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程文走了。
客廳裡隻剩下一束昏暗的燈光。
江深背對著我坐在椅子裡,半張側臉浸在月色裡,疏離清冷。
我站在臥室門口,手裡攥著報告單,走到江深面前。
他有些疲憊,在看到我那一刻,眨了眨眼,「你今晚沒吃多少東西。」
我在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我想吃面。」
「好,我去做。」
江深站起來,收拾東西。
殘羹冷炙中間,是那個一口沒動的小蛋糕。
他把東西都清理幹凈,唯獨留下來那個蛋糕,捧到我面前,「阿晏,還沒祝你生日快樂。」
他俯身下來,撩起我的頭發,印上一個吻。
這是每次他犯了錯時,哄我的方式。
我看懂了他的眼神:愧疚。
這份愧疚,比殺了我還讓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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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起頭,聲音沙啞,「江深,你又犯什麼錯了?」
他一愣,眼神瞬間移開,專心致志地點蠟燭,「阿晏,別瞎想,今晚好好過生日。」
「可我的生日,是昨天。」我緊緊攥著手,原本想掏出來給他看的報告單,被揉搓成一團爛紙,「昨天,你去哪了?」
江深微微蹙眉,動作頓住,眼神一點點涼下來,「我在公司。」
隔著跳動的燭火,我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合安街 43 號,你的公司對嗎?一幢破舊的公寓樓,和一個漂亮女員工。」
江深臉色一變,突然將蛋糕重重放在桌子上,喝道:「夠了!」
他站起來,眼底淬了冰一樣,「阿晏,下次別再這樣。」
我愣住了,因為江深從來沒有這樣吼過我。
「所以錯的是我?」
忍了很久的淚終於落下來,我顫著嘴唇,猛地摔爛了蛋糕,歇斯底裡地喊:「我要為發現你和別人親嘴道歉嗎!」
蛋糕的紅色絲帶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那家蛋糕店的老板會給每一個來買蛋糕的女顧客,系上一個紅色的絲帶。
這是我第一次跟個潑婦一樣,對著江深大吼大叫。
「哪怕連替我買個蛋糕,都要讓她代勞。」我氣得渾身發抖,語無倫次,「我算什麼?被你和原配豢養起來的生育工具嗎?還是一個被耍得團團轉的蠢貨!」
江深臉色鐵青,緊緊攥著拳頭,拄在桌子上,骨節都發了白。
他額頭青筋暴跳,在即將跟我吵起來的下一秒,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
「阿晏,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不要吵好嗎?」
我把報告單扔在他腳下,「好,你解釋。」
之後是一片寂靜。
他彎腰撿起報告單,B 超圖片倒映在他的瞳孔裡,指尖微微發顫。
喜悅?
還是恐懼?
我讀不懂他復雜的眼神。
沉默很久後,他喊了我一聲。
「阿晏。」
其實我明白了一切。
隻見江深慢慢將報告單展平,放在桌子上,「……我不能娶你。」
這句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僅是現在。
還有前世,江深從來沒有想過要娶我。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江深有苦衷嗎?
什麼樣的苦衷,能夠讓他騙去一個女孩子五年的青春?
我們結束了。
我默默地穿上衣服,拎起小小的行李箱,站在門口:「江深,我受到的報應夠多了,我們……分手吧。」
6
閨蜜月月開著小車來接我的。
她先把我推進車裡,回頭瞪了江深一眼。
風有點大,她大概還罵了兩句,才上車。
車子發動的時候,我看著江深站在大門口,一盞燈從背後射來,把他影子拉得很長。
「渣男!什麼東西!」月月罵罵咧咧地發動了汽車。
放光鏡裡的江深一點點變小,最後融進了黑夜。
「打孩子要趁早,月份越大,受得罪越多。」月月一邊開車一邊勸我。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可是當習慣了一個人的陪伴,驟然從裡面抽離,便會痛得無以加復。
思緒很亂,我靠在窗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夢裡我回到過去,江深帶著我開車在沿海公路上兜風。
那天太陽很大,我戴了一個草帽,探出頭去感受海風。
江深笑著說:「坐穩,待會掉下去可不撈你。」
然後下一刻,一輛大貨驟然失控,撞在車身上,把我們頂進了海裡。
水灌入了七竅,我不會遊泳,在裡面奮力掙扎。
關鍵時刻,江深貼著我的腰,用力一託,把我舉出水面。
海浪很急,我一個旱鴨子,在水裡無助地撲騰。
遠處的漁船拋下一個救生圈。
江深把我往那邊送,「阿晏,蹬著我的肩膀,往前,對,夠到救生圈套在身上。」
「你呢?」
我想拉著他一起,他推開了我的手,「海浪大,兩個人速度太慢,怕遊不上去。別管我。」
下一秒,一個浪頭打過來,江深消失了。
「江深!」我驟然驚醒,發現自己還躺在閨蜜車裡,車子剛剛駛過一個路口。
月月漫不經心地提醒,「你剛跟他分手。」
車窗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雨,自入秋之後,便一天比一天冷。
我想起那天,江深被浪頭打下去的事。
後來漁民發現他抓在船身的橫梯上,半身泡在水裡,差點脫力。
江深剛爬上來,一骨碌仰躺在甲板上,明晃晃的陽光毫無遮攔地鋪在他蒼白的臉上。
我跪在一旁,哭得差點斷氣。
江深勾住我的脖子,拉低下去,和我激烈親吻。
他說:「阿晏,我永遠愛你。」
吱!
一道響亮的鳴笛拉回了我的思緒。
江深不見了。
隻剩下前方紅彤彤的剎車燈,和綿密的秋雨。
「阿晏,一切都會過去的。」
「嗯。」
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縮了縮身體,「下個星期,我們把孩子打掉。」
這個曾經期盼了四個月的生命,應該跟他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