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斬風霜》, 本章共3907字, 更新于: 2024-12-10 15:32:23

她走到我身後,忽然將我緊擁在懷。

「我和母親被當作牲畜關在馬欄中時,他們之中,又有誰當我是阿姊?」漆瞳輕吻著我背上可怖的舊傷疤,溫柔極致。

我呼吸有些不暢,但仍努力克制:「這就是你將兵符給我的原因嗎?」

「不,是因為姐姐一直想要的盛世,也是我想看到的盛世。」她褪去自己身上的戰袍,修長精瘦的身軀滿是傷痕。

她撫上我左臉那道沒入鬢發的疤:「幼時不管我做什麼,母親她從不會對我笑。姐姐是我生在這亂世,第一個將我護在懷中,溫柔以待的人。」

她的嘆息淹沒在吻聲中,我閉上了眼睛,抱住了她。

窗外春雷滾滾,大雨滂沱。

床邊紅燭染上了一層湿意,變得明滅不定。

忽然,房門被人重重推開,滿室旖旎被攪碎。

一抹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

「阿姊,阿姊!你在嗎?」

床幔被扯開的瞬間,漆瞳也將錦被蓋到我的身上。

與此同時,藏於另一隻手的發簪也刺入了來者的胸口。

披頭散發的卓狂臉色蒼白,眼中一片倉皇凌亂。

鮮血很快在他明黃色的寢衣暈開,可他卻並不在意,竟還想繼續靠近。

「阿姊,打雷了。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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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瞳收起發簪,擦幹淨上面的血跡:「原來是皇弟。你已長大成人,區區雷鳴而已。」

卓狂低垂的視線落到她身後的錦被,聲音委屈:

「是我已經長大了,還是阿姊得到了想要的,不願再繼續哄騙我了?」

漆瞳將胳膊搭在我身上,慵懶的尾音帶著一絲玩味:「我今夜想要的,皇弟能不能成全阿姊?」

卓狂沉默了會,轉身踢翻了一張凳子,走了。

漆瞳將我往懷裡一拉,輕聲哄:「方才讓姐姐受累了,我們歇息吧。」

我臉一熱,拉高被子,剛背過身去。

就被漆瞳握著手,拽了回來。

她吻了吻我的耳朵,蠱惑道:「不過,若是姐姐睡不著,我其實還有些餘力……」

14

千防萬防,我還是沉溺了。

此生唯一一次為自己做的決定,竟然是答應漆瞳,再多留幾日。

今夜,漆瞳蒙著我的眼睛將我帶到蓮臺。

整座將軍府張燈結彩,一片喜氣。

她牽著我的手,說道:「我問過石瀾夫人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所以,你恨不得將南北兩地的各種稀奇玩意都搬進將軍府嗎?奢靡。」我伸出手,在她額頭輕輕彈了一下,兩下。

她乖順地低下頭受著,等到我再彈第三下的時候她握住了我的手。

「就讓我為了你,稍稍放縱一次。」

漆瞳將一顆松子糖放在我掌心:「姐姐,走。我在蓮池旁搭了戲臺子,有場好戲你一定得去看看。」

當我落座後,身後的漆瞳卻不見了。

一旁的侍女紛紛掩唇竊笑:「將軍去換身衣裳,馬上來。」

結果等到戲開場,還是不見漆瞳的身影。

我剛要起身去尋她,臺上傳來一陣熟悉的笛音。

漆瞳著一襲紫衫踩著溶溶月色翩然起舞,舞態生風。

是蓮花公主舞過的那支「不折腰」,但少了悽美,多了三分颯爽。

最後那一回眸,漆瞳綢緞般的發絲隨著輕風拂過她的紅唇,我手裡的酒盞差一點掉在地上。

她徑直走下戲臺,走一步脫一件紗衣。

「本將軍一生隻跳一支舞,且隻跳給姐姐一人看。」

我不由自主將她拉進懷中,棄了手中酒盞,與她相擁,唇齒相依。

糾纏的長發在蓮池蕩起漣漪,她溫柔地吻我,一遍遍喚我「琬娘」。

正欲沉淪,一支箭險險擦著漆瞳的肩,消失在我們身後的蓮池。

滿池撒歡的錦鯉在頃刻間翻起魚肚,全死了。

「今日阿姊府上如此熱鬧,為何不請朕前來與你同樂?」卓狂帶著一隊烏壓壓的護衛軍闖了進來,在其身後我還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沉刀刀手握鉤爪,挾持了我的母親。

