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說著,從袖中掏出一份名單,雙手奉給阿措,“娘娘,這是具體的名單。”
阿措接過那冊子,輕輕翻看起來。
小荷繼續匯報著她們近日來的安排與部署,“宗廟和西苑那邊都安排的差不多了,三月初一,這二十二名妃嫔便會送去宗廟小住,同日,餘下十七人會遷去西苑。”
三月初一,算算日子快了。
阿措掃過冊子上的名單,見到願意留在宮中的大都是些身居高位的妃嫔,譬如蔣妃扈貴嫔等人,那些選擇出宮的,大都是籍貫在外地,或是家中地位不算顯赫的。
她不禁問道,“她們有重獲自由的機會,為何不選擇呢?”
小荷斟酌著答道,“奴婢覺得,這些娘娘大都出身名門世家,從小學著禮教規矩,她們當初入宮來,身上是背負著家族使命的,那份責任不允許她們選擇自己的生活……”
聞言,阿措抿了抿唇,並未多言。
若放在她剛來人間的那會兒,她肯定會為這些高位妃嫔不忿,為她們爭辯一番。
但現在她已經來人間有一段時間了,也知道這人間條條框框的規矩不是一個人一張嘴就能改變的。
就連她自己,也潛移默化的被規矩影響。
有的時候她會想,再過個十幾二十年的,她會不會也變得跟這人間女子一樣,張口閉口就是規矩,舉手投足皆要標準呢?
這日夜裡,阿措靠在元珣的懷中,臉頰貼著他絲滑柔軟的寢衣料子。
她想起後宮的事,睡不著,沉默許久,小聲道,“陛下,你睡了麼?”
元珣手臂搭在她身前,灼熱的氣息掃過她光潔的額頭,低聲道,“沒。”
頓了頓,他問,“是在想那些妃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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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措點了下頭,道,“我之前覺得她們能離開皇宮是件很不錯的事情,但今天想了許久,或許她們離開皇宮,也不一定過得好。陛下,你說,遣散後宮這事,到底是對還是不對?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朝堂上那些官員和宮外的百姓會不會說我太自私,太小氣,不容人?”
聽著她這一連串的問題,元珣啞然失笑。
手指輕輕捏住她的耳垂,他的聲音低沉又磁性,“這世間很多事情,並不能用對錯來判定。”
更何況小孩子才論對錯,大人隻論利弊。
這件事對他有利,他便去做了,管那滔天議論,累累罵名,他不在乎——
隻是……
他睜開眼睛凝視著懷中的阿措,問道,“你在乎官員和百姓們對你的評價麼?”
阿措一怔,迎上他的目光,他幽深的長眸在黑暗中流光溢彩。
“唔,不在乎。”她誠實道。
他們要說就由他們說,她不聽便是。
元珣看著她澄澈如孩童般的眼眸,笑了,“既然不在乎,為何還顧忌什麼自私、小氣、不容人的說法。”
阿措道,“我在乎陛下!”
元珣微微眯眸,“嗯?”
阿措道,“陛下要遣散後宮,我不規勸,甚至還贊同,那陛下你會不會覺得我小氣狹隘呢?”
