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覺得,微生萱也如流楹一般愛自己的孩子。
微生萱也很愛她。
她安安靜靜坐了許久,似乎是在發愣。
一晃眼,幾個時辰過去了。
出來已經太久了,如今天都亮了起來。
桑黛自嘲輕笑:“流夫人,如今他已經被卷進來了,我便會拼了自己的命護住他,您放心。”
“我會與他同生共死,我會努力讓我們都活著。”桑黛抬起頭,笑道:“所以,我需要讓他改掉一點。”
“他不能將自己放在我的身前,替我去擋下那麼多事情,我希望我們是毫無保留信任彼此的,宿玄對我永遠放心,而不是瞞著我替我處理一些本該我去承擔的事情,我欠他的已經夠多了。”
桑黛又坐了一小會兒,一直到將整壺茶幾乎都喝完了才起身。
“他明日發情期了,我會和他結契,日後與他同甘共苦,今日……隻是嚇嚇他,誰讓這隻小狐狸騙我,我不喜歡他瞞著我。”
她想起來某隻狐狸,方才還沉悶的心情好像忽然間就輕松起來。
小狐狸現在應該在找她,估計急得不行,但誰讓他瞞著她呢?
“我之前告訴過他無論什麼事情都要告訴我,我們必須一起面對,他沒做到,所以夫人,我給他一點懲罰是應該的吧。”
劍修難得有些調皮,聲音戲謔尾音上揚。
桑黛俯身告別:“夫人,我現在要去買一些東西,辦完事情之後就去找他,您不用擔心。”
她轉身離開,淺藍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幽深的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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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狐狸完全慌亂。
柳離雪大半夜被拉起來,剛穿好衣服趕來妖殿,對面急匆匆走來一人。
墨袍隨風揚起,他走路的步子很大,沒有桑黛在的時候便完全不會放下步子等人,宿玄本就是這般雷厲風行的人。
“尊主。”
“派人出去找了嗎?”宿玄急忙問:“她出去很久了。”
柳離雪有些無奈:“尊主啊,桑姑娘是天級靈根覺醒者,還是個大乘滿境的修士,你知道的,若她想藏起來咱們都找不到她。”
小狐狸的神情明顯慌了:“我……不行,黛黛不能不要我……我們說好要成婚的……”
他磕磕絆絆儼然亂了情緒,繞開柳離雪便要往外跑。
柳離雪回身攔住他:“你去哪裡啊,你的發情期要到了,桑姑娘也不可能不要你的。”
宿玄此刻卻聽不進去這些話:“我惹她生氣了,我不該騙她的,我得去找她。”
連“本尊”都不說了,那是真的慌了。
柳離雪大步繞到宿玄的身前:“你去哪裡找?神醫谷沒有,護城河沒有,城樓找了也沒有,她一個大乘滿境修士,若想躲起來你絕對不可能找到她。”
宿玄的呼吸紊亂,情緒瞬間崩潰:“那我該怎麼辦?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她來了我身邊,我就想守著她過一輩子,她若不要我了,我怎麼活下去!”
柳離雪不懂怎麼就扯到了活不活的問題了,但跟宿玄一起長大,某隻狐狸的焦急與恐慌他清楚感受到。
“尊主。”柳離雪攔住宿玄:“桑姑娘很大可能隻是跟你鬧個脾氣,她絕對不可能因為這一點小事就不要你的,你們都要成婚了,你多信任她一些可以嗎?”
正要推開柳離雪離開的宿玄忽然頓住。
柳離雪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冷靜下來。
此刻早已離桑黛出走過去了三個時辰,宿玄將整個妖殿找了個遍,又派人去了幾個桑黛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尋找。
都沒有找到桑黛,她就好像失蹤了一樣,他怎麼會不知道桑黛是故意躲了起來?
她在躲他。
宿玄渾身無力,一顆心慌亂得不成樣子,好似站立的力氣都沒了。
沒有得到過的時候隻會默默想她,可自從她來到身邊後,她允許他的靠近,允許他在她的身邊,既然得到過、嘗到過幾乎滅頂的滿足與喜悅,他怎麼可能還能過回沒有她的日子?