發覺我的異樣,漆瞳將我攬進了懷裡,薄唇微抿,周身氣場陰沉駭人。

「王上政事繁忙,臣不敢叨擾。」

卓狂手中長劍怒指向我:「她是誰!」

漆瞳微笑:「如王上所見,她是臣的心上人。」

「心上人?阿姊的心上人竟是個女子?」

卓狂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他揉了揉眉心:「我本以為阿姊那句終身不嫁也要輔佐朕的誓言是真心的。原來是因為她!」

漆瞳慵懶地撩了撩眼皮:「皇弟糊塗了,我可是你的親阿姊。」

卓狂背脊繃緊,眼底藏著近乎瘋狂的醋意:「正因為你是我的親阿姊,朕才如此痛苦,朕才會患得患失,思之成疾!」

「從見到阿姊那日起,我便什麼都聽阿姊的。阿姊讓我爭王位我便爭,阿姊要我娶不愛的女子為後,朕也聽了。朕甚至冒著全天下的大不敬之罪,為阿姊母親修建先王後墓,最後還放任你殺了朕的父王!」

卓狂紅著眼直勾勾地盯住漆瞳:「阿姊還想要什麼?阿姊還要朕做什麼?」

漆瞳起身,與他對峙:「我要你發誓,永不攻打南朝,你可做得到?」

「永不攻打南朝,還是永不攻打她?」卓狂握緊手中的銀弓,陰惻惻地看向我,「阿姊對這個女子若隻是玩玩也就罷了,可阿姊要是敢將心給她。朕,會殺了她。」

漆瞳涼涼勾唇,眼神令卓狂瞬間有了退縮之意。

「那臣也會殺了王上。」

說完,漆瞳毫不猶豫將短刀插入了卓Ţŭₖ狂的心口。

刀斷成兩截,卓狂被刀劃破的龍袍下露出一角金絲鎧甲。

他赤紅的眼中滿是驚痛:「阿姊啊,你當真要為了這個女子殺朕?」

不等漆瞳開口,卓狂拔出佩刀朝著我砍過來:「護衛軍聽旨,活擒大將軍漆瞳,其餘人,趕盡殺絕!」

15

卓狂的騎軍一觸即發,戲臺也在打鬥中轟然坍塌。

破損的燈籠點燃了門框,一時間,滿眼盡是火光。

我與漆瞳並肩作戰,殺出一條血路。

但卓狂這次調動了宮中所有護衛軍,烏壓壓的人把將軍府圍得水泄不通。

「你們插翅難逃了。」卓狂對正吹響鷹哨的漆瞳搖了搖頭,「沒用的阿姊。朕的探子,早就把你準備和南朝狗賊狼狽為奸的消息遞回來了。你的天星軍和天月軍,此刻已被朕發配去了界河洲剿匪去了。」

卓狂一腳踹向我母親的膝彎,看著她跪趴在地,他大笑起來:「哈哈哈,剿那群自稱是義軍的土匪!」

「沉刀刀!」我悲憤地喊出她的名字,她看著我,眼中蒙了一層霧氣。

卓狂命令她:「殺了這個南朝將士,朕明日便封你姐姐為貴妃。」

沉刀刀走到我母親身後,將手中的爪牙抵在了她的脖頸。

我奮力殺出重圍,朝她衝過去,全然不顧周遭那些對準我的尖刃。

身上被割出一道道血口,隻差了那麼一點,我被北疆侍衛手中的長戟絆倒在了地上。

「就是你的這張臉,騙了阿姊。待你七竅流Ṭūₐ血,朕倒要看看你還能用什麼蠱惑人心!」卓狂癲笑著拉開弓弦,將淬了毒的箭矢對準我的眉心。

「薄英!」

身後傳來漆瞳聲嘶力竭的喊聲。

毒箭破風而來,從我的頭頂飛過,扎進了我身後一個侍衛的眼球。

慘叫聲劃破天際。

卓狂嘴裡吐出血沫子,雙手死死堵著自己脖子上的洞難以置信地瞪著臨陣倒戈的沉刀刀。

沉刀刀收起滴血的爪牙,解開了我母親手上的繩索。

隔著紛亂的人群,她與我遙遙相望,蒼白的臉上浮出一抹無力的微笑。

沉刀刀倒下了,在她的後背插了一把匕首。

護衛軍踏著她的身體朝我們衝來,下一秒全被羽箭射成了刺蝟。

漆瞳的天星軍破門而來,不僅僅是天星軍,舉刀拼殺的還有無數我所熟悉的面孔。

那是我南朝義軍的兄弟姐妹。

沉刀刀拖著殘軀向我爬過來,我上去扶她。

她靠在我胸口,在自己隨身帶著的包裡摸出一件物品死死地揣在懷裡。

「姐姐可以原諒我嗎?他們以我姐姐和母親為人質,我沒有辦法。」沉刀刀痛苦地大口喘息著,「但是姐姐,我最後遞給北疆王的消息那都是假的。」「我不能……不能讓姐姐恨我。」

