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看了一圈,目光掃過宋南喬的時候,他先是沒有在意,愣了片刻後驚呼一聲,急急的拍前面女人的肩膀,示意她停車。
「姐姐!」男孩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宋南喬往那邊看,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從載滿鮮花的電動車上翻身下來,帶著如陽光般明媚耀眼的笑容,向她奔跑過來,驚起一片悠闲的白鴿。
林樂辰一路跑到宋南喬身邊,原本想撲過去抱住她,看見不遠處背對著這邊的黎景之,最終隻是伸出小手拉住她,宋南喬低頭看著面前白白淨淨的小男孩,林樂辰沒發覺異常,開心的不行。
「姐姐你這段時間去哪裡了?你的傷好了沒有?我和媽媽把花店經營的可好了!媽媽說我賣出一百支向日葵姐姐就會來看我了,今天送完這單剛好是一百支!姐姐你……」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小了下去。
他發現宋南喬沒有像以前那樣看見他就笑盈盈的,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林姐也把車子停好趕過來,看到宋南喬的第一眼,眼眶一下就紅了。
她剛來黎景之家裡做事的時候,隻以為宋南喬是個受了傷脾氣怪,不愛說話的小姑娘,而黎景之則是電視劇裡不離不棄深情款款的丈夫,她還曾為兩人的感情唏噓感嘆過。
直到那天林姐做飯的時候,黎景之當著她的面在宋南喬碗裡融了幾顆藥丸,當時她並未在意,晚上收拾垃圾的時候,有個都是英文的空藥瓶,她一時好奇,用手機查了意思。
「你不會說話,是吧。」
那個聲音在背後響起的感覺她現在都還記得,並不算年輕的年紀也經歷了不少事情,但是那一刻,她第一次體會到涼到心裡的恐懼。
「要是看不見就更好了。」
黎景之的語氣平靜的像是在問她今天晚上吃什麼,林姐的手抖的不行,想轉身給他比劃手語,卻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可是看不見就不能照顧我的阿喬了……」
身後的人幽幽嘆了一聲,真的從語氣裡生出幾分可惜來,他走之後,林姐腿軟的跌坐在地上,出汗的手心裡還握著藥瓶。
從那以後,林姐就對黎景之避之不及,看宋南喬的眼神也多出些憐憫來,幾次想辭去這份工作,回家看到破舊的小屋和林樂辰純真的笑臉,又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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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那瓶避孕藥,是她看到宋南喬和樂辰在一起時那從未展現過的笑顏,她那時心裡在想,宋南喬也不過是個沒多大的小姑娘,作為一個當母親的人,她鼓起勇氣拉了小姑娘一把。
那日過後,林姐就已經做好了被辭退的心理準備,過了幾個月,她剛找到新工作的時候,突然被幾個穿黑西裝的人帶走,那時她隻以為是避孕藥的事敗露,得罪了黎景之,沒想到被帶到了一家看上去久未營業的花店,那些人給了她鑰匙就走了。
花店的名字,叫煥然,煥然新生的煥然,她一下就懂得了這裡的主人是誰。
……
黎景之本來沒想接這通電話,還是葉教授又給他打過來,說周茉因為教唆傷人打了好久的官司,最後還是敗訴,接下來的人生不得而知,聽著手機裡那邊周茉的聲音,黎景之不耐煩的皺著眉。
「學長……我真的沒有想過傷害你啊……」周茉的嗓子都哭啞了,「我隻是想……教訓宋南喬一下……求你了學長,我爸媽就我一個女兒……原諒我這一次吧!我做什麼都可以!」
「教訓?」
黎景之冷笑,又想起那個夜晚,如果他再遲一點趕到……他不敢想,周茉被他突然的開口嚇到,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做什麼都可以,是嗎。」
周茉聽到黎景之語氣緩下來,一心想著事情還有餘地,忙不迭的答應下來。
「那天他們要對阿喬做的事,你來做完吧。」
就是這甚至還帶著笑意的溫和的語氣,讓握著手機的周茉渾身發抖,她害怕的抽泣著一遍一遍的道歉,黎景之沒心情耐著性子聽她哭,正要掛斷,那邊卻突然發了瘋似的嘶吼。
「你真的狠心把我送進去?這又是你計劃裡的哪一步?!黎景之,我又算你的哪一顆棋子!」
黎景之沉默,受傷這件事並不在他的計劃之內,反倒是最脫離他的算計的一次。
