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喜公公聞訊趕來時,元珣長發披散,右手握著一柄長刀端坐在金龍殿的龍椅之上。
殿內昏昏,上座之人低垂著頭,發絲垂下遮掩了他的面容,隻是周身那肅殺戾氣太過強盛,讓人望之膽寒,不敢小覷。
常喜踏進殿內,很是乖覺的跪在地上,地磚冰涼沁骨,他一邊磕頭,一邊低低的哀求著,“陛下,陛下……”
磕一下頭,哀求一聲,挪一下步子。
等他跪挪到龍椅之下時,額頭早已擦破了皮。常喜仰著腦袋,卑微的看著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敢多說,隻關切的看著他。
這個時候,多說一句話,就多一分危險。
陛下登基這些年,每每發病都痛苦不堪,隻能靠殺人緩解頭疼之症,折損在他手下的宮人不計其數。常喜算是其中的幸運兒,跟在陛下身邊多年,還能苟留一條性命……所以每當陛下發病,其他宮人都不敢貿貿然上前,而是去找常喜來伺候。
此時,元珣捏緊手中刀柄,濃眉緊緊地皺著。
自從五年前踏著累累白骨登上這把龍椅,他就被噩夢纏身。
夢中的景象是那般鮮活,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仇人渾身鮮血的朝他撲來,個個龇牙咧嘴的要找他索命,恨不得要扒了他的皮,咬碎他的骨頭。
“亂臣賊子,你不得好死。”
“元珣你這豎子,朕自認待你不薄,沒想到你狼子野心,竟敢謀逆!”
“你這不忠不義的逆賊,你死後定下阿鼻地獄,油炸刀山,不得超生。”
那些人臨死前的詛咒一遍又一遍的在耳邊響起,他們死前的猙獰面目他還記憶猶新……
元珣薄唇揚起一抹冷冽的笑來,眯著眼睛盯著手中寒光閃閃的刀,呵,活著都不能把他怎樣,就算死了變成鬼,又能奈他何?
他如今到了這個位置,還有什麼顧忌的?遇鬼殺鬼,遇佛殺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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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過了許久,元珣驟然起身,拾級而下。
“陛、陛下……”常喜怔怔喚了一聲。
“朕出去走走。”元珣沒有回頭,提著刀大步往前走。
常喜看著那道修長高大的背影,半晌回過神來,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也顧不得膝蓋的酸痛,忙跟上前伺候。
天色濃鬱如墨,元珣抬眼看向紫微星方向,那星子格外明亮。
這座白日裡巍峨壯麗的宮殿,一到夜裡就格外的莊嚴肅穆,又透著一股壓抑窒息的沉沉死氣。可就這麼一個地方,卻是天下人心神向往的巔峰——
在外面走著,他腦子裡那種燥鬱撕裂的疼痛也有些緩解。
等他聞到那一陣被清風送來的花香時,腳步不由得頓住,再抬頭看到不遠處的錦繡軒,他濃眉緊緊擰起。
怎麼走到這來了?
常喜帶著一隊宮人跟在身後,見陛下的腳步突然停下,他小心翼翼上前問道,“陛下,要不去看看沈美人?”
他雖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男人,卻知道男人心氣不順時,有個女人在身邊陪著能好上許多。雖說這個沈美人剛進宮不久,但憑著這幾次陛下對她的態度,沒準她能撫平陛下的焦躁煩惱呢?
去看她?元珣蹙起眉頭,這個時辰她肯定是睡了的。
要是讓那個小嬌氣包看見他這渾身戾氣的樣子……
他還記得上次在公主府後院那回,她就被他嚇哭了,眼睛紅的跟兔子似的。
思及此處,元珣淡漠的乜了常喜一眼,“回去。”
常喜一噎,忙退到一邊,心想著,看來陛下對這個沈美人不過爾爾,並未真正放心上。
就在一眾人準備往回走時,隻見御花園方向亮著點點綠光,很是奇特。
“陛下,那是?”常喜抬手揉了揉眼睛,“好像是絳雪亭那邊。”
元珣眯了眯眼眸,“去看看。”
昏黃的宮燈開路,一眾人往御花園深處走去,七繞八繞,最終走到假山腳下。
當看到亭中的場景時,莫說是宮人,就連元珣都怔住了。
高高的涼亭上,一襲素淨白裙的女子,濃密烏發隨意披散著,她雙臂張開,小腦袋微微仰著,雙眸輕輕閉著,唇邊帶著享受的笑。
那點點綠光,是一隻隻螢火蟲,正圍在她身邊飛舞著。
夜風輕拂,她那月白色裙擺也飛舞著,比那淺淡朦朧的彎月還要迷人。
就像是沉浸在屬於她自己的世界中,她那精致靈動的眉眼舒展開,仿佛沐浴著無邊的祥和與美好。
這場景,就像是一幅畫。
元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腦袋嗡嗡作響,那些令人作嘔的血腥畫面通通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安靜美好的場景。
常喜也回過神來,又是驚豔又是震驚,上面這位好像是沈美人?好家伙,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她怎麼跑這裡來了?難道早就知道陛下會來這裡,所以搞了這麼一出?那不對啊,陛下突然發病,她怎麼會那麼快得到消息?還有,她從哪裡搞到這麼多螢火蟲?
常喜一肚子問號,悄悄抬眼去看陛下,就見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在上頭。
下一秒,就聽陛下道,“你們在這守著。”他朝前走了一大步,又想起什麼似的,退了回來。
常喜剛想問,就見陛下將手中的刀丟到了他懷裡。
“……”常喜看了眼自己懷中的刀,所以說陛下還是挺在意這個沈美人的?
