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知道心裡的酸澀逐漸被什麼取代,就像你全心全意喜歡一個人,剛巧發現,他從很久以前,也喜歡你。
嚴謹玉繼續道:「嚴家是一潭死水,我也是。湛湛,我要做的事太多,卻總是習慣於什麼都不解釋。有時候你誤會了,我便想著,你總有明白的那天。可我害怕了,再來一回,我受不住。」
他苦笑道:「證據拿出來的時候,我慌了。」
「即便心裡說一千道一萬,知道那不是你,第一個念頭,還是想著怎麼將你從案子裡摘出來,抹平痕跡。湛湛,古往今來,有多少案子是真真正正查得清楚的?我害怕,害怕因一群貪婪之徒將你推上風口浪尖。有時候,掩蓋比澄清更容易,我不再是那個剛正不阿的人了,我有了私心,並且甘願為之丟掉心中公允,違背刻在骨子裡的信念。那時候我很痛苦,不知所措。」
「我當時利用職權之便扣下了證據,準備變賣房產將賬填平,我是那樣自私又偽善,我害怕看到你失望的眼神,害怕聽到你離開我,我踟蹰不前,生平第一次,嘗到了情愛所給予的錐心之痛。」
「好在一切有跡可循……」
阿誠辦到了。
嚴謹玉也辦到了。
他們硬生生從不可尋的蛛絲馬跡裡,找出了去年冬那批貨物的下落。
他聲音顫抖,「你知道我在驛站門外,聽見你喊我的時候,心裡有多害怕嗎?你那樣脆弱的身板兒,輕輕掐一下都要養上很久,卻被王年……」他一時語塞,穩定了情緒,才一字一句道,「我忽然發現這輩子,再也離不開你了。如果你出事,我會徹底瘋掉。」
他一步步走來,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從背後抱住我,生怕我再次掙開他。
「湛湛,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嚴謹玉哭了,雖然沒叫我看見,但是我知道他哭了。
我淚水不爭氣地往下掉,背著他嘟哝,「你傻啊……我死了你不正好去當將軍。」
嚴謹玉頭埋進我的頸子下,眼睫湿漉漉的,沒有說話。
我翻過身,抱住他,像摸一隻大狼狗一樣,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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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也會害怕。
我心軟得一塌糊塗,拍拍他的背,小聲說道:「你哭吧,我也哭了,一點都不丟人。」
嚴謹玉甘願為我冒殺頭危險填帳造假,我還計較什麼呢。
他抱緊了我的腰,嘆息道:「湛湛,你真是……將我吃得死死的。」
我吃吃地笑,冒出個大鼻涕,「我從三歲就能吃死你,你還不承認。」
通州的夜晚,在吶喊和殺戮中,徐徐過去,遠處天光乍亮,破開暗沉的雲層,雪下了一夜,終於停了。
驛站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沒來打擾我們。
嚴謹玉側身躺在床外側,我縮在他懷裡,心疼地扒開衣服,替他吹吹傷口。
「疼嗎?」
嚴謹玉搖頭,聲音幹澀,「湛湛一吹就不疼了。」
他奔波數日,明顯沒有睡好,還經歷一場惡戰,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又被我激得傷心欲絕,此刻剛緩過勁兒,一句話也不多說,隻知道盯著我看,隻有在我問話的時候,答上一句,哪還有昔日朝堂上唇槍舌劍的威風。
我眼睛酸巴巴的,小心謹慎地給他上藥,埋怨道:「你一個文臣,整天打打殺殺的,不成體統。」
以往他不知這樣罵過我多少次,如今我回敬過去,嚴謹玉竟溫和地看著我,「公主教訓的是。」
嗐,這話真順耳。
我同他講起我在驛站的事兒,誇到小丫頭聰明能幹,想帶她回京,嚴謹玉就淡淡聽著,偶爾乖乖附和幾句。
直到我感嘆又要麻煩小丫頭洗被子的時候,嚴謹玉冷了臉說,「被王年碰過了,扔掉吧。」
我出門在外,反倒養成了節儉的習慣,「好歹是慕將軍的一番心意,扔掉不合適吧。」
嚴謹玉一開始不解,隨後明白了什麼,驀地僵住臉,「你以為東西是他送的?」
我一愣,「是小丫頭說的——」
忽然住了嘴,小丫頭當時隻說是「公子」派人送來的,我下意識以為是慕將軍,再一看嚴謹玉吃飛醋已經吃到了天上,忽然明白過來。
這貨心疼我,又怕我拒絕他的好意,便趁著晚上偷偷跑來送東西。小丫頭哪認識他呀,左邊一個公子,右邊一個公子,反正都是她不認識的男人。
我笑眯眯仰頭去親這個打翻了醋壇子的男人。
兩人幾日未見,又互相解開了心結,相思一觸便是無比熱烈,我臉頰發燙,正欲說話,忽聞見新換過的被子上清新的皂粉味兒,有點膩。
我皺眉,嚴謹玉發現不對,緊張道:「怎麼了?」
我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擔心,隨即撐起身子越過他趴在床沿上,哇地吐了。
嚴謹玉被我嚇了一跳,天還不亮就找來了大夫。
大夫上手一摸,眉眼一舒,嘴角一咧,捋著山羊胡搖頭晃腦道:「老夫醫不得這個病,告知家人,準備喜事吧。」
老爺子這話說得大喘氣,我一度以為要準備後事了,嚴謹玉嚇得臉色慘白,直到他說完,還怔在原地。
他那個通曉十八般謀略的腦子儼然宕機,一臉焦急地問大夫,「誰還能治?」
老爺子搖頭,「此病,九個月後,不藥自愈。」
嚴謹玉如遭雷擊,愣在當場,很久才回過味來,一雙眼睛晶亮亮的,緩慢挪到我身上,「湛湛……你……」
他終不再是僵著一張臉的刻板樣子,唇角壓抑不住地揚起,呆愣愣地上前走兩步,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樣。
我輕輕踢他一腳,嘴角難掩笑意,「都怪你,孩子還得跟著顛簸回去。」
嚴謹玉小心翼翼地託住我的腳,放進被子裡,繼而坐在床邊抱著我,小心翼翼地,生怕將我碰碎了,「怪我……都怪我……差點釀成大錯……我……我……」
我看著他語無倫次的模樣,撲哧笑了,吧唧親了他一口,「嚴謹玉!」
「嗯?」
「我現在是母憑子貴,你以後得慣著我。」
「好。」
「嚴謹玉,你臉疼不疼?」
「為何這麼問?」
「你當年第一次見我,說了什麼?」
「臣說的沒錯,不是所有人,但往後臣會慣著公主。」
「嚴謹玉!你狡辯!」
「微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