柳離雪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尊主,你相信桑姑娘,今日便是你的發情期,她一定會回來的。”
宿玄茫然抬眸看過去,面色慘白眸光脆弱,“她真的會回來嗎?”
柳離雪心底五味雜陳,沒想到宿玄能慌到連理智都沒了。
“會。”
他們這些外人看得很清楚,桑黛對宿玄有多麼在乎,兩人對彼此的喜歡或許不太平等,但卻都濃重純粹,桑黛既然選擇了跟宿玄成婚,那麼除非是某隻狐狸背叛了她,否則她是絕對不會反悔的,又怎麼可能丟下已經對桑黛立下了生死契約的宿玄。
在這種節骨眼上,在宿玄的發情期之時。
心下的恐慌稍微一松,宿玄頓時無力,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忙扶住一旁的石桌。
“尊主!”
柳離雪的指腹剛搭上宿玄的手腕,便察覺到了某隻狐狸洶湧澎湃的靈力波動。
孔雀方才還輕松的臉霎時間冷沉下去:“你的發情期已經來了。”
宿玄方才便察覺到了,原先應當再晚一會兒才會爆發的發情期,在他知道桑黛離開之後徹底爆發。
他強行壓制,但當想明白桑黛不會因為這些事情離開他之後,情熱洶湧強大,他根本難以抑制。
宿玄慘白的臉上瞬間爬上了紅意,目光瞧著也不算清醒,額上汗水浮現,脖頸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尊主!”
柳離雪急忙用靈力壓制他沸騰的經脈。
宿玄艱難喘氣:“黛黛……”
他滿腦子都是桑黛,他的發情期來了,她答應過在他的發情期之時與他結契。
她答應過做他的夫人,和他締結雙生婚契。
他儼然神智不清楚,柳離雪心急火燎,知曉宿玄這次發情期的嚴重。
解心草加重了他的情熱,強行壓制本就會遭到反噬,更別說壓了一百多年了。
“尊主,你現在去洞府,我馬上派人去尋桑姑娘!”
宿玄連人形都維持不住了,銀發胡亂披散下來,頭頂之上兩個毛絨耳朵直挺挺豎立。
“她會回來嗎?”宿玄仰起頭看柳離雪,聲音帶了祈求:“她真的還會回來嗎?”
柳離雪瞳仁顫抖。
他堅定道:“會,她一定會回來。”
宿玄太過害怕恐慌,任何一點不確定都能被他放大。
但是柳離雪知曉,桑黛絕對會回來,她絕對不會拋下宿玄。
宿玄撐不住身子,柳離雪扶著他:“尊主,你去枕花渡等她,她一定會回來。”
小狐狸懵懂無措,身上火熱經脈沸騰,眼前一片眩暈,面前一條路在他的眼裡能分化出來數十條。
他回身望著空無一人的主殿。
很久之前在這裡,桑黛告訴過他,會一直在他的身邊。
她還在流楹的寢陵前答應過他,會好好對他。
宿玄一步一晃,腦子越來越糊塗,唯有她說的話格外清晰。
——宿玄,一直在我身邊吧,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她說過的。
桑黛從來不騙人。
***
天色已經蒙蒙亮,今日下了小雨。
桑黛去了一家巷道裡隱藏的小店。
“陳伯。”桑黛站在門口喊了好幾聲:“買幾包桂花糕!”
她還記得這老者耳背,宿玄告訴過她的話,因此桑黛的嗓門也大了起來。
一連喊了七八聲,裡間的作坊裡終於姍姍走出一人。
陳伯湊近看,花白的眉頭微揚:“是夫人啊。”
桑黛沒想到他還記得她,笑著點頭道:“是我,我來買幾包桂花糕。”
陳伯推開攔在門口的木柵欄,為桑黛引路:“夫人進來坐會兒,桂花糕還未出鍋,您得稍等會兒。”
“麻煩了伯伯。”
這家店不大,裡面收拾很幹淨,桑黛聞到濃鬱的桂花香。
她坐在角落,陳伯在裡間做桂花糕。
隔著一道簾子,桑黛可以看到陳伯忙碌的身影。
她問:“陳伯,您每日開店都這般早嗎?”
