝玉塵抬腳踹向他的胸口,趁他不備,將長槍插進他的胸膛。
「這皇位,元家貪生怕死之輩能坐得,我謝家英勇無畏,又如何坐不得?」
謝玉塵自禁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滿身血汙地走進盤龍殿。
宮婢、內侍早已跑得沒了蹤影。
隻剩下元昭一人坐於高位。
謝玉塵揮動紅纓槍指向元昭:「她呢?」
元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而是將手抬至半空,露出手中的白玉藥瓶。
他幽幽地開口:「為了除掉你,我父皇曾給她喂了劇毒。
「她本該用你的死來換這瓶解藥,但她偏要為了你而欺騙我。」
……
元明月從開始便沒想過要殺謝玉塵。
她早早地便在心裡謀劃好了一切,假意與元昭聯手、以身誘謝玉塵入局。
「謝玉塵在上京有自己的兵馬,我們不好動手,且他生性多疑,難度更大,不如找個理由將他騙去南境,讓他放松警惕。」
彼時,元明月為元昭出謀劃策。
她知道元昭心存疑慮,便主動提出要曹內侍等一眾元昭的心腹,隨她一同去南境。
「若是被謝玉塵發現了呢?」元昭問。
「民間有一種做人皮面具的技法,可以讓曹內侍戴上面具,蟄伏於眾多將士之中,待我得手,再由他親手喂謝玉塵喝下毒藥。」
元明月的語氣堅定,元昭便真的信了。
況且他並不覺得這世間會有人愛旁人,愛到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
是以元昭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元明月竟然騙了他。
在南境時,元明月提前將計劃告知沈宴,與沈宴做戲,讓他假意被擒。
彼時,沈宴問:「為何不能告訴阿塵?」
「因為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元明月如實回道。
若最後自己真的死了,那便讓謝玉塵恨她吧。
也無妨。
後來,元明月偷偷地調換了曹內侍準備的毒藥。
趁著曹內侍放松警惕時。
沈宴衝了進來,將真正的毒藥強灌給了曹內侍。
「她本可以與你遠走高飛的,要怪,隻能怪她心太軟。」
元昭面上帶著得意的笑。
整個計劃中,元昭每一步都按照元明月所說進行。
唯獨有一件事,是元明月並不知道的。
便是曹內侍每隔兩日會將一封書信送回上京。
在信的末尾,他還會畫上一朵紅梅。
是以,當元昭收到那封並未畫有紅梅的信時。
他便知道,事情有變。
元昭第一時間將秋畫與安寧抓了起來,又將消息快馬送至南境。
因為他知道,元明月不會放任她們不管。
就好似當年元明月並沒有放任他不管一般。
「隻差一步,你們便可以長相廝守了。」
元昭站起身,笑得癲狂。
「方才你與禁軍統領打鬥時,她已然毒發,我並沒有給她解藥。
「謝玉塵,你還是來晚了一步。」
39
棲梧宮中。
謝玉塵坐在窗邊的榻上。
他身上的盔甲還沒摘下,上面染滿了鮮血。
有禁軍統領的,有元昭的,亦有他自己的。
謝玉塵將手搭在榻上,一寸一寸地撫摸過元明月曾生活過的地方。
腦海裡回想的,盡是那夜的畫面。
元明月再也沒機會知道,那時候的謝玉塵,心裡在想些什麼。
彼時,謝玉塵看著向自己走來的元明月。
月色將他的失神完美地掩蓋。
她沒有穿鞋,赤足走在鋪滿了月光的地面上。
柔軟的宮裙隨著她的腳步翩飛。
纖細的腳踝抬起,足尖輕輕地落在地上,卻讓他的心裡如有雷聲震天響。
謝玉塵忽然覺得。
他的這雙手不該握劍,亦不該持筆。
而是應該牽她的手,扶她的腰。
於是,謝玉塵真的這麼做了。
盡管他早已洞察元明月的目的,但他還是假意被媚藥驅使。
彼時,元明月小貓兒一般地呢喃:「謝玉塵,說你想我。
「說你愛我。」
可他並未如她所願說出這些話。
隻因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結局。
除了復仇,便隻有死路一條。
既如此,又何苦耽誤了她?
