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珣迎上她那崇拜與感動的眼神,驀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自豪感。
當初他以少勝多攻下一座城池,都沒有這種自豪的感覺……
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嗯”了一聲,他低低道,“朕還要批折子,你先下去吧。”
阿措知道他很忙,也不再打擾,歡歡喜喜的福了福身子,就先退下了。
看著那抹嬌小靈動的身影離開,元珣眸中的溫和也漸漸斂起,又恢復平日裡那副神聖不可親近的樣子。
常喜在一旁瞧得真真的,心底暗想,日後對這位沈嫔得更恭敬些了!
見元珣開始批折子了,常喜熟練地上前磨墨。
“派兩個人盯著沈府的一舉一動,每日匯報一次。”元珣沉聲道。
越是困難危急的時候,越是容易鑑別出人心,沈府到底幾個是人,幾個是鬼,用不了多久就會統統現形。
聽到這突然的吩咐,常喜磨墨的動作稍稍一頓,心中雖有不解,嘴上卻是忙應道,“是,奴才這就下去安排。”
待常喜退下,元珣微微側眸,看著自己的右手。
剛才就是這隻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嗯,他算是理解為什麼阿姐喜歡抱著貓摸啊摸,的確是件令人心情愉悅的事。
另一邊,阿措歡歡喜喜的回到了錦繡軒。
安秀姑姑見她這般高興,笑著打趣道,“難道是天上掉元寶了?小主笑的嘴都合不攏了。”
阿措喝了一大口甜絲絲的酪漿,笑道,“陛下說了,過幾天我祖母就要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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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安秀姑姑一驚,問道,“小主,你是給沈家求情了麼?老太太怎麼就要入宮了?”
阿措跟安秀姑姑簡單解釋了一番,又感嘆道,“陛下可真好。我以前看他那不苟言笑的樣子,還以為他很兇很壞的,沒想到他這麼通情達理好說話……”
屋子裡的宮人們聽到這話,面面相覷:通情達理?好說話?陛下對別人可不這樣。
“姑姑,陛下對我這樣好,我能為他做些什麼嗎?”阿措認認真真問。
安秀姑姑輕聲道,“後妃的職責主要有兩點,一是好好服侍陛下,二是為皇家開枝散葉。”
說到這裡,阿措撇了撇嘴,有點鬱悶的跟安秀姑姑打小報告,“我剛跟陛下說了我想給他生個孩子,可陛下不同意……”
安秀姑姑,“…………”
她有點好奇陛下當時是個怎樣的表情。
阿措這還在小聲嘟囔著“多好的主意啊,他怎麼就拒絕了呢?都說女人心海底針,要我說男人的心思更難猜”,安秀姑姑回過神來,問道,“陛下他怎麼回小主的?”
“他說我還小。”
“……”安秀姑姑將阿措上下掃了一遍,最後視線落到了那月白色的抹胸上。
她心裡揣測著,陛下說的小,是指小主的年齡,還是指小主的……身材?亦或是兩者都有?
思索片刻,安秀姑姑決定等會兒跑一趟尚藥局,要點豐/胸的法子來,好好給小主塑造一下形象。
她雖然一輩子都在宮中,卻也知道男人們大都喜愛那些體態婀娜,豐腴多姿的女子。自家小主雖然長得漂亮,但眼下瞧著是還是稚嫩了些,難怪陛下遲遲沒有寵幸。
見小主還在琢磨著怎麼回報陛下,慕藍笑吟吟的插了句,“小主不如親手縫制個荷包吧?話本子裡不都這樣寫的麼,男贈玉佩,女贈繡帕啊荷包的。”
阿措一聽覺得挺不錯的,立刻躍躍欲試起來。
慕藍掀起簾子,引著阿措往裡屋去,“那奴婢給小主拿針線和繡棚。小主是要繡個並蒂蓮開,還是繡個鴛鴦戲水?”
