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剛轉進學校,又操著一口帶著鄉音的普通話,穿著也老土寒酸,班裡人都不太愛跟我說話。
後來,班裡有個男生當著全班的面給我表白,我拒絕了他,他惱羞成怒之下帶領了全班人欺負我,體育課上沒人願意跟我組隊,走在教室會有人故意絆我讓我摔倒,當著我的面罵我寒酸清高,我默默忍著,不想發生沖突。
直到有一天我走進教室,看到我座位上飄滿了紙屑,我的課本被撕碎,卷子被扯爛,桌面上還潑著水,寫的筆記全部濕透。
我當時發了瘋,直接撲到那個男生身上,硬生生從他脖子上咬下來一塊肉,我紅著眼睛死死盯著他,語氣恨極了。
「你幹什麼都好,為什麼要打擾我學習,你怎麼敢的,怎麼敢撕我的書?」
五六個人來拉我都沒有把我拉開,眼看著那個男生血流得越來越多,最後將年級主任也驚動過來,那家長眼神要吃了我大吼著如果他兒子死了要我給他兒子賠命。
我挺著腰,嘴角還殘留鮮血,我一字一頓盯著男生的家長。
「校園霸凌,性騷擾,明天我便拉著橫幅撞死在你家門口,你們如果想鬧大我陪你們。」
班主任連忙走上前安撫家長的情緒,苦口婆心讓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抿了抿唇。
「賠我的書,384 塊錢,還有今天的事不要告訴我哥。」
那個男生傷好後轉了學,從那天起,班裡的人看我的眼神由鄙夷變成畏懼,周圍一米都不敢有人接近,可我不在乎,我像一塊海綿一樣,如饑似渴地吸收知識,成績穩定提升,我是班裡最早來的學生,也是最晚走的學生。
18
段停不再跟那群混混廝混在一起,他迫切地需要錢,每月還給虎哥三千,還有負擔我的學費生活費課本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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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了工地搬磚,因為可以日結,一天二百,段停長得高,明明一樣的年紀,卻比我高出一個頭,包工頭本來看他年齡太小不願意要,段停說他隻要一百五,而且他會比別的工人幹得更多,包工頭讓他試了一天,最後才略帶滿意地讓他留下。
超市八點半以後打折,白菜三塊錢一顆,掛面五塊錢一包能吃兩天,批發市場的短袖 39 兩件,黑色掉色但是耐臟,地下室沒有桌子,正巧遇見別人不要的破櫃子,段停拿回家,敲敲打打,還勉強多打出了一個凳子。
房間裡投不進光,沒有暖氣,蓋著兩層棉被也凍得手腳冰冷,段停用毯子裹緊我,又塞進去一個熱水袋。
衣服最是難洗,沒有洗衣機,冰冷的水總是擰不幹凈,搭在屋裡一周都幹不了,帶著潮濕的揮之不去的霉味。
好在冬天總會過去,中考結束那天下午,校門口停了一輛輛豪車,光鮮亮麗的家長們翹首以盼等著孩子們出考場,我一眼就望見了段停。
他穿著黑色的背心,邊角都起了毛邊,跟周圍比起來格格不入,但他毫無局促感,懶散地靠在座椅上,一雙眼左右尋找著什麼。
我喊了他一聲,幾步蹦到他的身邊,段停直起身子,伸手接過我的書包單手甩到背上,帶著我一邊向外走一邊遞給我一杯東西。
「考完啦,餓不餓,先喝著,等會兒回家吃飯。」
我接過來,杯子上印著花哨的英文字母,觸感冰涼,杯身的標簽被小心地撕下來,飲料在陽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
「我聽旁邊的人說這是什麼桃桃奶綠的奶茶,在做活動,進店第一百位免單,剛巧就是我。」
段停笑起來,他一笑眉眼的銳利就淡了許多,挑著眉很得意。
「快嘗嘗好不好喝,你哥我別的沒有,就是運氣不錯,喜歡下次做活動再來。」
我喝了一口,甜甜的仿佛能流進心底,段停不知道,我看到過班裡的女孩子手裡拿過這種杯子,周三周四的中午,她們會湊在一起嘻嘻笑著點外賣。
花花綠綠的杯子上貼著標簽,幾顆水果加上牛奶,一杯 45 元,垃圾桶裡扔滿隻喝了兩口便不要的奶茶。
我跟著段停繞過人流回家,我回過頭,看向那家店,窗戶幹凈明亮,沒有宣傳單沒有活動。
