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湘臉上的表情幹幹的,倒是梁晚昕臉上的表情一變,似乎每個毛孔裡都能生長出刺來,“這話阿涼說得不錯,有時候男人家比女人還細心。就說湘湘吧,運氣還湊合,有兩個爸爸,不管哪一個都對她掏心掏肺!”
葉輕蘊聽了微微一笑,在燈光下很舒朗的樣子:“梁阿姨這話,可是連我一起誇了”,像突然敦厚起來,聽不懂她話裡有話。
梁晚昕這才想起要收斂,畢竟葉輕蘊在場。在許家她便對自己和女兒到底是被劃在內還是外極度敏感,許家人她都要掂量著對待,更別說葉家人。
再說葉輕蘊不管和女兒有沒有一段情,他都對自己不冷不熱。更何況當年他出國,女兒跟過去之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童湘也含糊蓋過,並沒有一個確切說法。
一個二十九歲一立在那兒就頂天立地的俊氣男人,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誰見了也要染上幾分誠惶誠恐。
幾個老姐妹都說她福氣好,年輕時嫁了房地產小開;人到中年失婚還能梅開二度,嫁給副市長,這份運氣要拜多少尊大佛才求得來的!
可天知道自己與這些世家中人的距離,總覺得矮人一截,或者疑神疑鬼其他人綿裡藏針,別有居心。
她一邊要去防備,一邊要去模仿。
可一見葉家人,總覺得這是骨子裡帶出來,幾代血脈傳承。一身氣度再高明的演技也演不出來的。
於是她隻抿一抿嘴角,不說話了,一下子嫻靜起來。試圖將自己幻想中矮下去的自尊端起來。
許涼奇怪地看梁晚昕一眼,真不懂她,對自己像個殺父仇人,九哥一說話她便禁聲了。就像狹路相逢,她與自己要拼個你死我活,在九哥這裡就要側身讓路。
難道是因為私心裡,已經將他當做自己人了嗎?
自己在前面衝鋒陷陣,他這個靠山可不能臨陣策反。於是她悄悄衝他那邊挪近一點,手掩在衣服下面,給他遞了個眼色,用小手指輕輕勾住他的。
葉輕蘊斜她一眼,到底沒推開她。
倒是童湘臉色白得接近透明,像樹上的冰凌。冰冷的指尖捧了一杯熱茶,坐下來慢慢喝,一小口一小口,每一個動作都像她在舞臺上那樣被設計過,輕盈地,就差周身罩著霧氣。
她身上終於換過那陣冷意,看許涼一眼說:“屋子裡有暖氣,阿涼不熱嗎,還穿戴得這樣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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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涼低頭看看九哥圍在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悟過來道:“不熱,反正馬上就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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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我重寫了,主要是覺得昨天十點鍾趕出來的稿子不行,側重點寫得不同會誤導讀者,為了謹慎起見,我還是重寫了。哎,今天收到了噩耗,本來以為今天能完的課,明天還要上一天,但我會盡量抽時間寫。如果趕出來的不盡人意,我會重寫,直到滿意為止,可能會給親們帶來不便,但我要對我的文和讀者負責,麼麼噠!
☆、036.親不如疏
童湘又不說話了。入定一般坐著,突然又說起:“爸爸這幾天下棋的興趣很高,你們來得倒正好,能陪他解解悶”
許涼自己與父親不親近,從未跟他下過棋的。倒是對葉輕蘊很愛重,打他還未出國那會兒,有時候到許家來,會被叫去書房和父親下棋。
他們一邊下棋一邊聊天,許涼對父親心存敬畏,總在這時候避開他們。
隻看得出來,下棋是他們的一種交流方式。就像如今,九哥的某些生意是從高爾夫球場拿下來的。
所以這話的主語是“你們”,但對象隻有九哥一人罷了。
葉輕蘊面上如常:“是嗎?”