“好呀。”阿措脆生生應道。
眼見著她們倆離開,安秀姑姑抬步就要出門,剛跨出門檻,就見慕青別別扭扭的在柱子後面等著。
“安秀姑姑,奴婢想跟你打聽個事。”
對慕青慕藍這兩個跟著小主一起進來的丫頭,安秀姑姑態度還算和藹,她走到慕青身邊,“什麼事?”
慕青有些不好意思的問起了清源伯荀禮的事來。
安秀姑姑雖有詫異,倒也沒瞞她。
“這清源伯是前朝荀親王的小兒子,前朝皇室子弟基本被屠戮幹淨了,因著這荀禮少年時與陛下有過些許交情,陛下這才饒了他一命,還封了個清源伯給他。雖是伯爵,卻是個虛名,手上是沒有半點實權的……唉,我多年前還曾在宮宴上見過他一面,是個鍾靈俊秀的好兒郎,可惜吶……”
至於可惜什麼,她沒說。敲打了慕青兩句,就撐著傘往尚藥局去了。
倒是慕青怔怔的站在原地好一會兒,輕輕呢喃著,可惜,是可惜了。
若這會子還在前朝,這般出色的人物哪裡隻能當個徒有虛名的清源伯?必定是能成就一番大作為的。
***
時值七月,天氣越發悶熱。
這日,錦華長公主帶著她的狩獵成果入宮。
行至宮門,恰好遇到了下值的司空曙。
一見到長公主的馬車,司空曙連忙從馬上下來,站在路旁行禮,“臣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長公主掀起淡黃色織金車簾,垂眸看向他微笑,“是子言啊,不必多禮。”
“是。”司空曙收了禮,一抬頭看見長公主的笑容,他微微一怔,旋即有些生硬的挪開了視線,“殿下…殿下這是要進宮探望陛下?”
“是啊,我昨兒個從西山打獵回來,獵了不少好東西,今天特地叫人收拾了,好送進宮裡給阿珣他們也嘗嘗鮮。”長公主輕聲道,又凝眸看向一直避開自己目光的司空曙——
他身著紫色官袍,腰系玉帶,大概是陽光太過強烈,曬得他那張俊朗白淨的面孔通紅一片,額頭上還有層薄薄的汗水。
長公主從袖中拿出塊絲帕,“喏,拿去擦擦,瞧你這一腦門的汗。”
司空曙一怔。
隻見那纖細如玉的手中,一方潔白的絲帕正隨風搖曳著。
他眸中飛快閃過一抹慌亂,沒去接,而是低低道,“臣、臣個粗人,袖子擦擦汗就好……”
“诶,我說子言你何時變得這樣古板了?”長公主一副大姐姐的口吻道,“快拿著,我伸得手酸。”
話都說這份上,司空曙隻好上前一步,舉起雙手接過,“多謝殿下。”
長公主應了聲,又朝前喊了一聲,“守墨,去,分一條鹿腿給司空大人拿上。”
前排的太監當即領命,麻溜的跑去後頭拿鹿腿。
司空曙站在原地有點無措,“殿下,你這是……”
“跟我還客氣什麼。”長公主笑看他了一眼,豔麗的眉目間透著幾分得色,“這頭鹿可是我親自獵到的,膘肥體壯的,不論是炙烤還是做成鹿肉脯,都是極好的。反正阿珣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麼多,難得撞見你,分一條腿算什麼。”
司空曙受寵若驚,臉似乎更紅了些,忙拱了拱手,“臣……臣多謝殿下。”
“你啊你。”長公主語氣透著幾分無奈,倒也沒再說什麼。
等太監將鹿腿打包好遞給司空曙時,司空曙又再謝了一遍。
“現在天氣熱,肉禁不起久放,你回去就做了吧。行了,我先走了。”長公主交代了一句,便放下車簾。
馬車轱轆轱轆的繼續往前行駛。
小廝將那鹿腿放進囊袋中裝好,回首見自家大人還站在原地痴痴地望著那馬車,不由得提醒道,“大人,東西放好了,咱們走吧?”
