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之前,它就可以吃掉你。
那我養貓養成了老虎,還不能生氣嗎?
我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顧時遇突然上前,拽住我的手腕。
「十二天沒見,見面就走?」
我不想理他,固執地不回頭。
他放緩了語氣,委屈兮兮地在我耳邊說:「音音,對不起,不氣了好嗎?」
臭老虎,裝什麼貓。
我低著頭,顧時遇握住我的一雙手。
三年前,我還比他高一些,三年後,我隻到他下巴位置。
他微微地彎腰,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發。
「音音,我知道你在氣什麼,我不會再獨斷專行,不會再讓你做不想做的事了。
「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但我總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父皇愛母妃,給了她生前的寵愛,死後的尊榮,但這些你好像並不在意。
「那你告訴我,你想要的是什麼?好嗎?」
我這才注意到,這個今生陪著我長大的少年,早已有了帝王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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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什麼,他就能給什麼。
這幾年在宮裡,我過得像在家一樣自在。
本以為是顧時遇不講究身份,現在才曉得是他摸清了我的性格。
他知道我在家裡一貫隨意,不喜歡等級排場,就刻意地不拘束我。
我曾以為的上天偏愛,其實隻是一人的偏愛。
但這樣還不夠。
「我想要平等,不隻是能夠直呼其名,是你承諾永遠不用皇權控制我。
「我想要自由,不隻是宮中暢行無阻,是我的一切永遠隻屬於我自己。
「我想要尊重,不隻是這個皇後之位,是我們永遠共享喜悅分擔痛苦。」
顧時遇看了我許久,他笑了:「好。」
我還是沒有留在紫乾殿,走之前,他讓我不用擔心董如霜的事。
當晚,一個花紋繁復的紅木盒放到了我的桌案,裡面是一道聖旨。
寫著他給我的承諾。
天子一諾,重如泰山。
隨著我搬回紫乾殿,太後的開心日子戛然而止。
我也從顧時遇那兒知道了,小董撿到的人是誰。
要不說人家是京城牌九王,手氣注定非凡。
出趟遠門,直接撿到了南紹的二皇子耶律華。
一個月前南詔內亂,他流落到大昭,剛進宮就找上了顧時遇。
他倆談了筆交易,跟對付太後有關系。
這些年,顧時遇羽翼漸豐,太後黨紛紛蟄伏起來。
董太後隻使些無關痛痒的手段,很難抓到大把柄。
如果這次能一擊必中,我覺得最開心的可能不是顧時遇,而是我爹。
一轉眼就到了萬壽節,宮中布置一新。
天子壽辰,八方朝拜,南詔也在其中。
我和顧時遇落座後,太後姍姍來遲。
董太後今年不過四十歲出頭,保養得當,雪膚玉肌,絲毫沒有歲月的痕跡。
她像是心情不錯,往常的沉鬱之色一掃而光。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邊的顧時遇。
他臉上表情正經得很,借著桌案遮掩,偷偷地在下面握住我的手。
「音音,別擔心,就快解決了。」
宴席如往年一樣,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散席時,我看到太後眼神驚愕。
看來這最後一局,顧時遇贏了。
他把我送回紫乾殿,自己去了慈安宮,說還有些話要和太後談一談。
我總覺得有些不對,顧時遇的臉色出奇的平靜。
這不像是一個贏了的人該有的樣子。
我在殿內來回地踱步,左思右想,決定去趟慈安宮。
慈安宮殿外,除了顧時遇的幾個親信,已經沒有其他宮人。
他們不約而同地側過身子:「皇上說,如果您來了,放行即可。」
我抿了抿唇,徑直地走了進去。
董太後肉眼可見地衰敗下來,跪伏在地。
顧時遇正站在她面前,背對著我。
太後的聲音充滿惡意:「我就是要讓你死,就是要讓大昭斷子絕孫,先皇能殺那麼多兒子,我怎麼就殺不得你?」
顧時遇寒聲道:「你可以殺朕,但不該勾結南詔走私火藥,今日若出事,死傷數以千計。」
太後譏笑:「顧時遇,你登上皇位,又有多少人曾為你而死?本宮為成大事,自然能殺更多的人。」
我皺起眉頭,再也聽不下去,從紗帷後面走了出來。
看到我的一瞬間,太後神情越發癲狂。
「黎宛音,你竟然也來了,你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入宮吧?」
「住口!」顧時遇厲喝出聲。
「哈哈哈哈哈……你怕她知道,你居然怕她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嗎?」
「黎宛音!」
「顧時遇早就看中了你們黎家,娶你入宮,不過為了讓你爹給他當馬前卒。」
「全是算計!全是算計!」
她死死地盯著顧時遇,似乎在看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驀然笑了:「你和你那個刻薄寡恩的父皇一樣!嘴上一套,心裡一套。」
顧時遇背影僵直。
他知道我在,卻不敢回頭看我。
「她說的是真的,曉得你是黎家人後,我調查了很久。」
「後位空懸對我不利,所以我選中了你。」
「黎家忠心,你性格純善……好拿捏,你爹不想讓你進宮,是我逼他的。」
再忠心的臣子也是愛著女兒的父親。
「是我用你們全族性命相逼,他才答應了。」
他像是輕松不少:「音音,現在我所有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我的卑劣、我的自私。
知道了我們的開始遠沒有那麼美好。
我聽懂了顧時遇的糾結。
他讓人不要攔我,就是想把這些事告訴我。
但他又不敢面對完全知道真相的我。
我從背後拍了下他的腦袋:「胡思亂想什麼呢?」
他吃痛地皺眉。
我正色道:「你不會以為我想不到這些吧?」
從他告訴我曾經監視過黎府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他跟我想的不一樣。
他冷漠、理智,善於權衡利弊。
但那道聖旨讓我想通了一件事。
他注定是九五之尊。
早在我們相遇前,他就已經是這個樣子。
現在,為了我,他願意學著如何低頭。
這隻老虎想要成為我的小貓。
這樣就夠了。
顧時遇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偷偷地紅了眼圈。
董太後直愣愣地看著我們倆,不知道在想什麼。
該繼續解決她的事了。
顧時遇彎下腰,靠近了太後,他的容貌肖似何妃。
「你當年欺騙母妃,說宮中不是沒有懷孕的妃子,而是父皇不允許其他人的孩子先出生。」
「她信以為真,才會執意地要生下朕。」
「哈哈哈是啊,她就是那麼蠢!以為自己不生,別人的孩子就要死。」太後面容悽厲。
「你知道了又怎麼樣?我才是太後!我會跟先皇葬入皇陵!」
「她輸了!輸的人是她!」
顧時遇冷眼瞧她發瘋,諷刺道:「你真以為做過的事能天衣無縫嗎?