她這些天看了些記載歷代皇後事跡的書,書中大多贊美皇後的命格,贊美她們的坤厚載物,德合無疆,贊美她們的寬容大度,高雅風範。
幾乎每一位賢德的皇後,都不會嫉妒,不會憤懑,喜怒哀樂都恰到好處,完美的宛如寺廟裡供奉的菩薩。
阿措越看這些,越覺得壓力大。
她是決計做不成書中這樣的皇後,她貪吃、愛睡、不愛規矩,在陛下面前也不算恭謹客氣……
嗐,當個好皇後可真難。
元珣不知道阿措已經想了那麼多,隻認真的回答起她的問題來,“愛本就是自私的。”
他非但不會覺得她狹隘小氣,反而覺得高興。
愛一個人本就是獨一性的,若說自私,他才是更自私的那個。
若有一日她要離開他,他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將她留住。就算是鎖,是囚,他也要將她留在身邊。
阿措呢喃著他那句‘愛本就是自私的’,忽的覺得豁然開朗——
是,她就是自私,就是不願意陛下身邊有其他女人。
隻要一想到她們心中覬覦著她的男人,她就不高興。
“陛下。”阿措摟住男人的脖子,柔聲道,“去宗廟的那些妃嫔,你多給她們些錢財,讓她們餘生過好一些吧。”
“好。”元珣拍了拍她的背,哄道,“睡覺了。”
“嗯。”阿措小腦袋往他懷中蹭了蹭,便抱著他的胳膊閉上了眼。
——
眨眼便到了三月初一,一部分妃嫔被送去西苑,一部分妃嫔被送去了宗廟。
本就空蕩蕩的後宮一下子更空曠了起來。
阿措作為皇後,本該搬去鳳儀宮的,但她在榴花宮住習慣了,也就懶得再搬。反正這滿宮宮殿都空著,她想住哪裡隨便挑隨便選。
元珣索性把鳳儀宮的匾額摘了,直接掛在了榴花宮門前。
春光融融,阿措帶著大皇子和小公主逛御花園的時候,忽的感嘆一句,“之前不覺得宮裡空曠,現在……是真正感受到了。”
有人和沒人的區別還是蠻大的。
跟在身後的小桃安慰道,“娘娘,再過不久戎狄使團便要進京了,屆時宮裡會舉辦好些宴會,肯定熱鬧非凡。奴婢還聽說那戎狄使團帶來不少好東西,哦對,好像他們的公主也一起來了呢。”
戎狄使團?
阿措黑眸一亮,起了興趣。
第113章 兩位戎狄公主
三月中旬, 草長鶯飛,桃紅柳綠。
在這一派春日融融的好天氣裡,戎狄使團進了京城。
京城百姓老早就聽聞這個消息,所以在這一日, 一個個呼朋引伴, 拖家帶口,喜氣洋洋的跑到大街上看熱鬧——
“多新鮮吶, 廢帝荀康在位時, 他們戎狄人狂的不得了,動不動就在咱們邊境打砸搶燒,把咱老百姓都被欺負成啥樣子了, 今兒個竟然巴巴的帶著使團進京跟我們修好來了!真是活久見!”
“嗐, 誰叫咱們陛下英勇血氣, 五年前那次出兵把他們打的元氣大傷!前兩年他們不是還蠢蠢欲動, 隔三差五到邊境騷擾, 哪回不是被咱們大梁的將士打的屁滾.尿流的。前兩年陛下還下令鎖邊,不給他們鹽巴和糧食,才過了半年,他們就熬不住了,寫了封國書給陛下求饒。”
“我聽說這次使團進京帶了不少好東西呢,像是雞蛋這麼大的琉璃珠, 一千多張上好的獸皮,還有手臂長的人參,一百多匹汗血寶馬, 還有各種奇珍異獸……”
“這算什麼,我還聽說他們戎狄的公主都一起來了!這公主跟著一起進京,擺明了是要獻給陛下的。”
“哈?獻給陛下?這戎狄民風粗俗彪悍,好像還茹毛飲血的,嘖,他們的公主得養成啥樣啊?蠻.夷女子,肯定比不上咱們大梁的女子溫柔小意。”
百姓們嘰嘰喳喳的聊得熱火朝天,一品齋臨街的雅間內,尉遲虎和陳暮雲兩人對面對坐著喝酒。
“這戎狄使團怎麼磨磨唧唧的,咱們這酒都喝了一壇子了,連根毛都沒見著。”
尉遲虎朝窗外探了下腦袋,摸了下鼻尖,朝著陳暮雲擠眉弄眼,笑容很是猥瑣,“牧雲老弟,你說這戎狄公主長啥樣,漂不漂亮啊?”
“我哪曉得……”陳暮雲啃著燒雞腿,聳肩道,“不過我從前見過幾個戎狄女人,個子都很高,也很壯,膀大腰圓的,看著挺能幹精練的。”
聽著這描述,尉遲虎頗為失望的張大了嘴,“啊?膀大腰圓的?那可吃不消。”
陳暮雲白了他一眼,“怎麼著?難不成你還對這戎狄公主有想法?”
