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於就立刻死了。
蕭晏來抱我,我抱著孩子躲了,又咳起來,忙拿手帕掩了口。
他深深地看著我,我也深深地看著他,最後兩個人什麼都沒說,屬下有要事相商,將他拉走了。
他那幫屬下都懂我的意思,也都幫著我。很簡單,沒人舍得他倒下。
我死了……就死了。
我這兩年一直偷偷喝避子湯,不想生孩子,老覺得日子還長,我還有以後。如今卻深恨自己沒有個親生的孩子。
我沒了,錦鵬也沒了,我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痕跡也會消失。
晚上他來的時候,我說:「孩子睡下了,你今晚去……去書房吧,過兩日我們兩個搬走。」
蕭晏一皺眉:「他怎麼能跟你睡?叫二丫來把他抱走。」
韃子丫頭叫二丫。
我捂緊了面巾:「左右是我們兩個病了,病的一起睡吧。」
他捏著我的肩膀,捏得我發疼:「怎麼,怕傳給我?」
我點了點頭:「我沒兩年好活了,就不拉你墊背了。咱們倆也沒拜過堂,正好,你……你娶個正經的妻子,往後好好過日子吧。我弟弟、妹夫都在你帳下效力,不求你特別關照,隻要給他們口飯吃就成……」
他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讓我去娶別人?現在嗎?」
我渾身一僵,好半晌,笑了:「能不能……能不能等我死了?我活不長的,一兩年就沒了。」
蕭晏大馬金刀地往床邊一坐:「那不行。本將軍床上不能沒有女人。不是你,就得是別人。你讓我給你守兩年活寡,絕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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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將手底下的床單抓破,點了點頭,道:「行,那我……那我帶著錦鵬走吧,去山裡……」
「程茜!你的能耐呢,你的本事呢,你殺人如麻那股子狂勁兒呢?哪兒去啦?楊佑對不起你,被你活活踢死,腦袋砍下來當球踢。河南節度使和一眾貪官汙吏設計殺你父親,還想逼你們全家為奴為妓,你設下陷阱將他們穿成人肉串子。你怎麼不來罵我?你怎麼不來打我?你怎麼不來說我敢對不起你你就弄死我?一招毒計,一個肺痨,就把你打垮了?」
我又咳了兩聲,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臉,伸到一半,停住了。
我說:「我這一生作惡多端,但總有些事是不願意做,不舍得做的呀。殺楊佑有什麼難的?我從來沒把他放到過心裡。」
他輕輕松松將我一舉,放在了自己懷裡:「所以,你把我放在心裡了,是嗎?」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面紗已經離體,他瘋了一樣地吻下來:「不要躲著我,不要不要我,茜娘,我的茜娘……」
眼看著我就要被他撲倒床上,床榻上一個小身影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不行了不行了,再裝睡叫你們兩個壓死了!兒子先行告退,你們……繼續!」
我們倆都是一僵,迅速分開,蕭晏咳嗽了兩聲,我理了理頭發。
孩子飛也似的跑了,我見此想趁機戴上面紗躲起來,到底是徒勞。
所幸蕭晏身子壯健,沒有被我傳上。我也僥幸,就由他去了。
最後這一兩年,我也確實舍不得他。
最後的快活了。
(三十)
轉機出現在冬至那天。
據說有個女子在城下叫陣,說是能治好我的肺痨。
蕭晏站在城上問她:「你要什麼?」
她大言不慚:「我要遼東。」
蕭晏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隻冷冷道:「行,上來吧,可以談。」
沒過多一會兒,我們屋裡就來了客人。
女子衣著華貴,扮相美麗,與各地女子都不同,頗有些獨樹一幟。近距離見了蕭晏,一雙眼放出精光,口中道:「不想將軍竟如此英武,夫人還真是有福啊。」
蕭晏笑著走到她面前,用他那看狗都深情的眸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叫洛詩函?」
女子點了點頭,面帶三分得色,特特伸手去捋鬢發,袍袖微垂,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頭上精細發飾叮叮當當,風情萬種。
蕭晏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久聞大名。」
她笑了,剛想說話,下一刻蕭晏已經抽出了一把匕首,直接從那雪白的藕臂上剜下了一塊肉,反手就塞進了洛詩函嘴裡,堵住了她發瘋一樣的尖叫:「害了我妻兒,還他媽想跟老子要遼東?你不就是個穿書女嗎?怎麼,臉特別大嗎?」
洛詩函想把肉吐出來,被蕭晏一抬下巴,硬逼著咽了下去,然後便開始瘋狂幹嘔,另一手捂著流血的小臂,痛得全身都在打顫。
蕭晏一揮手,幾個近衛出來將她架了起來,我看侍衛看她的表情有驚豔和痛惜,緊走兩步上前,把她頭上漂亮的發飾扯了個稀碎,讓那叮叮當當帶著她不少頭發落在地上,又左右開弓給了她七八個大耳刮子,直接將那張漂亮的小臉蛋打腫了,而後才問她:「想活嗎?」
「他根本就不愛你!」她尖叫道,「他不應該為了你方寸大亂嗎?他不應該為了你,什麼條件都答應嗎?」
我笑了。
「你好像分不清什麼是愛,什麼是腦子不夠用。他要是什麼條件都答應了,真給了你遼東,你會救我?」
