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不懂為什麼要帶上她,生怕外人不知道咱們家有個傻子麼。”二姑娘沈月齡拿著帕子輕輕掩著紅唇,她長著一雙吊梢眼,容貌雖俏麗,面相透著幾分刻薄。
沈思婉今日穿著一身大紅團錦琢花衣衫,頭上戴著新打的紅寶石首飾,整個人氣派富貴得很。她早在西院就發了一通牢騷,這會子倒顯得話少,隻輕抿了口茶水,哼笑道,“她再怎麼裝扮,也掩蓋不了渾身那股子傻氣,咱們且瞧好吧。”
二姑娘三姑娘聽到這話,也都看好戲的笑了起來。
沒多久沈老太太由著李嬤嬤攙扶出來,這剛一坐定,就聽到院外傳來一陣活潑的喊聲,“祖母,祖母——”
屋內三位姑娘互相交換了個眼神:沒規矩的小傻子來了。
眾人不約而同的朝門口看去。
隻見清晨明淨的陽光下,一個嬌俏靈動的紅裙少女提著裙跑了進來。
她那明豔的裙擺在光線下泛著淡淡的銀色光芒,仿若籠罩著一層朦朧的仙氣。嬌美的小臉精心裝扮過,每一處都恰到好處的好看。
尤其是那雙眉眼,鮮活又靈動,眸中仿佛盛滿了璀璨星河。
這哪裡看得出是個傻子!?
屋內一眾人都驚住了,空氣仿佛也停滯住。
沈老太太最先反應過來,臉上堆滿笑容,她知道自家孫女模樣長得好,卻不知道穿上這樣鮮豔的顏色,能美的這樣肆意。
宛若一朵盛夏枝頭開的最豔麗的石榴花。
“祖母,我好看嗎?”
阿措直接忽視屋子裡的其他人,徑直走到沈老太太面前轉了兩圈。
沈老太太笑著點頭,誇道,“好看,我家阿措是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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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肯定誇獎的阿措笑的更開心了,臉頰上的小梨渦盛滿歡喜。
被忽視的三位姑娘這時也回過神來,看到阿措這般美麗,心底忍不住泛酸。
稍作休整,沈老太太就帶著四位姑娘一起出了門。
沈府無當家主母,幾位姨娘都不夠身份,這種交際應酬的事也隻好落在沈老太太身上,好在她如今的身子還健壯,足以應付這些宴會。
總共兩輛馬車,阿措跟沈老太太一輛,另三位姑娘一輛。
一路上,後面的馬車格外的安靜,三位姑娘各懷心思。
直到快到長公主府,三姑娘沈思婉才開了口,“沒想到她這樣打扮一番,倒還有幾分姿色。”
“她那條石榴裙是什麼料子做的,我怎麼從沒見過。”大姑娘悶悶嘟囔著,“肯定是祖母給的。祖母一向偏心,有什麼好東西就給她!我們仨也是她的孫女啊。”
二姑娘慣會陰陽怪氣,嗤笑道,“咱們算什麼孫女,她是嫡,咱們是庶。再說了,爹爹又不是她肚皮裡出來的,我們跟她半點血脈不沾。倒是阿措,哼,阿措可是她親侄女生的……好東西當然緊著她。”
“好了,就算穿的漂亮又怎樣呢?還不是繡花枕頭。你瞧她那沒規矩的樣子,等到了長公主府鐵定要鬧笑話。”大姑娘掀起車簾,瞥見長公主府那氣派的大門,臉上不由得揚起一抹期待的笑來。
第4章 春日宴
作為當今聖上唯一的姐姐,長公主府修建的格外氣派。
穿廊過道,亭臺樓閣,丹垣綠樹,翳映陰森。草木交錯,濃淡雜間,別有情致,一派濃濃的天家華貴氣象。
下了馬車又換了軟轎,沈老太太她們才到了宴會的院內。
偌大的院內此時已來了不少人,沈老太太雖久不在京中,但對各種女眷的情況卻是了如指掌。再加上她輩分高,大多是旁人主動上前與她打招呼客套,她隻管笑著客套便是。
這春日宴上來的除了各家夫人小姐,還有京中的青年才俊、世家公子。
大梁是個年輕的朝代,萬象更新,就連民風也格外開放,少男少女們在這種宴會上投壺對詩、作畫彈琴,並不拘謹。
沈老太太帶著四位姿容各異的姑娘一出現,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許久未見,老夫人你還是這般康健精神。”武安侯夫人笑著跟沈老太太寒暄,視線卻是時不時往阿措身上飄去,猶疑片刻道,“其餘三位姑娘我先前在別的宴上倒是見過幾回,隻這位瞧著面生,不知這是?”