陳伯笑著說道:“近來是尊主的發情期,他每年發情期都會來買上許多桂花糕,我也不知他何時來,這些時日一直住在店裡,兒子幫著我呢,他此刻回家歇息去了。”
桑黛默了一瞬,沒想到是這個回答。
陳伯接著說道:“夫人啊,尊主很喜歡您,他第一次來我這家店時候才十六歲,那時候的尊主嘗了塊我這裡的桂花糕,買了一袋子後便離開了,過了幾天他忽然來這裡,說要跟我學,我難敢拒絕啊?”
桑黛笑眯眯問:“他學得怎麼樣?”
“尊主很聰明,因為流夫人喜歡吃些零嘴,尊主從小手藝就好,脾氣也好。”
桑黛:“……他脾氣好??”
陳伯聲音含笑,利落掀開蒸籠,桂花香撲鼻而來。
“尊主脾氣挺好的,也很有耐心,來我這裡學了一個月,我讓做什麼便做什麼,後來我大著膽子問他是喜歡吃桂花糕嗎,若喜歡得話,他說一聲,我自然會將桂花糕送到妖殿,何須他親自來學?”
“他說什麼?”
“他說喜歡的姑娘喜歡吃桂花糕,所以他在妖殿種了上百棵桂花樹,之前來我這裡買了一袋桂花糕,他那小姑娘吃了個幹淨,他想著自己為她做。”
桑黛沉默了。
宿玄十六歲那年,她才十五歲。
她看了眼店裡的包裝,黃色的油紙上面用的是淺藍色的細繩,繩尾墜了個布結。
十五歲那年的生辰,她連著除了九月的邪祟,抓完最後一隻妖後回到劍宗後山,院中放了一袋桂花糕。
下面壓著一行字:
——剛出鍋的,趁熱吃。
沈辭玉當時也來了,看到院中的桂花糕笑著說道:“師娘雖然忙碌,但還記掛著你的生辰,這不是來送了糕點嗎?”
桑黛也以為是施夫人送的,坐在院中吃完了那袋桂花糕。
隻要她生辰未曾下山除邪,而是在劍宗之時,都會有人來送糕點,她從未覺得奇怪,施夫人並未主動說過這件事,她也不是多嘴的人,左右能知曉那無毒便也安心吃了下去。
原來從頭到尾,一直關注著她的隻有宿玄。
應衡走後,她的生辰也隻有宿玄記得。
桑黛忽然安靜。
陳伯在蒸糕,感慨說了句:“外界都傳妖界尊主或許有什麼難言之隱,這般久了也未娶妻,我卻一直知曉他在等一個人,當時您和尊主來買糕點,我一眼便知道你就是他年少時說的那個姑娘。”
“我們尊主其實人很好,脾氣也挺好的,長情又專一,是個好妖王,也會是個好夫君。”
陳伯絮絮叨叨話也挺多,跟桑黛說了一個多時辰的話。
當桂花糕蒸好後,他切成小塊包起來。
陳伯提了七八袋桂花糕掀開簾子走了出來,將糕點遞給桑黛。
“夫人,您拿回去吃吧,熱乎著呢。”
“多謝。”
桑黛接過後便要給錢。
陳伯推拒:“夫人,這錢便不必給了,尊主幫了我太多了,若非他時常來這裡,我這店在這偏僻之所也開不下去。”
他實在堅持不要錢,一個勁表示也沒幾個錢,桑黛隻能收下。
她拎著桂花糕告別:“謝謝陳伯。”
當走出巷道的時候,桑黛仰頭望天。
妖界果然入秋之後便多雨,一月能下好幾場雨,此刻天色昏暗,她在店裡又待了一個多時辰,如今已經正午了,街上不少打傘的行人。
她離開了六個時辰,不知道小狐狸哭了沒,懲罰已經夠了,想必他知道錯了,日後必不敢再騙她,而她答應過下午要和他去枕花渡。
劍修拎著糕點回了妖殿。
她並未走大門,直接從後門瞬移進去,妖殿的結界對她不管用,宿玄的靈力從不對她設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