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周末是我的生日。
一大早,秘書很抱歉地打來電話:「兩位總裁需要出席一個商業聚會,給您的禮物稍後會由司機送到。生日快樂,少爺。」
「謝謝。」
我放下電話,用心地擠好最後一抹奶油尖尖。
門鈴響起,我打開門,關山越拎著一個看起來就又貴又精致的小蛋糕舉到我面前,唇角微微揚起:
「生日快樂,少爺。」
「……」
我笑容僵住,猶豫著把背在身後、巨醜無比的蛋糕遞給他:「生日快樂。」
關山越垂眼盯了兩秒: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少爺,我是個孤兒。」
「我知道。」
我才是那個孤兒,所以今天就是你的生日。
「從今往後,這一天就是你的生日。」我昂著下巴,哼道,「畢竟狗隨主人。」
他啞然失笑:「是,少爺。」
「今天不用叫我少爺,」我將他領進來,「叫我方時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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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視線熾熱得似乎要將我盯出一個洞,我插上蠟燭,命令關山越許願。
他睜著雙眼,合十手掌,虔誠地垂首看著我:「我希望——」
嘴唇微動,就立刻被我伸手捂住:「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焦褐色的眼睛凝視著我,眼底火光跳動,啟唇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像是在輕吻著我的掌心。
胸腔裡簡直像是揣了一堆活蹦亂跳的鴿子,翅膀撲騰起來,羽毛漫天,短暫地遮蔽了我的視線。
我收回手,悄悄攥緊手心。
爸媽的禮物也隨之送到,不出我所料,是支票和最新款遊戲機,還有一車合作伙伴的贈禮。
我讓司機把這堆禮盒全部搬進來,一個個拆開。
領帶、袖扣、手表、筆記本、高定皮鞋、各種搭配飾品……
我隨手拿起一條領帶在關山越身上比了比:「喜歡嗎?」
他任由我打扮:「你喜歡這種風格?」
我點頭,他也跟著點頭:「喜歡。」
「送你了。」
我又拿起一副某高奢品牌的平光眼鏡:「喜歡嗎?」
隻要他點頭,我便通通塞過去。
半個小時後,我坐在滿地拆開的禮物盒中,看著關山越渾身穿戴一新——
挺拔的黑色西裝,襯衫領口由窄邊條紋領帶緊束,金絲鏡片遮住鋒利的眼尾,襯得肌膚冷白如霜,矜貴傲然。
關山越的頭發已經有點長了,他脫下手腕的素圈,在腦後扎了一個小揪揪。
我怔怔仰視著他冷漠鋒利的臉孔,恍惚間甚至幻覺,看到了多年後那個隻手遮天的商業新貴。
這才是他原有的模樣。
這份錯覺在幾秒後消失。
關山越溫順地蹲在我面前,迎著我的眼神:「你有話對我說是嗎?方時。」
我點頭,伸手拽住他的領帶末端,用力一扯。
他狼狽地往前撐,鼻尖幾乎擦到我的鼻尖,修長的手臂按在我身體兩側,像是一個擁抱。
我慢慢用領帶一圈圈纏住手掌,收緊、再收緊。
直至扣住那枚精致的溫莎結時,關山越已經呼吸不暢,喉結滾動,鼻息漸沉。
「學校有一個交換生的推薦名額,我替你報了名,審核通過了。」
我緊盯著他震顫的瞳孔,慢慢道:
「這場訓狗遊戲,就此結束吧。」
他呼吸急促,不動聲色的表情寸寸開裂,「……為什麼?」
我松開手,仔細替他將這條皺巴巴的領帶塞回前襟,笑道:「因為少爺我玩膩了。」
此時門鈴第三次響起,關山越急迫地伸出手,拽住我的手腕,像是恐懼一場美夢的消散,啞聲問:
「你不再需要我了,對嗎?」
「是啊。」鎖孔轉動的聲音響起,季沐澤轉著鑰匙,似笑非笑地靠在門檻上,「——因為他有男朋友了。」
22
「生日快樂,寶貝。」
季沐澤曬黑許多的手掌扣著我的後頸,借擁抱時在我耳畔壓低聲音道:「高興點,笑出來。」
我扯出笑容,看著關山越:「我們有話要說,你先回去吧。」
季沐澤勾起一個挑釁的冷笑:「滾吧,喪家之犬。」
「方時,這就是你的選擇?」
關山越眼底泛起血絲,臉色更加蒼白,哪怕站得筆直,身上仍透露著一股虛弱與悲傷。
他陰鬱地注視著我,再度確認:「你不要我了?」
「對。」我聲音清晰地回答,「我不要你了,關山越。」
空氣死一般寂靜。
那雙焦褐色的眼睛也在這焦灼的氣氛中被不斷加熱、升溫、熬得黏稠熾熱,仿佛要從眼神中再延伸出密密麻麻的無數雙視線,牽在我身上。
我打了個寒戰。
良久,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樣,關山越輕聲說出重復無數次的回答:「好。」
