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初搖頭嘆道:“從吳敏川經紀人手指縫裡露出半天假已經要感恩戴德了,全推掉,恐怕她能直接追殺到這兒來”
許涼表示十分同情他:“你的語氣和我想的完全吻合,現在敏川就是你的牢頭”
裴意初笑道:“那你呢,是她的幫兇嗎?”
許涼瞪他一眼:“哪有跟你一道任性的幫兇?說起來在敏川眼裡,我才是跟你狼狽為奸的那一個”
裴意初悶悶地笑出聲來,濃眉舒展的樣子,給風日柔媚的叢林之間,更添了一重暖意。
順著一條小路走,曲徑通幽,沒一會兒就聞到一股濃鬱但又不覺膩人的梅花香味。等整個樹林呈現在人面前的時候,你會被面前的花海狠狠地震撼——紫紅,粉紅,淡黃,綠白的顏色似乎是被一隻畫筆點染在遒勁並韻味豐滿的樹枝上。置身其中的人或許不覺得,但如果站在許涼現在的位置,會跟她一樣,覺得眼前幾種顏色交織出來的霧靄,親近著人所有的感官。
風一吹動,耳邊全是花朵簇擁的低吟。
七八個孩子在梅花林中跑動,時不時有一陣清脆的歡鳴。他們總是乖乖地成堆玩耍,要是一個落單了,另一個就會說“三號,你快跟上!”
許涼一頭霧水,福利院的孩子都沒名字,隻有編號了?
裴意初被她的兩眼迷蒙逗笑了,對她解釋道:“這裡一共七八個孩子,我們總共隻有三個大人。要真一對一地盯梢,我們還差四五個人手。於是我就出了個主意,給他們編上號,讓他們相互照顧。比如四號和六號,就盯著五號;五號和七號,就盯著六號”
許涼了悟地點點頭,深覺這個主意不錯。他們在看管別人的同時,又被別人看管。孩子天生對管教自己的大人們身上具有的那種權力優越感感到好奇,天天被別人管著,現在他們也能管一管別人,自然盡職盡責。
她惋惜似的搖了搖頭:“隻可惜你這麼多鬼主意的腦子,大多數時候都處於睡眠狀態”
裴意初兩眼笑眯眯地說:“我的腦子要是一直運轉,怎麼把機會留給別人?”
“哦,還得給你頒個慈善獎是吧?”
“如果能獎勵我多一兩天睡懶覺的時間,我就知足常樂了”
許涼“呵”一聲:“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和周公演男男電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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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意初斜她一眼:“衝你這想象力,沒去當編劇真可惜了”
“當編劇也不錯,我連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周公與大明星的虐戀》”
裴意初哼一聲,不再管她越說越離譜。徑直往前走。許涼身上沒有負重,也跟不上腿長的他。
她想現在腿長的人,是不是都拿這一招來對付自己?
許涼終於和福利院的老師們匯合,其中還有一個腼腆的大學生,是福利院的志願者。許涼對他們自我介紹之後,跟他們一一打招呼。
本來福利院的幾個大人,看她長相妍美,氣質出眾,都覺得和她有距離。但她沒開口,眼睛裡就流露出盈盈笑意,臉頰若隱若現的梨渦更添了一份溫和。
再等她一開口,就以後輩自願者的身份自居,笑著問起孩子們的日常生活,大家都不自覺對她生出好感來。
裴意初叫了孩子們過來,按著他編的號一字排開,許涼對他們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是許涼,可以叫我許涼阿姨”,說著她的笑容擴大了一下,“不過你們叫我許涼姐姐,我會更高興哦!”
孩子們都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許涼接著道:“誰是八號小朋友啊?”
隊伍最末端的一個小胖子高高地舉起手來,毫不怯場地說:“我!”
許涼哥倆好地對他說:“我是第九號,看來你就是我的鄰居了,咱們可要相互監督啊!”
小胖子豪氣衝天:“沒問題!”
