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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亭瞳誕下五皇子沉漸,而沉旭嘉已經可以扶著床走路了。
沉洋很不喜歡他,每次來我宮裡總要把他逗哭。
我從沉洋的魔爪裡奪過沉旭嘉,沉洋心虛地低著頭。
「沉洋,本宮倒是很少與你說話。」
「母後,我錯了……」
「錯哪兒了?」
「不該捉弄四弟。」
我拉著沉洋的手,讓他和我一起盤坐在沉旭嘉玩耍時特意鋪的羊毛地毯上,「你也是他哥哥,不如你與我說說,你想要沉旭嘉長大後變成什麼樣的人?」
「什麼都成,隻要別跟他娘一樣。」
「靳氏哪裡不好?」
「她奢侈無度,刻薄寡恩,害死了我大姐!」
「有道理,所以不能讓沉旭嘉做這樣的人,是不是?」
「那肯定啊!」
「我看二皇子你對旭嘉的未來很擔心,這很好,做哥哥就該這樣,這樣吧,以後你每日放學就來陪旭嘉玩半個時辰,他常常親近你,以後定也能成長為一個好人。」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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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鄭重將旭嘉放到沉洋懷裡,「旭嘉長大後是什麼樣子,可全靠你了!」
子玔知道這事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哈哈哈哈哈哈,當年大哥也是被姐姐坑了,給二哥三哥換了半年的尿布哈哈哈哈哈哈!」
後來皇帝來我這裡看旭嘉,發現上書房的小崽子們集體圍觀沉洋給沉旭嘉換尿布。
皇帝喝著我親自泡的茶,百思不得其解,「朕突然發現,對朕的兒子們都不了解。」
何止是不了解!
「謝謝你。」
我手機的茶杯都給驚掉了。
「你上次問的問題,我想了又想,可能,我不是個好丈夫,不是個好父親,也不是個好兒子。」
皇帝苦笑,「把沉沅他生母從冷宮放出來,好好安置,太後問起,就說我下的令。」
皇帝放下茶杯,默默離開了。
70
後來的時光,過得很快。
先是伯父舊傷復發,這次我遍尋天下神醫也沒用,沉疴難愈。
伯父走之前我去看他,他還與我們朗聲說笑,「哭什麼!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哈哈!」
我笑著流淚,看看,這才是我們玉家的大將軍,崇文公的哥哥!
子瑜接管了兵權,帶著兩個弟弟去駐守邊關,臨走前來辭行,我將先皇贈予玉家的如意給了他。
「姐,我守著邊關,就是守著你。」
沈膺也走了,跟伯父同年走的,也是舊傷復發,他們兩個也算是難兄難弟。
他走之前為沈奪選了位妻子,是個好姑娘,我挑不出壞處來。
沈奪安安靜靜地成了婚。
細想起來,那年梳月居起火,竟是我們最後一次說話,而最後一次,我竟都沒有看他一眼。
天授十九年,太後病逝。
她將我叫到床前,容顏已經徹底蒼老枯敗,像失去了最後一點色彩的花瓣。
「皇後……子珩……哀家對不起你!對……對不起……」
我握著她的手,靜靜地聽她說話。
「先帝對我好……我卻不是個好妻子……我有私心啊……沉烈這些年……讓你辛苦了……下輩子……我還給你……」
我說:「你是個好太後,先帝見到了也要誇你。」
「我老了……難看了……我……我除了臉……沒什麼好的……」
「不是,你很好看,老了也好看。」