關山越走的那天,季沐澤沒讓我去送他。
「反正以後不會再見了,再說了,當初我走的時候,你也沒來送我。」
他躺在沙發上,長臂一拉把我拽到他懷裡,滿臉怨氣。
「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被送出國的嗎?就是他給我爸媽打的小報告!」
季沐澤將毛茸茸的腦袋埋進我頸窩裡,委屈道:「我早就說過這小子很陰,是你不信我。」
「松手。」
我一巴掌拍在他臉上,季沐澤被打疼了,皺眉問我:「你幹嗎?」
我言簡意賅:「滾。」
他一骨碌翻起身,氣笑了:「行啊方時,過河拆橋?你不怕我告訴叔叔阿姨?」
「你告啊。」我也冷笑地看著他,「你告訴他們,你霸凌他們的親兒子,還用盡手段把他趕走,咱們一塊死。哦,對了,物證我已經刪掉了,人證如今也走了。你猜我爸媽日理萬機,會不會騰出時間聽完你的鬼話!」
季沐澤面色鐵青,胸口劇烈地起伏,咬牙擠出幾個字:
「所以你之前,一直都在騙我,對不對?」
我沖他豎中指:「滾回去留學,再也不見,死同性戀!」
「方時!」
季沐澤惱怒地將我壓在沙發上,手指鐵似的箍著我的手腕。
我疼得皺眉,想要伸腿踹他,卻被他用膝蓋頂開腿。
他雙眸黝黑可怖,眼神瘋狂。
涼意一點點從尾椎骨爬上來,我慫了:「季沐澤,你別這樣……」
「方時,我他媽不是關山越,也沒那麼賤骨頭。」他單手掐著我的下巴,淡淡道,「你招惹了我,引狼入室,就要自負後果。」
我拼命掙扎,到了這個時候,脫口而出的名字居然還是關山越。
季沐澤陰氣森森地扯開唇角,笑著說:「老子今晚弄死你。
」
在他即將俯身的前一瞬——咚咚咚,門被敲響了。
季沐澤罵了聲,敲門聲平穩有序地響著,大有不開門就敲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他隻得先去開門。
我趁機一溜小跑來到二樓,將門反鎖後掏出手機,猶豫著撥通。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是啊,這個時間,關山越恐怕已經上飛機了吧……
「關山越?!」
樓下,季沐澤震驚的聲音響起。
隨後,就是劇烈的撞擊聲,仿佛連房子都被撞得晃了一下。
我撅著屁股趴到門上聽。
剛剛季沐澤是不是說了關山越?
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季沐澤啞聲罵著:「你他媽怎麼回——」
聲音斷斷續續,不時有桌椅被掀翻、玻璃被打碎的劇烈聲響。
以及,拳拳到肉的悶響。
我聽得心驚肉跳,正猶豫著要不要報警,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乖狗。
是關山越。
「方時。」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
隨後,我的門被敲響了。
「開門。」
23
「喂,貧困生!我們沒必要鬥得兩敗俱傷。」
門外,季沐澤喊住他,吐出一口血沫後,笑得歇斯底裡:
「你也喜歡方時對不對?但我告訴你,方時隻把你當成一條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再這樣下去,你永遠都得不到他。我們誰都得不到!……可我有個好主意。」
「別著急拒絕。」
季沐澤仿佛未卜先知,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是走了上來:
「我掌握著方時最大的秘密,有沒有興趣聽一下?」
我心中警鈴大作,放在門鎖上的手縮了回去。
季沐澤的聲音,隔著房門,隔著關山越的電話,同時在我耳畔響起。
「方時他啊,其實是個冒牌貨。關山越,你才是真正的方家少爺。」
「轟隆!」
宛若五雷轟頂,我猛地跌坐在地上。
第二隻靴子,還是落了下來。
「想想看吧,方時所擁有的全部,本該屬於你——財富、地位、聲望、光明的未來……他自私地佔有了這一切,並且對你頤指氣使,難道你就一點都不生氣、不抱怨嗎?你難道就不想看看,失去一切的方時,隻能柔弱地依附你,像你曾經對他那樣,有求必應嗎?」
季沐澤的聲音藏著深深的惡意與妒忌,面前的房門變成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就會傾瀉出無盡的厄運。
「……承認吧,關山越,你也心動了。我會幫助你回到方家,隻要你願意把方時交給我——不,我們可以共享他。」
野獸撕開了衣冠楚楚的人皮,流出充滿貪欲的涎水:
「這樣才能讓他徹徹底底、永永遠遠、死心塌地地,留在我們身邊。」
我手腳冰涼,如墜冰窟。
關山越會心動嗎?