那個電閃雷鳴的夜裡,宋南喬受傷的小鹿般驚恐的眼神把他從失憶中喚醒,他原本想就這樣順勢裝下去跟她相處,或許可以慢慢讓她接受自己。
可他做不到。
她白皙的皮膚,柔軟的長發,湿漉漉的眼睛,身上總散發著清甜的香氣,他一靠近,就跟被下了蠱似的,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想把她揉進身體裡。
那天他並不知道周茉的酒有問題,醒來之後他發了瘋似的去找宋南喬,遠遠看到她的時候,心裡疼的要死,那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猶豫,匕首捅進來的時候他在想,原來你那麼痛啊,阿喬。
那一瞬間,他是想放過她的。
可是當那顆奶糖放到他掌心的時候,一如數年前的雪夜,他默念少女的名字,猶如魔鬼籤訂契約:宋南喬,是你先招惹我的。
黎景之沒有再理會電話那邊仍在繼續的控訴,掛斷之後轉身,剛好看見林樂辰正拉著宋南喬的手搖晃,眨著圓溜溜的眼睛,撅著嘴巴委屈的快要哭出來。
「姐姐騙我!你明明說下次見面陪我玩捉迷藏的……可是你現在都不記得我了……」
旁邊的林姐注意到黎景之正往這邊走,趕緊上前拽過吧嗒吧嗒掉眼淚的林樂辰拉到身後,來者盯著林樂辰拉著宋南喬的手,原本就不悅的臉色更陰鬱了。
「你來這裡幹什麼?」
一看到林姐母子,他就想起宋南喬在絕望之際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她說,把花店留給林姐。
即使做出了放棄生命的打算,她也什麼也沒有對他說,甚至連恨意都不肯留下,隻是盡力給最後帶給她一絲溫暖的人留了份禮物,哪怕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的。
林姐慌忙比劃著手語,想了想又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準備打字給他看,黎景之越想越發覺得煩躁,攬過宋南喬繞開還在掉眼淚的林樂辰徑直走過去,頭也沒有回。
「別再出現在她面前。」
……
正是初秋,午後的陽光還帶著一點夏天的餘溫,在漸漸泛黃的樹葉上留下最後一抹金色,風也和煦。
黎景之挑了車比較少的路,靠著路邊的樹蔭行駛著,副駕駛的宋南喬安心睡在涼一些的不那麼刺眼的陰影裡,身上還蓋著他的西裝外套,黎景之開的並不快,靠近路口沒有樹的時候,就騰出一隻手給她擋著陽光。
被光晃了幾次之後宋南喬眯著眼睛伸懶腰,睜開眼剛好透過西裝縫隙看到裙擺上有一處格格不入的顏色,拿起來看,是一張小小的寶石形狀的貼畫,林樂辰悄悄貼的。
似乎是有些好奇,她歪著頭盯著那張貼畫發呆。
察覺到旁邊的人醒了,黎景之側目,看見她手裡的貼畫,臉上的溫柔的神色頓時消失不見。
「阿喬。」
他輕聲開口,宋南喬把目光從貼畫上移開,看向他的側臉,靜靜的等待著他的指令,黎景之沒有和她對視,他平靜的直視前方,抬手把宋南喬那側的車窗搖下來,風吹進來,撩起她額前的碎發,才算有了點生氣。
「撕了,然後扔掉。」
宋南喬沒有動,低頭看了看貼畫,不知道是不解還是不舍,見她沒有像往常一樣乖乖照做,黎景之微不可察的皺眉。
「阿喬。」
他沉聲,「不聽話會怎麼樣?」
「會死。」
宋南喬一雙清澈的眼睛望著他,這是他給予她的答案,明明不是多麼美好的字眼,從她口中說出來竟有些動聽。
「那阿喬……要不聽話嗎。」
「不要……阿喬……不想……死,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宋南喬吃力地回想他說的話,認真又機械地重復出來。
「我是誰?」
黎景之心情好起來,突然笑了。
「哥哥。」
就像被設定好的程序,她回答得不假思索。
比起別的稱呼,黎景之惡趣味的喜歡聽她叫哥哥,也不為別的,宋南喬曾無比有骨氣的告訴他,死也不會喜歡你。
但是現在,他可以隨時讓她乖乖說出他想聽的任何話,所以最終還是他贏了。
隨著清脆的撕裂聲,寶石形狀的小貼畫變成兩半,宋南喬把手伸出窗外,湧過來的風迅速把她手心的碎紙卷起來,在天上朝著不同的方向拉扯幾圈兒,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枝頭的麻雀撲稜著翅膀飛起,在郊區縱橫交錯的電線來回停落,如同黑色網格裡的一局死棋,麻雀不知道哪一次的落下是致命的電流。
遠處漸行漸遠的車裡,少女垂下眸,黯淡的像一張黑白照片。
她從此的生命裡唯一的顏色,是當年種下的善意,結了一顆惡果,那刺眼又妖冶的黑紅色,長在她的心髒裡。
替代她的心髒。
縱使我懷裡是深淵萬丈,也要你沉溺其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