童湘“嗯”了一聲,茶杯上印著一個紅色口脂唇形。她不動聲色地將茶杯在手中挪著方向,那抹紅色,恰好對著葉輕蘊。
葉輕蘊瞧見了,淡淡地撇開頭。
許涼倒是沒發現有什麼異樣,隻覺得地上新鋪的地毯與九哥書房鋪的那塊相近得如同雙胞胎。
她腳在地毯上劃了劃,恨不得將腳尖變成一把匕首。
這個家現在的樣子真陌生,陌生得讓人隻想早些離開。
不過還沒看望過爸爸和爺爺,怎麼也要再熬到那會兒。她好久沒看到老人,很想念他,打電話爺爺總說他好,不用擔心他,家裡回來一次也麻煩,不用三天兩頭看望他這個老頭子,越看越老。
他說的“麻煩”,就是指那兩母女吧!
等了一會兒,父親許若愚終於從書房裡出來了。他已經是個一隻腳跨進老年行列該有的樣子:頭發半白了,仍不喜歡去染發;額頭上有幾條很深的褶痕,無數苦惱夾在褶痕中間;一雙眼睛很靜,看不出深淺,似乎人來了,神識還留在剛才那本書的字裡行間。
看見許涼,他愣了一下,然後問:“來了?”
這話卻是衝葉輕蘊說的。
每次父親這樣,都讓許涼覺得爸爸對自己無話可說。
她不知道這樣的狀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小時候倒還好,今天厚臉皮過,睡一覺就能忘掉,有了傷痕很快泯於一場夢境;可大了就很難自欺欺人,因為長大的不僅是身體,還有自尊。
又或者她已經心死了,不管她怎樣努力,也不能引來父親的動容——哪怕是惱怒,憎恨。
可都沒有,讀書時老師讓人寫爸爸,她會忽然想不起他的樣子,隻記得那雙靜得與世無爭的眼睛。
她感到眼淚已經在胸口醞釀,跑到操場上,卻哭不出來了。
就如此刻,他在許涼的生命裡已經邊緣化。因為她已經不再向往缺斤短兩的父愛。
似乎從那時候,她就開始和葉輕蘊親近起來。他不僅是她的玩伴,更是一個男性長輩。
許若愚坐下來和葉輕蘊說話。說到一半忽然說:“湘湘,你去我書房把我新買的金駿眉拿來,正好輕蘊來了,年輕人舌頭敏銳,嘗得出好壞來”,說著皺了一下眉頭,“隻是我現在記性越來越差,不記得放哪兒了,你去書房找一找吧”
童湘應了,一轉身裙擺閃爍,真像書上說的那樣,行走時香風細細,坐下時淹然百媚。每個步子都輕盈得如同舞蹈,就這麼上樓去了。
許涼還是靜坐著,像個乖學生,就差兩手背在身後。
她問道:“爺爺呢?”
許若愚說:“在虛山居裡”。
虛山居是為爺爺做木工這個愛好專門建的,說白了,和小孩子的玩具房沒什麼兩樣。
說到這兒,父女兩又沒話說了。葉輕蘊在商場上混跡,怎麼不讓場面冷下去是基本功課之一,隻說今天帶著阿涼回家曬書來了,說起老爺子年輕時候惜書的事跡;又說今天又發現一些以前不知道的孤本,要是爸爸喜歡,隻管跟他說一聲。
許若愚也喜讀書,愛好和葉家老爺子無兩,一看他滿身書卷氣也可窺見一二。
此時聽葉輕蘊提起這個話題,果然感興趣,扶了扶眼鏡,但也隻是說:“這個不急”
許涼本想起身去看爺爺的,隻是覺得今天父親對九哥的態度不太對勁,似乎有一絲冷淡的嫌疑。
不會是他不喜歡自己,連她的丈夫也要連坐吧?