隻一個自我介紹的時間,許涼就和小朋友們打成了一片。
許涼這時候也把自己當做了孩子們當中的一員。大衣一脫下來就可以是個和小朋友們玩兒老鷹捉小雞的大孩子。
裴意初則和幾個福利院的工作人員,正將許涼帶來的食物擺在涼亭裡的石桌上。他時不時扭頭去看樹林的空地上,正又笑又鬧的一群人,帶頭的女子笑靨如花,與一群從小被家人拋棄的甚至有缺陷的孩子們毫無隔閡。
福利院的張姐看孩子們這麼高興,也滿臉是笑。她本家世不俗,但自從她的兒子車禍去世,便心灰意冷,辭去公司的高層職務,到福利院裡任職,拿菲薄的工資,卻有厚重的快樂。
“許小姐是個真正的心善之人”,張姐早看淡了名利,對著裴意初這個名頭正盛的藝人也隻當是鄰家弟弟看待。
裴意初含笑道:“她總是一副小孩子心性”,這話裡的語氣,帶著一些自家人被誇獎的謙虛。
“孩子眼睛清澈,心思敏感,更別說身在福利院。誰真心對他們好,誰隻是假意作秀,他們的感受一清二楚”,張姐將裴意初從箱子裡拿出來的東西熟練地擺放妥帖,一邊做事,一邊道,“他們願意在許小姐面前撒嬌,不高興了會哭。其實他們最會看臉色,這些孩子可憐就可憐在,小小年紀就要為了過得松快一些,要察言觀色,所以對人笑著的時候多。隻是在許小姐面前,他們終於可以掙脫這層束縛,自由自在地當個孩子”
裴意初抿著唇,眼睛望到一旁被累得氣喘籲籲的年輕女人身上,她笑著求饒道:“不行了!第八號的體型太具有欺騙性了,這麼靈活的小胖子來當老鷹,我這把老骨頭可跑不過!”
張姐瞟了一眼旁邊許涼的大衣領口露出來的標志,“許小姐隻怕家世不凡吧?”,她自顧自往下說,“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也有到我們福利院來的。曾經有個女明星也來過,孩子感冒了,鼻涕沾到她臉上,她當著孩子面一臉嫌惡的擦掉。她連作秀都不願意了,扭頭就走。卻不知道孩子因為她這個動作,一個人埋在被窩裡偷偷哭了一個晚上”
裴意初笑說:“怪不得我第一次去福利院,您瞧我不順眼呢!”
張姐嗔他一眼,又說:“我們是被這種假善心給弄怕了,要人人都跟你和許小姐一樣為孩子們著想,我們還不熱烈歡迎?”
“聽您這話,比我得了影帝還舒暢!”,裴意初道。
張姐問他:“你多大了?”
裴意初:“二十六”
張姐嘆一聲:“要是我兒子還在的話,和你同年呢,照你們這個歲數,鐵定整天被我催著結婚生孩子”
她話鋒一轉,說:“剛剛你和許小姐一路說說笑笑地過來,兩個人都長得好看,小李還說,看著像對金童玉女”
裴意初臉色頓了一下,解釋道:“我們兩個不是大家想的那種關系”
“我知道你們這些當明星的,都忌諱這個,談戀愛都遮遮掩掩。或者怕風言風語,但許小姐這麼好的女孩子,錯過了可惜”,張姐越說越覺得可行,“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裴意初哭笑不得,怎麼許涼一來,這位老大姐竟當起了月老。
張姐還想把丘比特之箭射到兩人身上,就見許涼臉上帶著一層粉撲撲的紅,兩眼亮晶晶地帶著意猶未盡的孩子們過來了。
“跟他們鬥智鬥勇,我輸慘了”,許涼“告狀”道。
張姐笑眯眯地說:“這群孩子!”,看了一眼旁邊的裴意初說:“讓小裴幫你報仇”
裴意初大大方方地說:“好啊,到底誰連大人都欺負?”,一把將小胖子舉到懷裡,“乖乖承認吧,就是你!”
