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皇帝沒再提把沉淅接回去養這事兒。
甚至由於我站在了道義的最高點,他沒法朝我發火,故而大大斥責了衛昭儀一頓。
我教育沉淅:「知道他為什麼不敢朝我發火嗎?」
沉淅估計想脫口而出因為你太兇惹,好在他壓抑住了這危險的想法。
「因為他不能。」
皇帝可以懲戒羞辱妃嫔,卻絕不能打趣為國捐軀的忠臣。
除非他已經放棄自我準備當個昏君。
這一點,我不用說得太直白,沉淅已經能夠明白。
因為他現學現賣,很快就幹了一件非常給我長臉的事情。
歲末大寒,內命婦同外命婦每年都要例行捐糧開粥棚,這博名聲的好事兒自然是太後牽頭淑妃實操,其餘貴婦出錢出力,正所謂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借錢捧個錢場。
那日三品以上的內外命婦齊聚一堂,好生熱鬧。
我帶著沉淅一出場,夫人太太們便對著沉淅好一頓誇,說沉淅有福相(就是胖),又誇他像我,長了一副聰明相。
摸著良心說,我沒看出來這小崽子哪兒像我了。
我這麼特立獨行的一頭卷毛哪兒找去?
大家集體性失憶,假裝衛昭儀從沒存在過——當然,最近她剛被皇帝斥責,暫時也沒臉出來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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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座後大家便討論起今年各家捐多少糧食,沉淅聽得十分認真。
賢王妃說:「臣妾就腆著老臉,捐兩千兩銀子。」
英國公夫人便說:「王妃姐姐們兩千兩,我等便出一千六百兩。」
賢王妃就打趣她那老閨蜜:「你可別裝窮,我知道你是有些家底的。」
英國公夫人:「不敢越過了王妃姐姐去。」
賢王妃:「太後娘娘您瞧這人,自己摳門還要怪在我頭上來!」
兩位京城抬槓擔當一出馬,慈寧宮立刻充斥了歡聲笑語。
隻有沉淅在這時候摸到了太後身邊。
太後原本正摟著大公主,見他來了,就讓他坐在腳踏上。
沉淅仰頭看著太後,一臉純真:「皇祖母,為何英國公夫人捐的不能越過賢王妃去呢?雖說品級不同,可這是有益災民的好事,再多也不嫌多呀?」
這話一出口,剛才還人聲鼎沸的殿內瞬間落針可聞。
我作勢要告罪,太後擺擺手示意不用。
「淅兒,目的是好的,並不代表可以不守規矩,若為了做一件好事而不守規矩,那也就算不得好事。你懂嗎?」
沉淅低頭思索了片刻,「突然」了悟。
「我明白了,皇祖母,這就像之前我剛到梳月居時,為著照顧好我,內務府派了許多下人,這便是為了我好,是做好事,可貴嫔娘娘說,我一個皇子,伺候的人有定數,多了就是僭越,不守規矩,便讓多的人回了。若當時全然為了我好,留下許多人伺候,淅兒就變成了不守規矩的皇子,自己還懵懂不知,以為非這麼多人手不足以伺候我,好心反而辦了壞事。」
沉淅「後怕」地拍拍腦袋,「幸好貴嫔娘娘讓他們走了。」
太後看著我,眼神似乎在問:「你教的?」
我瘋狂暗示:我沒有!我不是!別胡說!
這話一說完,淑妃已經跪下請罪:「太後,是臣妾掌宮不嚴,才出了這種事情!」
沉淅坐在腳踏上,承受著太後身邊大公主如若實質的恨意,還「寬慰」淑妃:「淑妃娘娘,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謝謝您,但淅兒還是想做個守規矩的孩子。」
淑妃的臉色發青——這些年來國庫充盈,她掌宮後便越發奢靡,因著宮人都得了好處,交口稱贊,她便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原本該用銀的,用金子,原本該兩個人伺候的,用六個人,凡此種種,太後早已對她失望,她卻還茫然不自知。
我本來想明年開春天氣好了才下手,誰知道沉淅靈光乍現,猛然來了這麼一手,連我都嚇著了。
孺子可教啊!
