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玄的人性被四苦蠶食,逐漸成為被四苦驅使的殺戮工具,瀕臨徹底瘋魔的他與這些人很像。
桑黛握緊了手中的劍,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這些修士被四苦吞噬了人性,神魂早已被四苦徹底吃掉,隻剩下一具被四苦佔領的身軀。
而這些人的招式……
習刀,刀法遊龍般凜然,刀光呈現絳紫色。
這是——
蒼梧道觀的招式。
桑黛七歲那年蒼梧道觀還未滅門,她見過蒼梧道觀的弟子,作為看守歸墟仙境的宗門,他們可以享受到最為多的靈脈,宗內弟子修為皆高,幾任觀主皆是天級靈根覺醒者。
蒼梧道觀在大蠻後便奉命守護歸墟仙境,觀內弟子習刀,觀服為絳紫,刀光通體發紫,這是蒼梧道觀的功法帶來的。
桑黛還未從震驚中脫身,一聲悶哼傳來,一人被重重掀飛在地。
她急忙看去。
“家主!”
“阿娘!”
微生萱摔在竹屋的房門上,跪倒在地,吐出大口鮮血,緊緊捂著小腹。
阿錦一時失神,身後一人一刀捅穿了她的腰腹。
“阿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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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錦捂住小腹,吐出大口的血:“家主……”
生機已斷。
“阿錦……”
微生萱掙扎爬起身。
明知改變不了,桑黛還是飛身上前想要扶起微生萱離開這裡。
可一雙手卻一次次從她的身體中穿過。
任憑她如何喊,如何觸碰,她們之間依舊無法觸碰到彼此。
微生萱撐劍站起身,桑黛半蹲在地,看到她的裙擺上染上的血。
她殺了太久,又被重創,如今似乎……
早產在即。
明明很疼,額上都是汗水,可一聲痛呼都沒發出,握緊了手中的軟劍,目光發了狠。
她知曉,隻要撐一會兒一定會等來應衡或者白於。
微生萱劈劍便要躍下臺階,肅殺的刀光從上空劈下,散開的餘波掀飛了小院中的黑衣人。
“阿萱!”
白於看起來情況很不好,身上都是血,護著阿錦逃出來獨自斷後,如今衝破廝殺回到家。
紫衣破爛全是刀傷,脖頸上一道血窟窿險些劃破他的動脈。
微生萱捂住小腹疼到滿身是汗,看到白於來了後再也撐不住,她的身子往下墜,白於三步並做一步跳上了青階。
“阿萱!你受傷了!”
微生萱握緊他的手,目光落在小院裡阿錦的屍身上,閉了閉眼後小聲開口:“我……我們可能走不了……應兄長……應兄長快來了……夫君,我誕下孩子,你我護兄長帶它離開……”
白於忍住眼淚,笑著說道:“好,阿萱,辛苦了。”
他們都知曉今日便是他們的死期,微生家沒有支援的人,白於渾身是傷,能殺了微生家祖奶,重創白於,粉碎結界,今日來的人必不在千人之下。
微生萱雙手顫抖著交握,捧在唇邊後一聲清脆的長嘯。
地面在搖晃,昆山上未被催眠的靈獸自四面八方跑來。
白於拔刀壓著那些人退出小院。
靈獸躍進小院護在竹屋四周。
桑黛捂住嘴忍住哭泣,看到遠處林間朝他們逼來的數百修士。
這些修士不要命,大部分被白於攔下,有些跳進了小院被護佑的靈獸撕咬擋下。
微生萱一步一挪回到屋內,桑黛跟了進去。
她看到她一人咬著錦布,調動靈力壓在腹中,催著腹中的孩子出來,知道痛呼會分散白於的注意力,再疼也沒有哭出聲,眼淚順著眼角淌落。