「父皇早就知道了,他不動你,不動董家,不是顧念什麼。
「而是因為,你們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塊墊腳石。」
「墊腳石」三個字深深刺痛了董太後。
「至於皇陵,父皇和母妃另有去處,等你死後,就在下面慢慢地跟大昭的列祖列宗賠罪吧。」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太後眼裡滴落。
她神色怔愣:「他在哪兒?他們在Ŧų⁵哪兒?」
顧時遇不再和她多話,他從背後攬住我的腰,護著我走向殿外。
我們身後傳來太後的哭喊聲,一句比一句悽楚、怨恨。
「他在哪兒?他在哪兒?」
回紫乾Ṭű₍殿路上,顧時遇大仇得報,反而有些悵然若失。
「我的名字是父皇取的。」
「他時相遇知何處,冉冉年華留不住。」
他自顧自地說著:「母妃死的時候,父皇不顧群臣反對,以皇後之禮入殓,將她葬入皇陵。
「但他死前卻留下遺詔,要我將他們的屍骨,合葬到他們相遇的京郊山野。
「後來的幾年,他可能也一直在想,那盛寵的十年,母妃真的快樂嗎?」
顧時遇抱住我,用臉頰輕輕地蹭了蹭我的頭發。
他說:「音音,我想要你陪著我,更想要你一直快樂。」
太後謀逆,證據確鑿,董家迅速地與她割席。
董如霜來不及跟我辭行就出了宮。
一個月後,南詔新皇耶律華求娶董家大小姐董如霜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
當初,耶律華幫顧時遇找到ťŭ̀¹太後勾結南詔的證據,大昭借兵幫他平定了內亂。
他順利登基後,第一條詔令居然是派使團前來求娶董如霜,商討兩國和親。
我一聽說這事,急匆匆地跑去勤政殿找顧時遇。
恰好遇上董如霜在殿內觐見。
顧時遇如今鋒芒盡露,眼神冷厲如刀。
他許諾道:「南詔如果想強娶,不論是皇室貴女還是平民閨秀,朕還活著,就不會讓女子以身換太平。」
這話令我心下稍定。
董如霜卻俯身行了大禮。
她跪在殿中:「陛下,臣女願意,求您成全。」
南詔離大昭萬裡之遙,更何況我看得出,她對耶律華分明沒有情意。
這些天,小董瘦了些,眼神依舊明亮。
「音音,還記得嗎?我們小時候一起讀詩——『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你當時氣憤,我卻說,若能青史留名,對女子來說未必不是機會。
「現在,這是我的機會。」
她笑容明媚:「所以,不要勸我。」
「你該祝我——扶搖直上,鵬程萬裡。」
我眼睛酸酸的,啞著嗓子說:「好。」
淚水一點點地模糊我的視線,我緊緊地抱著她。
「但董如霜,你記住,如果有一天……我必定踏平南詔,接你回家。」
董如霜,我的朋友。
我祝你扶搖直上,鵬程萬裡。
更祝你長命百歲,歲歲安康。
董如霜被封為臨樂長公主,配享食邑千戶,和親南詔。
大昭與南詔從此來往通商,世代通婚,永以為好也。
春去秋來,又是幾年。
今年的萬壽節,是顧時遇及冠的日子。
民間男子及冠時取字,他鬧著讓我想一個。
我苦思冥想了好幾天,怎麼都想不出來。
午後,我們並肩地走在御花園裡,柳枝輕擺,碧影浮光。
我看著春景,沉思道:「冬天已過,春色如許。」
顧時遇充滿期待地看著我。
「有了!」
「不如就叫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哈哈哈哈哈……」
這幾天我不知道逗了他多少回,偏偏他回回都上當。
「音音!」顧時遇惱羞成怒。
又過了好一會兒,我終於笑夠了。
春困秋乏,我整個人懶懶地靠在他身上。
一陣風將湖面吹起漣漪,他攏了攏我的披風。
我更困了,迷迷糊糊地說:「他時相遇,便逢好景,叫逢景,好嗎?」
他在我耳邊,溫聲道:「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