27
太後娘娘發威,淑妃娘娘被罵,賢妃娘娘歇氣兒,我玉子珩正式成為了後宮這大邺最繁華建築群的管理階層。
一切的一切,都源於沉淅的一場即興表演。
我牽著我的寶貝蛋沉淅快樂地走在皇城的小路上。
時值隆冬,沉淅為了維持風度隻穿了件孔雀裘,薄薄的不頂風,可能是覺得自己今天立了大功,沉淅膽子也大了不少,走著走著就嚷嚷腿痛要抱抱。
我心想適當地給予小崽子鼓勵也是有必要的,於是吩咐福寶:「抱著三皇子。」
沉淅:「不要福姑抱,要你抱抱!」
「裝小孩裝上癮了?」
「我本來就是小孩!」
「小孩是不是該聽大人的話?」
「我……我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個大人!」
「這麼大個人了一點兒不懂事,福寶、雍嬤嬤咱們走,不跟傻子玩兒。」
圓圓胖胖的沉淅,在大雪中凌亂了……
剛甩開沉淅沒兩步,我就被一個穿著銀狐狸皮的婦人攔住了。
婦人身材纖細高挑,皮膚賽雪,眉目婉轉,鼻梁細直挺翹,金色華勝下的額發微微卷曲,輕輕扶著側腰向我行禮,姿態優雅。
「伯母不必多禮。」我扶起了她,打量她圓潤許多的臉頰:「前陣子聽說伯母有孕,這麼快就顯懷了。」
柳氏嫣然一笑:「娘娘見笑了,有孕後吃得多,妾身怕是胖了。」
「家中可好?」
「太醫說將軍今年的傷病犯得比往年少多了。二哥兒三哥兒去白鹿書院求學,今冬不回來過年。四哥兒五哥兒六哥兒長高了不少。七哥兒如今也啟蒙了。家裡一切都好,娘娘莫要牽掛。」
「玉子瑜呢?」
柳氏頓了一下,「大哥兒……還是不願意回來。」
「好大的脾氣。」我冷笑,「玉子玲和玉子瑕幾時那麼好學了,伯母直接派人去燕雲闕給那三個死小子送春聯吧。」
「啊?」
「那兩個小崽子一定是去找玉子瑜了,幾個弟弟說不定還幫著湊路費呢!」
「妾身……妾身回去便派人去尋。」
「不用了,早跑沒影了。」
柳氏歉然道:「是妾身不好,沒管教好孩子們。」
「伯母,這些事情,伯父送進宮的信裡都會寫,你找我何事?」
柳氏被說中了心事,苦笑:「娘娘是厲害人,妾身卻隻是平凡女子,若不是沾了表姐的光,原也難嫁進將軍府……妾身,一直是想報答娘娘的。」
「你照顧好伯父,就是最好的報答。」
柳氏摸了摸肚子,眼裡盡是柔情,終於,她看向我,「柳家……有意送女進宮。」
我品味著她話裡的意思。
「有何不可?柳家想送就送啊。」
我難道還能吃人?
明年開春,後宮指定要擴招,趁著後宮高位妃嫔不多,趕緊進來卡位,死了說不定也能享受國家級公墓呢。
柳氏沒想到我會這麼說,竟一下子愣住了。
「娘娘……妾身還以為娘娘……」她壓低了聲音,「是有大志向的。」
「即便是有,又關進宮的小姑娘什麼事?」
柳氏徹底糊塗了。
夏蟲不可語冰,我拍拍柳氏的肩,「雪地路滑,伯母坐我的轎子出宮吧。」
「這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沉淅湊了過來,「娘娘剛剛升任後宮副總管,調個小轎子算什麼,再說了,夫人是娘娘的伯母,也就是本殿下的伯祖母,要是誰不讓你坐轎子,本殿下就親自把你背出去,看誰還嚼舌根。」
沉淅在哄婦女方面一定是天賦異稟,把柳氏哄得樂呵呵地出宮了。
沉淅朝我伸出手,「娘娘,我們回家吧。」
風雪漸濃,我沒有回握他,因為看見長廊拐角處裹著大紅猩猩毡的衛昭儀正看著我與沉淅,無聲流淚。
沉淅順著我的目光也看見了衛昭儀。
「你不去看她嗎?」
沉淅回頭衝我笑了笑,說是笑,我卻覺得他比哭泣著的衛昭儀還要傷心。
「像現在這樣,我們都好,我回去了,她就如同三歲孩童抱元寶於鬧市,她不會好,我也不會好。」
沉淅微微搖頭,「何必呢……」
我伸出手,將他抱起,用我的鬥篷蓋住他冰涼的身體,緩緩走回梳月居。
我們兩個都沒再看衛昭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