可現在,謝玉塵忍不住開口:「元明月,我想你了。」
那些溫存的畫面驟然消失。
在他眼前,隻有空無一人的棲梧宮,月光如冰一般寒冷。
然而,下一瞬,有腳步聲突然從角落響起。
那人手中拿著的火燭將棲梧宮的一角照亮。
隻見,元明月翩翩地向他走近。
「謝玉塵,我也想你了。」
「你是夢境,我知道的。」謝玉塵苦笑著說。
面前的女人抬起手,指腹輕輕地落在謝玉塵的眼角,又到鼻間,最後停在了他的唇。
謝玉塵猛然睜大雙眼。
那指腹溫熱,又怎會是夢境?
「明月!」
謝玉塵猛地站起身, 想要將她抱在懷裡。
卻又顧忌著盔甲上的血跡,硬生生地停下, 隻拍了拍她的發頂。
元明月微勾唇角:「我還是更喜歡聽你喚我謝夫人。」
半開的窗外,一輪皎潔明月掛於夜空。
朦朧月光籠罩在謝玉塵與元明月的身上。
此時此刻,他們便是世上最最相愛的兩個人。
苦盡, 終將甘來。
40.【元昭】
「她死了。」
在元昭說出這句話時。
謝玉塵於瞬間露出的悲痛,叫元昭看得心中暗爽。
這算騙嗎?
也不算。
畢竟元明月真的毒發,也是真的痛苦異常。
但唯獨有一點,元昭的確騙了謝玉塵。
便是在元明月因心口痛到昏厥時。
他不受控制地向她走近, 抬手覆上她的脖頸, 又慢慢地合攏五指。
而後, 元昭低下頭,湊近到元明月的唇邊。
他曾在獨自一人的夜裡肖想過這張唇百次、千次。
但就在即將觸碰到時,元昭停下了。
最後,他微微側頭, 隻吻在了元明月的側臉。
盤龍殿外傳來將士的廝殺聲。
但元昭就像聽不到似的,隻靜靜地看著元明月。
……
元昭出生那年, 宮中已有五個皇子。
他並不是最受父皇喜愛的那一個,甚至, 父皇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
父皇喚他元嵐。
但那是五皇兄的名字。
可元昭還是笑著應下。
因為他母妃的手正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地掐著他的肉。
後來, 後宮之中風起雲湧。
四皇兄病故, 五皇兄溺亡,還有兩個剛出世的皇子早夭。
一夕之間, 元昭竟成了父皇唯一的一個皇子。
於是他開始被重視。
每天需讀書到深夜,不能有任何玩伴, 更不能吃自己喜歡的菜超過五口。
「為什麼?」元昭問。
父皇面無表情地回答:「一旦超過五口,便會被別人猜中你的喜好,屆時便會有人在飯菜中下毒。」
後來,一個從小養在宮外的公主被接回上京。
「別提了。」
「(「」直到那日, 他撞見那位皇姐正躲在角落偷吃冰糖葫蘆。
見元昭盯著,元明月愣了愣。
又問:「你要吃嗎?很好吃的,我特意買了一家做得不酸的,給你嘗嘗。」
元明月手中的東西看起來很廉價。
但鬼使神差地,元昭真的想嘗一嘗。
吃下一顆、兩顆,直到第五顆。
他不再吃了。
「你不喜歡嗎?」元明月問。
「不是, 」元昭搖搖頭,「我很喜歡。」
「喜歡那便吃呀!」
元明月又將另一根遞到他手中:「沒事, 你不用舍不得, 明日我還偷偷地出去,到時幫你帶一些回來。」
「人生苦短, 要及時行樂,這是一個哥哥對我說的。
「既然喜歡,那便多吃一些,這些都給你。」
……
元昭早已忘了自己對元明月的感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質。
隻記得及冠那年的某個深夜。
他於夢中驚醒, 才發現自己竟夢見了元明月。
後來, 父皇病故。
在元明月與皇位之間,他選擇了後者,並且不惜犧牲元明月也一定要達成目的。
這是那年母妃害死四、五皇兄時教會他的。
思緒抽回。
元昭打開白玉藥瓶,取出世間僅有一顆的解藥。
他小心翼翼地用水化開解藥, 再喂進元明月的口中。
「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元明月,你別忘了我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