“這話可不能瞎說。”
尉遲虎連忙擺擺手,呲牙笑道,“且不說這戎狄公主進京是為了什麼,就算真是送來和親的,那也是陛下的女人。”
尉遲虎話音剛落,就見陳暮雲啃雞腿的手一頓。
她蹙眉,有些不悅道,“陛下心裡隻有皇後娘娘一人,哪有這戎狄公主什麼事。”
尉遲虎知道陳老弟是陳氏一族一個落魄旁支的子弟。
或許是因為陳老弟有了功勳,所以前不久陳家二房的獨女病逝後,那陳二爺便將陳牧雲過繼到了二房名下,算作嗣子。所以從這層關系上來說,當今皇後娘娘算是陳老弟的表妹,陳老弟也一直格外維護著她這位皇後表妹,每回提到都是贊不絕口。也不許旁人提半句皇後的不是。
有好幾次,尉遲虎都想問問陳牧雲:陳老弟,這皇後娘娘入宮前,你們是不是像話本子寫的那樣,有什麼表兄表妹之間的小故事啊?
當然他也隻敢想想,問是不敢問。
別看陳牧雲身量不算高大壯碩,那胳膊可是很有勁的,之前尉遲虎和他比試了一番,險些被當眾摔了個大馬趴。
思緒回轉,尉遲虎端起酒杯跟陳暮雲碰了下,“是是是,皇後娘娘國色天香,哪裡是那蠻夷之地的公主可比的?”
這句話還算順耳。
陳暮雲拿起酒杯,爽快的喝了。
剛要再倒一杯時,窗外的喧鬧聲明顯高了好幾個調。
探頭看去,隻見看熱鬧的百姓們人頭攢動,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瞪圓了眼睛,滿面紅光與激動。
“總算是來了。”尉遲虎一拍大腿,眼神也亮了。
他坐的方向朝著城樓,所以更方便看到隊伍的行進。
伴隨著一陣鼓樂聲,寬闊的主街道上,一支異域打扮的隊伍緩緩出現在眾人眼前。
打頭的軍隊過去後,中間便是一輛無比華美的金色馬車。
這馬車的造型與大梁截然不同,窗戶開了一大半,四周掛著一層淺紫色的輕紗,車檐上還掛著鈴鐺,隨著車轱轆的轉動,那輕紗飄揚,鈴兒脆響,別有一番風情。
尉遲虎嘴裡說著“奇技淫巧”,身體卻很誠實的往下探去。
陳暮雲嘴角一抽,道,“晉貞兄,你也不怕掉下去。”
尉遲虎頭都沒回,不以為意道,“怕啥,我有功夫呢。”
過了一會兒,他很是驚訝的感嘆道,“哎喲我去,這戎狄一次性送了兩位公主過來?牧雲老弟你快過來看看,是不是兩位?”
陳暮雲也來了興趣,起身去看。
果不其然,那金色馬車中並排坐著兩位女子,雖她們臉上戴著面紗,但看那衣著打扮,規格是一致的,足見她們的身份也是相同的。
兩位公主?這戎狄王是怕陛下一個瞧不中,兩個還能挑一挑?
就在她思索戎狄此舉何意時,忽然從高處射出無數支暗箭來。
咻咻咻——
冷箭穿破空氣的嘯叫聲,格外駭人。
剎那間,大街上的百姓們尖叫起來,倉皇失措的四處逃跑著。護衛軍們也反應過來,忙拔刀護衛。
就在這一團驚慌混亂中,十幾個身手利落的黑衣人從大街各處跳了出來。他們手中都握著長刀,目標明確的直奔使團衝去。
這番突然的變故,把陳暮雲和尉遲虎都嚇了一跳,幾分酒意也散的幹幹淨淨。
“這怎麼回事?”尉遲虎瞪圓了眼睛道。
“看樣子是專門衝著使團來的……”陳暮雲黑眸一眯,腦子一個激靈,分析道,“戎狄使團進京遭到襲擊,於大梁和戎狄的邦交極為不利。若是這兩位戎狄公主死在咱們大梁國都,咱們也不好跟戎狄交代,一個不好還會引發戰火……”
尉遲虎大驚,罵道,“他奶奶的,那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