元珣大步朝著亭中走去。
阿措正沉浸在充沛的靈氣裡,她現在雖是人類沒辦法修煉,但吸收的這些靈氣可以滋養她的神魂,令她的身體更加康健,等日後壽終正寢了,一個好的神魂對於修煉也是大有助益的。
就在她飄飄然的時候,耳畔忽的傳來一陣腳步聲。
阿措皺了下眉頭,緩緩睜開眼睛。
當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元珣時,阿措懵了——
他他他他,他這麼在這?
眼前的男人一身雪白寢衣,寬肩窄腰,長發散著,不再是平日裡的一絲不苟,散漫又隨意,有種頹然的美感。
這個樣子的元珣,驟然將阿措拉到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的他也是這樣,長眸是滿滿的冰冷與戾氣,令人望而生畏。
他這是……生氣了?
難不成是瞧見自己半夜溜出來,他就生氣了?
阿措驀得有點心虛,呆呆地站在原地,連行禮都忘了,隻睜著一雙大眼睛直直的看著他。
雪白的小臉蛋上滿是惶恐與忐忑。
元珣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看著她嚇得蒼白的小臉,眉頭微皺,“就這麼怕朕?”
阿措如夢初醒般,忙垂下腦袋,“我、我……”
元珣微微俯身,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看著朕說話。”
他才不要看她的頭頂,他喜歡她的眼睛,那般澄澈,宛若山間清泉,讓他的心都靜下來。
他的手勁並不大,可那冰冷的手指讓阿措一陣僵硬。
她定定的看著他,就像被施了定身術,“……”
我是誰,我在哪,我該說什麼?
元珣的腰又低了點,或許是光線太暗,靠的近才能看的更清楚些,他那張深邃的面容漸漸在阿措的眼前放大,仿佛有灼熱氣息撩過她的面頰。
阿措被他周身強勢的氣場包圍著,又感受到他那濃鬱的龍氣,胸腔裡的心髒瘋了般咚咚咚狂跳。
他,他是要親她麼?
阿措眼神不禁迷離起來,腦子裡也不合時宜的想起慕青她們講的話本子裡,書裡的書生小姐往往都在深夜定情,或是深情一吻,或是鴛夢共眠……
不過這進展突然這麼快,她還沒準備好呀!
第20章 一截細腰
元珣將她的慌張盡入眼底,沉聲道,“怎麼不說話了?”
阿措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我,我不知道陛下晚上會來逛園子……”
這樣嬌怯怯的害怕模樣,莫名讓元珣生出一種想要將她擁入懷中,狠狠揉碎的想法。
他眸色暗了幾分,突然又上前一步,“話說回來,你大晚上的一個人跑這裡做什麼?”
這猝不及防的靠近,阿措本能的朝後退了一步,哪知道小腿剛好撞到石凳上,她倒吸了口涼氣,纖細的身子也晃了晃,仿若一陣風就要把她吹到的。
元珣幾乎是下意識的伸出手,一把摟住了她的腰。
一截細腰,是那樣的細。如柳條兒,不堪一折……
盈盈點點的螢火蟲在他們身邊飛舞著,無端添了幾分唯美。
但阿措時刻卻無心欣賞這風景,她對上男人銳利的目光,支支吾吾解釋著,“我睡不著覺,出來吹吹風。”
她這樣說著,心中同時想著,為什麼他的手指冰冰涼涼的,但整個手掌放在自己腰上時,卻格外的熾熱。
還有就是,她該不該讓他松開自己呢?
她正糾結著,男人的視線落在她雪白臉頰上那兩抹緋紅,就像皑皑白雪籠罩著一層橙紅霞光。
放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覺的收緊了些,她穿著簡單,薄薄一層裙衫,似乎能感受到那薄薄布料之下的滑膩。驀得,他心頭生出一陣燥熱……
他不是貪色之人,也不是沒有投懷送抱的嬌媚女人,可他從未對一個女子起過這般旖旎的心思——一種想要狠狠佔有她的衝動。
阿措被他這過分灼熱的視線看的有些害怕,小手不自覺的抵在兩人之間,小聲問道,“陛下,你呢,也是睡不著出來散心嗎?”
元珣隻低低的“嗯”了一聲,他緊緊地盯著她,灰青色的眸子在夜色中顯得越發深邃。
這眼神,就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
阿措鬼使神差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那擦刀嗜血的模樣……
恰好一陣冷風吹過,她打了個哆嗦,他這個樣子……好可怕!!
“陛、陛下……時辰不早了……我、我要回去休息了……”她小小聲說了一句,嬌軟身子掙扎著想要離開他的桎梏。
男人卻不松手,還捏著她的小腰。
阿措更慌了,抬頭看向他,眼角都有點泛紅,“我、我錯了,我以後不亂逛了……真的不亂逛了……”
那時在長公主府亂逛,就被他逮個正著。
這次半夜溜出來,又被他逮住……她怎麼就這麼背呀!!
元珣見她又紅了眼,一副嬌滴滴要哭出來的小模樣,一陣心煩意亂,他又沒想欺負她,語氣也不自覺兇了些,“不準哭!”
阿措噎了下,咬住了唇瓣,不敢再出聲。
又這麼兇,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吧,前幾次那樣溫和平靜的吃飯,隻是假象!
元珣見她真的不哭了,反而更有種欺負人的感覺,“你哭什麼哭,朕又沒把你怎樣。”
換做別人敢在他面前這樣,早拖出去亂棍打死了,他現在連她一根頭發絲都沒動!
“那你……松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