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長舒一口氣,小跑過去,「阿晏阿婆!以後出門一定要告訴我呀!」
她走近了,發現阿晏阿婆仍然看著前方,理都不理自己。
以前阿晏阿婆雖然因為腦袋的病,反應遲鈍,但喊名字,還是會回應的。
小薇慢慢停下了腳步,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望著廣闊無垠的海岸線,她有點想哭。
她慢慢地把手搭在阿婆的肩膀上。
身體有些涼了。
小薇見過很多去世的老人。
阿晏阿婆,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面朝大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這一年,她 64 歲。
死於癌症。
院長等人跟在後面,感知到什麼似的,慢慢停住了腳步。
他們的背後,四層高的土黃色院區樓上,還拉著昨天剛貼好的橫幅:
「6.26 國際禁毒日 珍愛生命,遠離毒品,向所有戰鬥在第一線的緝毒警察們致敬。」
院長突然想起阿晏阿婆來的那天,她問剛上任三年的自己:「今天是國際禁毒日,能不能把橫幅貼上?」
15
阿晏的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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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深去世後的幾個月,我被程文從頂樓上拽下來。
她大吼:「你瘋了!你死了,我怎麼跟江深交代!」
我癱坐在地上,說:「他死前,曾經來見過我。」
程文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都沒了,往前看吧,好好活著……」
我仿佛沒聽見,繼續說:「他在甲板上,左手受了傷……」
一句話,程文就哭了。
我知道我說對了。
我見到江深的時候,隻有一盒骨灰。
隻怕他連一具完整的遺體都找不到了。
所以那天,江深真的來跟我道過別。
我心情很平靜,跟她說:「程文,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靈魂。」
程文哽咽了下,「我希望有。」
因為她的丈夫,也死在了這一年。
她說:「我有使命,所以我不能死,阿晏,你要找到你的使命。」
是啊,我要找到我的使命。
除了死,更有意義的事。
從那時候起,我打消了死的念頭,加入了一個宣傳組織。
一幹就是三十年。
江深一定在看著我。
我不能讓他的辛苦白費。
爸媽一遍遍催我結婚,有幾次,甚至企圖奪走我手上的戒指。
在爭執中,我磕破了頭。
血流如注。
我爸氣得大叫:「人死了,活著的還得繼續過日子!你看你成了什麼樣?」
我成了什麼樣?
我身體健康,性情溫和,是個守法的好公民。
隻是不想再愛另一個人,有錯嗎?
我不想讓他們理解我,他們也不想理解我。
於是,爸媽繼續催了幾十年,漸漸的,人老了,也催不動了。
再後來,他們去世了,世界上就剩下了我一個人。
安安靜靜的。
那篇帖子我一直在更,看的人卻越來越少。
年輕人都喜歡熱烈奔放又短暫的愛情,有點像我們當年。
帖子裡,是我和江深的幸福美滿的下半生。
兒孫繞膝,國家安寧。
我有時會對著戒指,不停地想起那年冬天,江深站在婚禮現場,對我說的話。
前世的我等在盡頭,這一世的江深,拿著戒指,給我帶在無名指上。
怎麼不算結婚呢?
我又活了三十多年,一天清晨,下樓買菜的時候,從樓梯上摔下來, 斷了腿。
動了手術後,也不能行走了。
後來, 他們把我送去了敬老院。
靠近大海。
都說來敬老院的人很可憐,孤零零沒人疼,但是我不覺得。
這是我最靠近江深的地方。
自從得了腦癌, 我的記性越來越差,但是唯獨江深的臉,漸漸清晰起來。
他常常坐在我身邊,跟我聊天, 「阿晏, 花不是這樣種的, 都說懶人養花,你會把它們澆死的。」
我回懟他:「看花的人別說話。」
或者在我吃飯的時候,他又開始碎碎念,「你吃點肉, 別挑食,身體本來就不好。」
有時候把我念叨煩了, 還會跟他吵。
偶爾清醒的時候,卻又明白, 那些, 不過是以往我和他生活的記憶。
今年, 我 64 歲了。
自 24 歲那年,江深死後, 我又努力地活了 40 年。
幹了很多有意義的事。
今天早上,腦子難得清醒了很久。
窗外的海風吹進來, 我有點想他了。
小薇背對著我,收拾東西。
我要去看看海。
穿過小石子路,推著輪椅,出了一身汗。
登到山頂, 暖陽高懸。
蔚藍的大海廣闊無垠。
我張了張嘴,喊了 40 多年都沒喊過的名字:「江深。」
他出現了,還是年輕時的樣子,零碎的黑發,溫柔的眼睛,笑起來時, 眼睛裡都是我。
「阿晏,來, 抱抱。」
他牽住了我枯瘦的手, 蹲在輪椅前,張開手臂。
我笑了, 「今天我漂亮嗎?」
「很漂亮。」
身體突然變得很輕盈,我從輪椅上站起來,纖細白嫩的手臂挽住了江深的胳膊,無名指上的鉆戒光潔如初。
我提了提婚紗, 呵呵笑, 「我穿了高跟鞋,一定要扶住我。」
「好。」江深望著我,目光溫柔。
遠處海鷗飛過,江深與我五指交握, 我們像對即將不如婚姻殿堂的新人,向著暖陽。
「阿晏,我們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