她的血流了太多,布團用廢了好幾塊,散亂扔在地上,微生萱時間太急了,用了靈力逆衝強行讓尚未足月的孩子出世。
半個時辰,隻有半個時辰便生下了這個孩子。
她忽然跌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氣,桑黛別過頭不敢看她。
屋內沒有哭聲,微生萱抖著手捧起她剛誕下的孩子,將為數不多的靈力渡給那孩子。
她擦幹淨孩子額頭的血,親了親她的眉眼,孩子太過虛弱連哭的力氣都沒,微生萱隻能拍打她讓她哭出聲。
待響亮的啼哭響起後,微生萱也哭了出來。
“原來你是個女孩子啊……”微生萱親了親她的眉心:“孩子,你本命喚微生桑,你是微生家桑字輩,是微生家第九十七位家主,孩子,真的對不起。”
微生萱的衣服上都是血,玉簪自發髻中掉落在枕邊,她將床頭小櫃上的玉牌拿出來掛在嬰孩的脖子上,抱著孩子起身,窗戶在這時候被撞開。
桑黛回眸,白衣劍修滿臉駭然,連手中的劍都在晃。
“阿萱,白於……”
微生萱笑了下,隨便扯了匹布將剛出生的孩子包裹起來。
“兄長,她是個女孩子,名喚微生桑。”
桑黛擦幹眼角的淚花。
應衡身上也都是血,是一路從山腳殺上來的,拔劍便要衝出去。
“我去幫白於!”
微生桑攔住他:“救不了的,我們不能都搭在這裡,你看的出來,這些人是蒼梧道觀的弟子,可修為忽然精進這般多,甚至還不認識白於,和我們在歸墟仙境看到的人幾乎一樣,已經瘋了,修為被四苦激發到最大。”
她一邊抱著桑黛哭泣,一邊求著應衡:“帶她走吧,帶她走吧,求你了,帶她離開吧。”
桑黛被微生萱塞進了應衡的懷裡。
微生萱擦幹淨眼淚,抱起屋裡的錦枕幻化出一個嬰孩模樣,與剛出生的桑黛一模一樣。
她劃開心口,剖開心頭血滴落在那幻化出的嬰孩身上,它竟然帶了微生萱的氣息開始啼哭起來。
微生萱推了把應衡:“快走!”
應衡深吸口氣,將孩子用布匹包好系在身前。
“我知曉,後山的人已經被我殺光了,我現在瞬移離開,我應衡向你和白於發誓,隻要我活著便一定護佑她平安。”
應衡跳出窗前看了她一眼。
微生萱抱著那個假的孩子,輕聲道:“她是個女孩子,我和夫君說過,若是女孩子,小名便喚阿黛。”
“她叫阿黛。”
應衡帶著孩子離開。
微生萱看了眼懷裡的假孩子,眼淚一顆顆落下。
桑黛知曉她要做什麼。
白於已經不能全身而退,微生萱也不可能棄他離開,她若是走了,這個孩子會一直被追殺,遲早會再次被找到。
微生萱能做的,隻有幻化出假的孩子,讓他們一家三口今日都死在這裡。
她拉開房門,院中的靈獸全被殺光。
白於跪在門前,一把長刀自胸口穿過,刀尖往下滴血。
他還有一口氣,艱難看向院裡的微生萱。
微生萱與他對視,忽然笑了笑,這是他們彼此才懂的默契。
證明孩子已經被應衡接走了。
她舉起手上啼哭的嬰孩,厲聲道:“你們想奪走微生家契印,我微生家的孩子可以死,但不能落入賊手供你們利用!”
微生萱收力,一手捏碎了捧著的“假孩子”。
血肉濺開,好像真的是微生萱殺了自己的孩子。
沒有屍首,也就無人知曉微生萱殺的隻是個傀儡。
她最後看了眼白於,一掌拍上了自己的心口,震碎了自己的心脈。
死無對證,便是搜魂都查不出來真相。
微生萱倒地的瞬間,白於唇角微微勾起。
他的腦袋垂下,身子無力滑落在地。
道侶前腳死去,他後腳也跟了去。
桑黛捂住眼睛痛哭出聲,她跪在地上嚎哭,她怎麼都想不到微生萱是自戕死的。
她知曉自己活不了,震碎自己的心脈,帶著這個隻有她、白於和應衡知曉的真相一同赴了黃泉。
一擊擊碎心脈,縱使她虛弱無力也是個高境修士嗎,誰能一擊斃命她?