小胖子被他撓痒痒,一時間一邊尖叫一邊大笑。引得涼亭裡的人,全體哄然。
在大家都在分享食物的時候,隻有一個男孩子很奇怪,遠離人群,在梅花樹的一邊,蹲著不知道在看什麼。
許涼問過張姐才知道,這個孩子是一星期前才進的福利院。他和家人走失了,但他不會說話,誰問他,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像被人點過穴道一樣,成了一尊會呼吸的雕塑。
全福利院的人都在惋惜,這麼個精雕玉镯的孩子,竟然不會說話。但相處一周下來,大家才發現,上天沒有給他聲音,卻給他絕佳的天賦,人機圍棋的對峙他從來是贏的那一個。
這個男孩子並不是啞巴,而是自閉症,這個結果是在福利院帶他去檢查聲帶之後得出來的。
他很不合群,總遠遠地將自己與其他孩子隔開,所以此時其他人都在涼亭,福利院的小李還在守著她。
許涼走近,對小李說:“你先去吃東西吧,我守著他”
小李跟她客套了一番,說:“這孩子耐心真足,剛剛看到一隻松鼠打這兒跑過去,就守這兒不動了”
許涼笑著說沒關系:“我在這兒陪陪他”
小李拗不過她,終於往涼亭方向去了。
“你可真有耐心,看樣子要是小松鼠不出現,你能在這兒等到晚上”,許涼的語氣裡,沒有大人對孩子的居高臨下,沒有責怪與贊美,隻是隨意談起。
孩子低著頭,一聲不吭,也不扭過頭去看旁邊這個自說自話的女子一眼。
“小時候我也沒什麼耐心的,要一直做一件事心裡會很煩。我有個哥哥,我叫他九哥”,她說道,像在與一團空氣對話。
男孩子維持原來的動作,還是沒有理她。
許涼根本不在意他是否有反應一樣,“我的耐心都是被他逼出來的,其實家裡的人不怎麼管我,隻要我高興就好了。隻有他,逼我看書,練字,做習題,我要是反抗,他就會加重懲罰,我隻好敢怒不敢言”
她扭頭問:“知道敢怒不敢言是什麼意思嗎?”,她沒等到他的回答,便給他打了個比喻,“就像童話書裡的森林之王,所有人都恨它,但又幹不掉它”
孩子沉默,長長的睫毛抖了一下。
“後來,我的耐性在壓迫裡面逐漸堆積起來。可我們不一樣,你的耐性是天生的,但有沒有想過,既然有耐性在這兒等半天的小松鼠,為什麼沒有耐性去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遊戲,吃飯,睡覺呢?”
說著,她拿出一條手帕來,手指翻飛,不一會兒,一隻棉質的小松鼠便躺在她的掌心當中。
“你可以接受它嗎?”,她把“松鼠”遞到他面前。
男孩子終於有反應了,扭頭看著她,更準確來說,是她掌心裡的小物件。
許涼發現他長得的確好看,白皙柔嫩的皮膚將他亮如星子的眼睛襯得更加黝黑。
他抿了一下嘴唇,緩緩伸手將“小松鼠”接了過去。
“你現在等到了它,那麼,現在可以開始另一重耐心,跟大家一起吃東西了嗎?”,她笑眯眯地問道。
男孩子微不可見地點點頭,站起身來,任許涼幫著拍掉身上不小心沾到的泥土。
等許涼帶著男孩子過去,涼亭裡的大人們都瞠目結舌,不是因為她能成功勸服他,而是男孩子一直抿起的嘴角。
許涼不解地問他們幹嘛都這副驚呆了的樣子,小李有些激動地告訴她:“你不知道,這木頭抿著嘴唇的樣子其實是在笑,到了福利院之後,他隻在人機對弈勝利的時候才會有這副表情”
“你是在笑嗎?”,許涼聽了之後,滿心激動地扭頭問木頭。
木頭兩眼亮晶晶,終於肯伸出縮在殼裡的觸角,肯給這個花花綠綠的世界一點反應——他抿著唇角,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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