司空曙這才堪堪回過神來,視線又落在手上那條月白色絲帕上。
上好的絲料,夏日裡握在手心還透著絲絲涼意,帕角下還繡著一朵紫色牡丹花。
“公主就是公主,連一塊擦汗的帕子都這般精美。”小廝咂舌,又問道,“大人,這上面繡的花是什麼啊,怪好看的。”
“魏紫。”她最喜愛的花。
司空曙將那帕子整齊疊好,仔細收進了袖口。
小廝見狀,心裡暗自嘀咕,大人真是奇怪,殿下給他帕子是要叫他擦汗的,他倒好,非但沒擦汗,還跟什麼寶貝似的好好收了起來。
“走吧。”司空曙淡聲說道,利落的翻身上馬。
金赤色的陽光斜斜的照著,宮門之下,他高大的身影被拉的很長很長。
***
紫宸宮內,長公主笑著說起昨日狩獵的趣事。
等說累了,她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又道,“話說回來,我入宮的時候遇到了子言,便拿了條鹿腿給他。唉,你說他這個人吶,是不是成了紫袍大官,人就變得古板規矩起來?就宮門口碰到的那麼一會兒工夫,他足足跟我說了四五句多謝!從前都沒這麼客氣的。”
元珣盤腿坐在榻上,一隻手撐著腦袋,嗓音慵懶,“他……呵,別扭死了。”
“你還好意思說他別扭,我看你才別扭,這些日子你都忙什麼呢,又不去後宮了?”長公主擰起眉頭道。
元珣,“……最近忙著政務。”
長公主丟給他一個“你騙鬼咧”的眼神,“那你現在不是闲著?”
元珣道,“阿姐你來了,我就算再忙,也不敢怠慢的。”
“慣會哄我。”長公主忍不住笑了下,又乜了他一眼,“不過哄我有什麼用,你該去哄你後宮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們,去哄那個你另眼相待的小姑娘。”
說起小姑娘,長公主笑眉笑眼的調侃了元珣兩句,見他一向不喜形於色的臉上露出一絲窘迫的神色,長公主心中又是高興又是欣慰——
總算在阿珣的身上看到幾分常人所有的情緒了!
自從幼年親眼目睹母親中毒慘死的景象後,阿珣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等到自己被前朝廢帝強行納入後宮,阿珣變得愈發陰鬱,眉目間都透著冷硬的戾氣,像是將他自己封閉在一個堅硬冰冷的殼子裡。
直到五年前,那個金菊盛開的秋日,他手持一把冷刀,領著千軍萬馬一齊殺進了皇城。
那把寒光閃閃的長刀,砍向了那些曾經欺辱過他們的人……
阿珣一身銀色盔甲,頭盔上、鎧甲上、臉上、手上,全是殷紅黏膩的血。
他一隻手提著廢帝的腦袋,一隻手握著沾血的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陰鬱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
他目光灼灼,笑的放肆癲狂,“阿姐,他們都死了,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我們了。”
長公主至今也忘不了那個場景,點點滴滴像是刻進腦子裡。
當時,她是什麼反應來著?
哦對,她坐到地上大哭了起來,哭到歇斯底裡,哭到快要斷氣。
被嫡母羞辱磋磨時,她沒這樣哭過;被廢帝強/暴時,她沒這樣哭過;喝下墮/胎藥血流滿裙時,她也沒這樣哭過。
可當阿珣如神兵天降出現時,她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苦楚,如釋重負的痛哭了一場。
哭自己,也是哭阿珣,更是哭過往的一切苦痛悲哀……
“阿姐,想什麼呢?”
“啊。”長公主一怔,堪堪回過神來,就對上元珣關切詢問的眼神。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長公主連忙擠出笑來,“沒,沒什麼,姐姐是在高興。”
“高興?”元珣眯起眼眸。
她剛才那副神情,可不像是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