段停還在等我的回復,眼睛帶著笑看我,我低頭看了看那杯奶茶,半晌回答:
「不好喝,我不喜歡甜的東西。」
所以奶茶,蛋糕,甜品,我通通都不喜歡,我不好奇它的味道,不期待它的出現,也不需要再買它。
19
成績出來那天,我考出了歷史上最好的成績,年級第一,省裡第三,很多學校給我伸過來了橄欖枝,我最後選擇了盛英高中,傳說中教育資源最好也最貴的貴族高中。
沒別的原因,它免學費,如果我選擇還會給我發一筆獎學金,五萬塊錢,可以還完虎哥剩下的債。
快開學的時候,我收拾東西,段停突然說要還差一件事,他將我的戶口本和身份證拿出來,摸了摸我的頭,帶著笑意。
「債還完了,我們開始新的生活了,你有沒有想過,」
段停斟酌了一下,指著我的身份證,眼神很溫柔。
「哥帶你去換一個新的名字,想叫什麼啊?」
我完全沒有想到段停說的會是這個,這個名字伴隨了我十五年,久到我也以為這個名字會伴隨我一輩子,陷在昏暗的雜物間。
童年記憶裡的天總是霧蒙蒙的,我最討厭冬天,因為我要早起一個小時掃雪,生著凍瘡的手指洗衣服時能疼到心底,山路也難走,沾了雪混了土泥濘又骯臟。
我摩挲著身份證說。
「林夏吧,夏天的夏,熾熱的夏。」
我聲音很輕。
林引弟死在嚴寒的冬日,林夏在十五歲迎來了夏天。
20
高二分文理科時,我選擇了理科,老師跟我說,我這樣的成績穩定下去考一個 985 沒問題,如果再沖刺一下,清華也有可能。
還清虎哥的債之後,我和段停的生活輕松很多,段停認了包工頭當哥,小弟一樣忙前忙後跑腿沏茶,包工頭看他上道也願意帶他在身邊讓他學一些技術。
賣苦力收入不穩定,一天有活一天沒活,跟著包工頭每月倒能穩定在四千,段停帶我離開城中村,搬進了一個舊小區。
一月租金一千二,但是門口有保安巡邏,段停不在家時,我不用再時時刻刻用桌子頂在門口,害怕有人踹門而入,冬天小區供暖,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冬天一條薄被子也能睡得暖暖活活。
新年的時候,吃過年夜飯我坐在窗邊,段停躺在沙發上,常年在工地,段停的皮膚曬成了小麥色,他的胳膊上滿是結實的肌肉,看著身強力壯,誰也不知道年輕的身體下潛藏著多少日積月累的暗傷。
我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按摩,每周至少找時間給他按摩一次,用著藥酒用盡力氣給他將肌肉揉開,長著年輕賣的苦力總會有代價,我多推一些多按一些,段停老了之後便少受一些苦。
我一邊推一邊給段停算賬。
「我打聽過,國家有助學貸款,學費住宿費四年都能貸款還沒有利息,老師說我還可以申請助學金和勤工儉學,大學還有各種獎學金,國家勵志獎學金一年能有五千,節省些足夠我上完大學。」
我感慨了一句。
「感謝國家。」
段停支著頭看我,嘴角有笑意。
「有想好上哪個大學嗎?」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我好像沒什麼偏好,看分數吧。」
段停摸了摸我的腦袋,我歪著頭看他,眨眨眼。
「哥,等我上大學後咱們一起去北京,你別在工地幹了,國家政策好,我上學不費什麼錢,你重新找個工作,你小時候有過什麼夢想嗎?」
段停頓了一下,他重復了一遍。
「夢想?」
語氣有些不確定,這個詞在他記憶中因為遙遠而模糊,如今再提起來人也似乎恍惚一下。
「有過吧,當個警察,你哥好像除了打架好也沒什麼擅長的了。」
段停笑起來,跟我開玩笑。
「也不知道收不收小學畢業的人當警察,或許我去當了還得專門找人上文化課。」
我不服氣。
「哥,你去年不是還幫警察在街上抓了個小偷,人家還誇你見義勇為是個好同志呢。」
我被段停養得和這個年紀的女孩沒什麼不一樣,正常的讀書,正常的上大學,以後也許會正常的畢業,正常的工。
窗外放起煙花,去年的除夕,我們還在冰冷的地下室凍得身體發抖,今年在充滿暖氣的屋子裡暢享未來,看完煙花,段停催著我去睡覺,我轉過身又回頭對著段停笑,眼睛彎起來。
「哥,新年快樂!」
冬天會過去,日子也會越來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