沈老太太輕笑著,“這位是我家四姑娘阿措,從小跟我養在姑蘇,半年前才回到京中。前不久剛病了一場,所以也沒出過門。”說著,她輕輕捏了捏阿措的小手。
阿措這段時間沒少跟著李嬤嬤補禮儀,這會子也規規矩矩朝著武安侯夫人福了福身子,“阿措拜見夫人。”
武安侯夫人笑盈盈道,“好孩子莫要多禮。”
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驚豔的同時也不由得驚訝,不是說沈家四姑娘是個傻子嗎?
可眼下瞧著,非但不傻,還漂亮的過分。
“看來還是江南的風水養人,瞧四姑娘這皮膚嫩的跟水豆腐似的。”武安侯夫人誇道。
阿措聽到誇獎,報以一個燦爛的笑,“多謝夫人誇獎,夫人也很漂亮呀,端麗大方像牡丹花。”
沒有哪個女人能拒絕贊美,武安侯夫人也不例外,尤其是阿措誇人的表情格外真誠,真誠到讓人無法抗拒。
“四姑娘真會說話,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武安侯夫人笑開了花,心中對這位四姑娘的喜歡又添了好幾分。
眼見著武安侯夫人笑的這般開心,其餘幾位夫人也湊上前來。
阿措並不懂什麼交際技巧,她隻知道別人誇她的時候,她就同樣贊美回去。
她年紀尚小,模樣又好,活潑伶俐小嘴又甜,就足夠讓人喜歡。至於規矩,沒有誰天生下來就愛這些條條框框的規矩。
被冷落的另外三位沈家姑娘看著莫名受歡迎的阿措,臉都黑了。
這些夫人怎麼想的?
竟然對個傻子這麼熱情?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莞香亭。
也不知道是誰開了個頭,說了句“那是誰家的娘子,模樣長得真好。”,本來在嬉戲的少年郎們聽到這話,都下意識的四處尋看。
當看到被長輩們圍著的紅裙少女時,少年公子們也都怔了怔。
從古至今,看臉是不變的定理。
郎君們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少女們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位姿容出眾的少女。
一時間,年輕男女心中產生了同一個疑問,她是誰?
當得知她是沈家四姑娘時,人群中像是煮沸了的水一般議論起來。
“沈四姑娘?沈家那個傻姑娘?”
“不會吧,長這麼漂亮怎麼會是個傻子啊?”
“就是就是,我看她那樣子,好像並不傻啊?你們瞧,不是跟那些夫人聊得挺好的麼。”
“光看容貌的話,這沈四姑娘比楚大姑娘還要勝出不少啊……”
宴會中最奪目的少女原本該屬丞相家的嫡長女楚纖纖,她一直有才女的美稱,又生的清新脫俗,所以一直備受歡迎。
如今見眾人都去瞧那沈四姑娘,楚纖纖心頭劃過一絲不悅,面上卻不顯。
眼見著越來越多人拿自己與那沈四姑娘作比較,她眸子沉了幾分,稍整情緒,提著步子朝著沈家其他三位姑娘走去。
對於楚纖纖主動搭話,沈思婉她們又驚又喜,平日裡她們可是削尖了腦袋想進入楚纖纖的小團體!
“那位是你們家的四姑娘?長得可真好。”楚纖纖輕聲誇道。
沈思婉立馬接話道,伸手指了指腦袋,“這裡不靈光,長得再漂亮也不是白搭,有頭有臉的人家哪會娶個傻子當媳婦?”
這話一出,一眾少女都笑了起來。
楚纖纖倒是沒怎麼笑,隻一副溫柔如水的模樣道,“你去將她叫來與我們一起玩吧?”