他一定會心動的。
畢竟我自己,不正是貪戀著如今的一切嗎?
此刻,我清清楚楚地感到,命運的大網在此刻收束,而關山越成了那個執網的人。
我的命運,全在他一念之間。
「你說完了?」
關山越聲音低沉,既沒有得知真相的憤怒,也沒有被動搖的迫切。
隻是幾秒寂靜後,季沐澤猛地撞在門上,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呼:「你他媽……」
咚!
巨響打斷了他的話,隨後又是一聲聲擂鼓般沉重的咚咚聲,似乎是關山越在抓著他的腦袋往門上砸。
「無聊至極!」
撞響的間隙裡,關山越喘息粗重,一字一頓道:
「你、說、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嘭!
門外歸於沉寂。
斯文有禮的、克制的敲門聲再度響起。
三下,不輕不重,卻仿佛扣在我心上。
「方時。」
「開門。」
24
我咽了口唾沫,悄悄往房間深處撤退。
「如果不願意,我會在十秒後踹開房門。」關山越聲音平靜地威脅我,「你最好躲遠一點。」
「……」
他居然真的開始倒數:「十、九、八、七——」
咔噠。
我蔫頭耷腦地將門打開,低著頭,餘光看見季沐澤像垃圾一樣倒在走廊上,臉上全是血。
……死了?
關山越向前邁了一步。
我急忙後退,卻被什麼東西勒住了脖子。
抬起頭,發現關山越手中正攥著我之前送給他的那條領帶。
他用這條領帶,套住了我。
一隻手握住領帶兩端,小臂後收。
我迫不得已,踉蹌著又朝前邁了一步,看清了他的臉。
身體顫抖得越發厲害,忍不住露出了畏懼的表情。
站在我面前的關山越……好恐怖。
他穿著一件扯得破爛的白色長袖,上面沾滿汙漬,還有鮮紅的血痕。
而他的臉上、脖頸、拳鋒,全都被鮮血塗抹。
像是一張素白的畫布,手臂爬滿猙獰虬結的淡綠色青筋,肌肉賁張布滿潮紅,視覺反差十分強烈。
散亂的墨發下,一雙眼從發絲的縫隙裡盯著我看。
「關、關山越……」我顫顫巍巍地問,「你不是走了嗎?」
「我沒去機場,」他聲音嘶啞,「既然成了棄犬,憑什麼還要聽從命令?」
我啞口無言,沉默地低下頭。
他反而蹲下身去,單膝跪在地板上,仰臉看著我。
那條皺巴巴的條紋領帶從我頸間滑落,重新交回到我的手上。
「棄養可不是一位好主人的品德。」焦褐色的,蜜糖一樣黏稠又令人窒息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仿佛從未離去,「求您發發善心,少爺。」
那雙眼,連同很多東西,亂七八糟地從腦海中劃過。
「是我需要少爺,不是少爺需要我。」
「我的主人,隻有方時。」
「你很在意她嗎?」
「若我非要糾纏呢?」
「我甘之如飴。」
「我不喜歡她。」
「我向你保證,方時。」
「你不要我了。」
……
「你也喜歡方時,對不對?」
「你說的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生日那天,關山越到底說了什麼?
他一字一字啄吻著我的掌心,無聲祈願:
「請允許我。」
我想要笑,但眼眶酸澀。
我想大哭,可愉悅感如滅頂襲來。
我想逃,但不知何時,我已經成了蛛網上一隻被粘住的小蟲。
所有的掙扎,都是對捕食者的邀請訊號。
原來不知何時,這股視線凝成的繩索,也早已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關山越,你他媽的……
「你他媽的。」
我猛地用領帶勒住他的脖子,很用力,他蒼白的肌膚立刻暈上薄紅,嗆咳不止。
可即使這樣,他仍舊沒有掙扎,而是後仰露出脆弱的脖頸,仿佛引頸受戮。
薄唇咧開,他在笑。
我也笑了,單手扯住領帶末端,牽著他膝行了兩步。
隨後俯身,拍了拍他的臉。
我想過要放過你的,你這個死變態。
「你他媽的……就一輩子當我的狗吧,關山越。」
他抬眼,目光專注地凝視著我,壓舌吐出一個字: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