隻有她自己。
“阿黛。”
空曠悠遠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桑黛淚眼朦朧看過去。
她在一片黑暗之中,這裡與雪鸮的迷惘之力格外相似,隻有虛無的黑暗。
遠處的靈體讓她的呼吸困難。
與方才看到的樣子一樣,綠裙染血烏發凌亂的微生萱,紫衣破爛全是刀口的白於。
桑黛搖搖晃晃起身,無措眨了眨眼。
“阿娘,阿爹……”
白於笑著應了聲:“你當真是個女孩子,我總盼著你是個女孩子,你阿娘喜歡女孩,你出世了她也開心。”
桑黛捂住臉痛哭,她忍不住眼淚,明明跟他們沒有相處過,可親眼見到他們因她而死,心下的愧疚幾乎將她淹沒。
她奔跑過去,卻又從兩人的懷裡穿過。
微生萱嘆了口氣,“阿黛,這是春玉簪的器界,是微生家第一任家主的本命法器,裡面有雪鸮的迷惘之力,方才你看到的是過去的記憶,這隻是爹娘的一縷殘念,你也隻有神識被拉了進來,碰不到我們的。”
桑黛茫然看向他們兩人。
微生萱抬起手,隔空摸了摸她的頭:“你都長這麼大了,阿黛,你渡劫境修士了,天級靈根覺醒者,我們阿黛真厲害。”
白於挑眉看她:“好像還成婚了呢,我拉你的神識進來的時候,察覺了你識海裡的婚契。”
微生萱驚訝:“成婚了?”
桑黛忍住眼淚牽起笑:“嗯,成婚了,他也是天級靈根覺醒者,是九尾狐妖王。”
桑黛在外面的事情微生萱和白於並不知曉,聞言沉默了瞬。
“真好啊,都是好孩子,真般配。”微生萱頓了頓,又忽然開口:“阿黛,對不起,爹娘連為你主婚都做不到。”
桑黛的心裡酸澀,哽咽道:“應該是我說對不起,應該是我的……”
她一遍遍道歉:“對不起,對不起,爹娘,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桑黛總喜歡道歉,即使知道不是自己的錯,錯不在他們,可愧疚還是讓她心裡難受。
微生萱觸碰不到她,也抱不了她,安慰做不到,隻能看著她落淚,她這個母親便也跟著哭。
白於嘆氣,將她摟進懷裡:“我知你難過,可是我們存在不了多久,有些事情得趁現在告訴她,這樣阿黛才能活下來。”
桑黛抬起頭,擦幹眼淚問:“什麼叫存在不了多久,這是什麼意思?”
白於回道:“阿黛,我們因執念存在,春玉簪保我們在此沉睡,是因為你方才觸碰到春玉簪,簪靈感受到微生家契印才喚醒了我們,一旦醒來生機便會消耗。”
桑黛急忙道:“你們現在沉睡,我現在出去,我出去就想辦法救你們。”
白於卻攔住她:“阿黛,屍身都化為白骨了,神魂也基本散完了,沒用的。”
桑黛別過頭閉眼。
微生萱擦了擦淚花,“阿黛,時間不多,你方才看到了那些人的招式是嗎,那些弟子是蒼梧道觀過去千年裡因歸墟動蕩前去鎮壓,死在歸墟仙境的弟子,如今看來,他們根本沒死,也不認識你爹了,已經被蠶食了人性。”
“……是。”
“你既然查到了這裡,那四苦你可知曉?”
“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