這麼一懷疑,她躊躇了會兒,還是留了下來。
葉輕蘊看著許涼支在地上的右腳縮了回去,抿了抿唇,也引得老丈人看了她一眼。
許涼受驚了一樣,低頭躲開父親的這一眼。
許若愚又把目光轉到葉輕蘊臉上,動了動嘴唇,又似乎忘了自己本想說什麼。
這時候梁晚昕過來,說飯菜已經擺好了,就差去叫爺爺了。
許涼巴不得逃開眼下因父親在場而凝住的現狀,自告奮勇地說她去請爺爺過來。
說完就準備從椅子上跳起來。
梁晚昕在許若愚面前又是個慈愛長輩,用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說:“阿涼也真是,這麼大了還跟小孩子似的。現在你蹦蹦跳跳的倒沒什麼,隻怕你養成了習慣,有了孩子就不妙了”
家裡人都知道,她與九哥結婚兩年卻沒有孩子。雖然葉家人疼惜她,從沒有催促,但九哥到底已經二十九了,時間一長,難免引人猜測。所以孩子對於許涼來說,一直是個被她屏蔽掉的問題。
跟九哥生孩子?怎麼想怎麼怪異。
有一晚她做夢甚至夢見自己生出個殘障兒童,滿頭大汗醒來了才反應過來,自己和九哥沒有血緣關系,不是近親結婚。
可九哥是兄長這事兒,卻早已在她心裡根深蒂固了的。所以她才縮在殼裡,私心裡想讓九哥當自己一輩子的哥哥,而不是丈夫。
許涼還沒說話,葉輕蘊便出聲道:“聽我老人家說,生孩子這事兒要做很多準備。不僅阿涼,我忌諱的東西也很多。但公司裡事情不少,又不能每一條都照著標準來,所以這事兒說起來,責任在我。奶奶也常說孩子是緣分,就像當初我爸媽得了我一樣”
這話是完全把許涼摘出去了,葉輕蘊全兜攬在自己身上。還有一重意思:葉家長輩都不急,哪兒有你這個繼母置喙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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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很多親們有誤會男主和女二有染,但真心沒有這回事的哈!還有就是,為嘛親們都沒有注意到寧嘉謙這個人物,他是男二啊,雖然沒出場,但香香文裡提到過啊~
哎呀,再說我都要劇透完了,我現在隻希望課早點兒完,編輯已經在催我存稿了,我慘啦/(ㄒoㄒ)/~
☆、037.爺爺
許若愚淡淡掃了梁晚昕一眼,道:“剛才我回來的時候,庭院裡曬了一塊紅狐嗉子,哪兒來的?”
梁晚昕心裡莫名一緊,雖然與丈夫結婚的時間不短了,但他的性子自己到現在還根本猜不透。別看他眼神裡無悲無喜,可恰好這樣的人,他伸手給你鼓掌還是將你推向深淵,一點兒沒有前兆。
她雖管著家裡的瑣事,在佣人面前說一不二,但對許家的男人,向來敬畏大於親近。
梁晚昕意識到那塊衣料可能有問題,打著法不責眾的主意,笑道:“今天太陽利索,老太太把衣料拿出來晾曬。說要送阿涼一件讓她穿著。恰好我也在,老太太也說送我一塊料子,今天我運氣不錯,算是沾了阿涼的光了”
許涼心裡呵呵:真什麼都能扯到自己身上,不就怕爸爸罵她貪小便宜,沒了分寸。可她也不準備為自己辯駁什麼了,爸爸雖然與自己不親近,但到底還沒到眼花的年紀。
果然,就聽許若愚說:“一會兒還回去”
沒說前因後果,就這麼沒有上下文突然來了一句。梁晚昕呆了一瞬,臉色不好看了:“不是我貪那塊料子,隻人家老太太一片好心,我還回去不是搏了老人家的面子?”
許若愚加重語氣:“我說——還回去!”
梁晚昕這下子臉色幾乎發青。兩個晚輩還在這兒,他竟這樣不肯給面子。要自己一言頂回去,恐怕他這樣的書生氣就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官威了。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強擠出來的笑意都快抽搐了,地毯上火紅的顏色和老太太送的料子幾乎是一種顏色,此刻卻在燈光下刺痛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