沉刀刀走了,掌心的東西滑落到了地上。

我以為是多貴重的物品。

沒想到竟然是她加入義軍後,我送給她的那支桃木簪。

我雕刻得不好,是片很像辣椒葉的蘭葉。

她嫌棄了好久,一天也不曾戴過。

「姐姐你為什麼不刻一把刀?」

「因為花沐霖,刀飲血。你年紀還小,在軍營裡好好跟著白靈識字布陣吧。」

沉刀刀不滿地努嘴:「姐姐,你這就大材小用咯。說不定以後,我會是你手中最利的那把刀呢?」

我拂去木簪上的塵,為沉刀刀戴上。

「願來世,我們都不會是誰手中的利器。我們的命都能握在自己的手裡……」

16

卓狂死後,北疆第三股軍隊以北疆王舊部為首,反了。

隻是還未抵達都城,就被漆瞳的天星軍和天月軍一舉覆滅。

南王荒淫無度,不久前死於馬上風。

百官擁護仁德的賢王繼位南朝新帝。

至此,南北兩國的新君達成了長達百年的協議,永不交戰,共享太平盛世。

「那晚你為什麼要跳不折腰?」

「因為我隻會那支舞。」

「你說謊。」

馬車上,我靜靜地躺在漆瞳的懷中。

這兩年時光, 漆瞳帶我天南地北地走,看了很多很多的風景。

我知道,她越急切地想為我傾盡所有,就越代表我時日無多了。

隻是, 我們彼此Ťü₍都沒有說破。

可最近, 我嗜睡得厲害, 我知道有些話再不說,便再也沒機會說了。

「你為我慶生那日, 你在我喝的酒中動了手腳。你是想趁我昏睡之後,獨自一人去殺卓狂為我報仇……」我伸出手撫上她愈發瘦削的臉頰,漆瞳乖順地低下頭, 藏於披風下的手早已握得指節蒼白。

「卓狂騎軍箭矢上的鸩毒無解。我中了五箭, 即便是神仙下凡, 也是回天乏術。」

「對不起, 琬娘。」她聲音澀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對不起……」

這兩年,她借著帶我雲遊四海為由, 實則在為我到處尋藥。

那晚的「不折腰」, 是她早就做好了與我共生共死的準備。

「即便沒有中毒,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舊疾已深,頂多隻能再活十年。」我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指尖描摹著她英挺的鼻梁, 如畫的眉眼。

漆瞳咬牙不讓眼淚再流,卻掩飾不住滿眼溢出的悲傷:「姐姐, 那可是十年。」

「兵荒馬亂十年遠不如這兩年你贈我的歲月靜好。」我笑道,「況且我還能死在心愛之人懷中,不是客死ṭūₐ異鄉,已是最好的結局。」

「琬娘, 你可還有什麼心願?」

「嗯。」我不舍地緊緊握住她的手, 汲取著她身上最後的體溫。生離與死別的痛,同時壓上心頭,讓我一時發不出任何聲音。

來生, 我希望我們能早一點相遇。你可以是男兒, 亦可以是女子。隻要是你,隻要是你……

可話到心頭,我又咽下了。

怕自己留下的情太多,更怕漆瞳在我死後,要花很多的年華才能走出去。

可一個女子, 最美好的年紀, 能有多少年?

我望向車窗外灰色的蒼穹,說道:「你陪我再看一場雪。」

「好。」漆瞳為我攏了攏身上的銀狐大氅, 將我擁得更緊。

馬車輕晃,我的眼皮漸沉。

夢裡蘭花香, 少年鮮衣怒馬, 手持銀槍, 為我而來。

「琬娘,你看。下雪了。」

漆瞳撩起車簾,素雪隨風落入懷。

她舉起匕首, 對準自己的心口:

「琬娘,雪景多寂寥。你等我,我這就陪你去摘你最愛的紅梅花。」(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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