洛詩函傻在了當場。
我得了肺痨之後本就乏力,打完了她,有點累了,蕭晏就攬著我,將我託舉著,還拿起我的手掌看,見掌心通紅一片,還給我吹。
洛詩函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眼底血絲一片。
「你的手法,和那群賣蟑螂藥的,並沒有什麼區別。先放蟑螂,再賣藥,錢你賺了,好你得了。可是人家不知道便罷了,知道是你幹的,還能讓你這麼猖狂?沒把你屎打出來,算你拉得幹淨。」
「你們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因為我呀,」錦鵬走了出來,小臉也是蒼白,目光卻灼灼逼人,「因為被你當作棋子,從來沒正眼看過的我呀。」
「小兔崽子……」
我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得她嘴角淌血。
「快點把藥拿出來吧,」錦鵬笑得天真無邪,「我知道你有藥,還知道……你有系統。」
洛詩函笑得如瘋似癲:「想要我的藥?憑什麼?我說劇情怎麼歪成這個樣子,原來是有你們這幾隻蝴蝶亂扇翅膀打亂了我的計劃。我的人生都被你們毀了!」
蕭晏笑了:「此言差矣,你的人生怎麼能算被毀呢?這不是活蹦亂跳嗎?我方才隻割了你一刀。等到第一千刀,你的人生才算是被毀了。」
蕭晏拿起匕首,作勢要在她身上再片下一塊肉。
她當即慘叫起來:「我給!我給!」
她從不知道哪裡,估計就是錦鵬所說的「系統」中,摸出一隻白色小瓶,瓶蓋是旋鈕開的,裡面裝著幾十顆白色小藥丸,藥丸是扁的,大小個個如一,上面還印著小小的符號,精細無比。
恁小的藥瓶上居然還有字,極規整,我仔細看了,與《原著摘要》上字體相同。
洛詩函說了藥的用法,我看了看藥瓶,與她說的一般無二,多少放了點心。
蕭晏隻關心一個問題:「多久能痊愈?」
洛詩函道:「不一定,短則九個月,長則一年多。」
「保證能治好嗎?」
洛詩函瑟縮了一下。
原來這藥並不能保證我們痊愈。
不過總歸是有了些希望,蕭晏下颌繃緊,卻隻淡淡道:「記住了,將他們母子都治好了,你就還是現在這一片。治不好,你就變成一千片。我說到做到。」
「所以即便治好了他們,我還是難逃一死,對嗎?」
我走了過去,幫她理了理凌亂的衣襟:「想想辦法嘛,你不是有那個什麼……系統嗎?那麼些個寶貝,都別藏著掖著了,拿出來給自己續續命吧。」
後來我知道,洛詩函也不是她本名,是個藝名。
本名是什麼,她不肯說,大概不是太好聽。
聽說陳郡那邊,凌肅哭著喊著鬧著要來救她,被親爹打斷了腿,而未能成行。
深情男二,當真隻有深情。
穿書女不是大夫,隻是恰巧有一個系統,可以在裡面換取各種物品而已,所以具體治療沒有任何把握。
藥吃下去有副作用,很痛苦,還是拿命在賭。
幸而,我們賭贏了。
為了不死,穿書女為我們貢獻了可以在苦寒之地耕種的稻種,她說是什麼「五常稻花香」,種出來確實美味。
還給我們貢獻了一些農藥、化肥、農具的制作方法和圖紙。
有了這些,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很多,凍餒而亡、飢寒而死的事,在整個遼東都少了許多。
最後,她到底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搞出了點事來,大約是攢了一些什麼「系統積分」,偷偷從系統裡換了一把火銃——她說是槍, 衝了出來要殺了我們。
她確實殺了幾個侍衛,最終還是被蕭晏一箭穿心。
女子沒再回答,隻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春色無邊,從那博古架的縫隙裡,細細碎碎地溢了出來。
「(仿」我認真沉吟了一下,反問道:「你之前說, 在你來的那個世界裡, 男女都是平等的。那個世界的女子, 可否從軍,可否從政?」
她傲然道:「當然可以。」
「那你從過軍嗎?」
「……沒有……」
「你從過政嗎?」
「……沒有……可我上過大學!學過軍事理論!學過毛選和思修!我……」
「換你那個世界裡從過軍的、做過官的女子過來,我們或許還真不是對手。但你……本來就是個凡人,怎麼就覺著穿個書、有個『金手指』就能掌控一切了呢?這天大的優勢, 無數的機會,你有本事抓得住嗎?這芸芸眾生皆苦, 獨你片葉不沾,你覺得可能嗎?」
穿書女一雙眼睛瞪得溜圓, 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天, 大笑了三聲,咽了氣。
死不瞑目。
(卅一)
痨病痊愈之後, 蕭晏與我補辦了一場婚禮。
我本來說不用了,他卻堅持:「那不行。某些人因為沒和我拜過堂, 還想棄我而去,這個仇,我記著呢。」
……
「再者說,也該讓遼東的老百姓認識認識, 他們的女主人是誰。」
流水席擺了半個月,我再出門,眾人看我的眼光確實不再相同。
次年,我們生了個女兒,取名,安憶。
錦鵬年紀極輕就開始幫蕭晏理政, 眼光獨到,處事老辣, 我問他前世究竟活到了多少歲, 他卻不肯提。
但我知道,肯定不會太小。
因為他跟我們去北海的時候一眼就相中了當地部落的一個小公主, 才七歲,非說人家長大了有傾城之貌,讓我們給定娃娃親。
重生一回,原來是這企圖。
死小子。
北海如蕭晏說的一般冷, 寒風吹過來像刀割, 但也同他說的一般美麗,他在巨大的冰晶背後抱住我,吻我,我攬住他的脖子, 觸碰他冰涼的嘴唇。
忘記天地,忘記一切。
仿佛如此,便是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