眾位夫人互相應酬寒暄起來,阿措聽著沈老太太的吩咐,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吃糕點。
沒有同齡人主動找她玩,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坐著,瞧著有點可憐。
聽到楚纖纖想讓阿措一起過來,二姑娘沈月齡冷淡道,“楚大姑娘真是好心,不過我們這位四妹妹半點規矩不懂,還是讓她自個待著吧。”
沈思婉也附和道,“是啊,叫她來也是掃興。”
她們都不願意去搭理阿措,隻想幹晾著她。
還是大姑娘沈如玉瞥過楚纖纖的臉,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輕笑道,“四妹妹第一次來這種宴會,咱們當姐姐的理應帶著她熟悉熟悉才是。”
說著,她就去找阿措。
阿措本來吃糕點吃得好好的,見到這位不太熟悉的大姐姐過來邀她玩,倒也沒拒絕。
沈如玉帶著她到了那一群貴女身旁,互相介紹了一番。
阿措隻客氣的點頭算作打招呼,並不多言。
楚纖纖笑著對她道,“早就聽聞沈家有個四姑娘,如今瞧著,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阿措眨了眨眼睛,打量著面前這個衣著華麗的少女,雖然她是笑臉盈盈的,但阿措敏銳的感覺都她並不喜歡自己。
楚纖纖見阿措隻盯著自己不說話,面上閃過一抹不自在,轉瞬又道,“頭一回見你出來,也不知道你平日裡喜歡玩什麼,鬥草,雙陸,圍棋,投壺,這些你玩得怎樣?”
這些都是啥啥啥?阿措誠實道,“我都沒玩過。”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那群貴女們發出一陣竊竊嘲笑聲來。
“連這些都不會,是姑蘇沒有麼?”
“這些玩樂的她都不會,琴棋書畫怕是更不會了吧?喂,沈四姑娘,你不會連字都不認識幾個吧?”
阿措倒是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她們愛說就說,自己又不會掉塊肉,她隻是有點懊惱,早知道這些人這麼無聊,她就該坐著吃糕點賞花,不過來了。
眼見著阿措要走,大姑娘沈如玉立刻挽住她,“四妹妹別走呀,不會玩就不會玩,你看著我們玩也是一樣的。”說著,她又動了動眉毛,“你瞧,那麼多公子哥都在瞧你呢,你要現在走了,豈不是顯得你氣量小了?”
阿措轉頭看了一眼莞香亭,看到那些錦衣華服的男子們,面無表情的“噢”了一聲,又道,“你松開我。”
沈如玉一怔,尷尬的松開了手。
“大姐姐,她就是個不識抬舉的,你一開始就不該叫她過來。”沈思婉冷哼了一句,“丟人現眼。”
阿措看向沈思婉,“怎麼哪哪都有你,你不說話會噎死麼。”
沈思婉被她這樣一嗆,臉都漲紅了,“沈丹若,你這是什麼態度!”
阿措不甩她,抬步就走,可沈思婉被下了面子,哪肯就這樣放過她。
“你別走。”她一把揪住阿措的手腕,“我說錯了麼,你這個不會那個不會,就該老老實實待在家裡,非得出來丟人。哼,打扮的再漂亮又怎樣,就你這樣的,準備當一輩子老姑娘吧,哪戶好人家會要你?”
阿措緩緩抬頭看她,淡淡道,“你怎麼就知道我嫁不到好人家,我比你醜嗎?我身份比你低嗎?我若嫁不到好人家,你豈不是比我更差?”
“你,你……”沈思婉語塞,她怎麼突然變得這樣牙尖嘴利。
阿措用力的甩開沈思婉的手,“我要嫁,就要嫁給這世間上最厲害最了不起的男人,總之,定是勝過你的。”
“你不要臉,一個姑娘家家張口閉口說起男人來。”沈思婉冷笑道,“還敢大言不慚說要嫁給世間最厲害最了不起的男人,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這副蠢樣。”
楚纖纖見她們姐妹倆狗咬狗,心中發笑。
眼見著越來越多人往她們這邊瞧,她自然樂得當個和事佬。
三言兩語安撫住沈思婉的情緒,楚纖纖又假裝無意的問了一句,“不知在四姑娘心中,誰家郎君當得上這世間最厲害、最了不起的名號?”
未出閣的姑娘堂而皇之說出中意男子的名字,實在有失閨譽。在場的貴女們也都是人精,一個個豎起耳朵等著聽阿措上套。
隻見阿措眨巴眼睛想了想,然後很幹脆的答道,“天上是玉皇大帝,地府是閻王爺,那人間就是皇帝咯。”
本想看笑話的眾人皆是一怔,面上的笑容也都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