太後看著我,像在追尋年少時無所畏懼的自己,我與她是那麼相似,差別隻在於她得以與心愛之人在一起,而我卻沒有。
可是,說到底,我本來也不能與喜歡的人在一起。
世間美好的事物何其多,少一兩樣也無妨。
太後走後,皇帝一下子就老了。
我說過,沒有人可以過得完美,如果生活萬事順意,那就是有人替你扛下一切。
太後走了,沒人替皇帝扛了。
他想立太子,沉沅,沉洋,沉淅,三個人都在考量範圍中。
他問我:「你最中意哪一個?」
沉沅帶著生母出宮開府,娶了王妃,成了個俊朗的王爺,他對王妃很好,那姑娘有兩個酒窩,笑起來很好看。
沉洋沉淅也從上書房畢業,開始領差事。
沉旭嘉帶著弟弟們在上書房苦讀,突然變成了上書房最大的孩子,他還很不習慣。
但是他也繼承了兄長們的優良傳統,隔三岔五就帶著弟弟和伴讀們回我宮裡蹭飯。
每個孩子都很好,太子卻隻有一個。
「皇上決定吧。」
「玉子珩,朕這是在請你幫忙。」
「沉沅。」
「為什麼不是沉淅,他才是你最疼愛的孩子。」
「所以,他才能替我去看看天地寬廣,星河燦爛。」
皇帝突然笑了笑,非常幼稚的笑,和沉旭嘉作弄櫻滿的時候很像。
「我偏不要你高興!」
皇帝大筆一揮,立了沉淅為太子。
天授二十一年,沉烈駕崩。
沉淅即位,追封幾年前去世的衛昭儀為聖母皇太後,我為母後皇太後。
我守滿了沉烈的孝,帶著已經升級為舒太妃的亭瞳和至今也沒能嫁出去的福寶,以禮佛為名離開了皇宮。
沉淅如他幼年時所說的一般,若我不開心,就算再不舍得,也沒留我。
好在他已經長大,內有兄弟們和櫻滿,外有韓冉子玔江長生,我隔段時間也會回去看他,總不至於過分孤單。
……
「子珩,看我帶了什麼?」
亭瞳穿一身素色麒麟袍,戴帷帽,做男子打扮,從身後包袱裡拿出一幅畫。
畫上的人踽踽獨行於星夜之中,但是更像她——這不是她十三歲畫的那幅。
「真好看。這是誰畫的?是哪裡?」福寶問。
「我連夜畫的,所幸手藝還在。人人都說蜀道難,卻不知景色也美,我們先去蜀地可好?」
「好啊。」
面前是曲折不到底的道路,身邊是最好的朋友。
這一趟人世,不虛此行!
番外——阿兄
沉沅小時候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前一刻還把你摟在懷裡心疼得死去活來的人,說不要你就可以不要你。
他是微賤宮女生的皇長子,母後一度把他當作親兒子看待,可越是這樣,不要他的時候,就顯得越殘忍。
母後流產幾次後其實已經瘋了,可笑的是沉沅生母其實也沒多麼清醒,而由母後養育的大姐沉允漸漸也開始陰鬱冷酷——沉沅一度以為瘋狂才是女人的常態。
那時候每次去慈寧宮,太後總是用一種奇特的目光看著他,長大後他懂了,那是太後洞悉了他淪為廢子的命運。
他隻是皇帝用來討皇後歡心的禮物,這個故事裡,他不重要,皇後也不重要,皇帝在乎的隻是他自己。皇後能讓他高興,所以皇後不高興了,皇帝就把兒子女兒送去讓她高興,僅此而已。
母後發瘋拿匕首刺向自己的時候,生母擋了一下,她到底有沒有推母後,永遠也說不清了,但是太後說母後是因她而死,那就隻能是她的錯。
沉沅一度恨太後,恨皇帝,恨皇後,恨這宮裡的一切。
他小小年紀就感受到被命運束縛到連指尖都無法動彈的絕望,也終於明白了太後為何總是用那種眼神看著他。
太後自私,在她眼裡,兒子比孫子重要。
所以,他罵了皇帝,也罵了太後。
很多年後沉沅想起來,都難以相信自己那樣膽大包天。
沉沅在湖光小築生活了兩年多,身為皇子,在皇宮裡居然淪落到吃不飽穿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