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卻並未回應。
柳離雪看去,發現她的目光似乎……在看什麼。
他循著桑黛的目光看去。
宿玄的業火和厲鬼們的鬼火一起燃燒,整個赤沙泉火焰衝天,火焰中的厲鬼身影扭曲又痛苦,血眸卻死死盯著桑黛,他們伸出手蹣跚著步伐,跌跌撞撞帶著火焰,掙扎想要去夠她,又被宿玄一掌直接劈碎。
而火焰之後……
一道人影安靜佇立。
一身白衣拖曳在地,火焰燎上她的衣擺,卻並未燒毀衣衫半分。
她的長發未束,不知留了多久的頭發,發尾可以拖曳在地。
一雙眼睛並不是尋常厲鬼那般的血眸,而是溫和的烏黑色,清麗的小臉上也並沒有爬上猙獰的鬼紋。
柳離雪磕磕巴巴:“翎翎翎翎翎——”
桑黛淡聲:“翎音前輩。”
宿玄也停了下來,高挑的身形立在火焰之中,銀發在熱浪中翩飛。
他看過去,可翎音並未看他,而是目不轉睛看桑黛。
她站在很遠的地方,忽然衝桑黛笑了瞬:“姑娘,你敢進來嗎?”
桑黛反問:“進什麼?”
翎音與她對視,柔聲道:“赤沙泉,你若是進來,會被厲鬼們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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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食。
那些厲鬼都想吃了她。
翎音還在問:“姑娘,你此番不是來找我的嗎,我就在這裡,你敢進來嗎?”
宿玄的心跳停了半拍,下意識朝桑黛走去:“桑黛,你不能進。”
柳離雪驚駭:“桑姑娘,不可——”
桑黛神色未變,在柳離雪的話說完之前,已經拔劍飛身瞬移上前。
劍修清冷的聲音傳來:
“自然敢。”
第24章 白刃裡(十)
青梧劍光橫劈下來, 桑黛的靈力加注在劍身上,瑩亮的光在滾燙衝天的火焰中生生劃出一道路來。
藍衣裙擺翩飛,肅殺的墨黑長劍在桑黛的手中,就好像是她自己的本命劍一般, 與她配合頗為默契, 劍修挽出利落的劍花, 在宿玄反應過來之前,她的身影已經沒入業火與鬼火之中。
“黛黛!”
“桑姑娘!”
兩道聲音一前一後響起。
因為桑黛的靠近, 那些在業火中尚未死去的厲鬼更加瘋狂,與此同時, 從翎音的身後衝出來更多厲鬼。
血眸殘忍又貪婪,即使這裡還有大乘境和元嬰境的妖修, 可他們就是看也不看宿玄與柳離雪一眼, 徑直朝桑黛而去。
鬼修明明怕業火, 可桑黛對他們的吸引明顯要大過這些火焰, 甚至比他們的性命還更值得。
他們爭先恐後伸手, 面上的鬼紋越發明顯。
宿玄比柳離雪快上許多, 衝進業火中便要將桑黛拽住來。
就在此時——
雷聲轟鳴。
昏暗的蒼穹之下,驟然間凝聚出大片的濃雲,蒼穹被雷電撕破,電光遊龍般在黑雲中穿梭, 大片雷電從雲層中砸下, 被引到青梧劍身之上。
那柄黑色的長劍在宿玄的手中可引業火,然而此刻在桑黛的手裡, 自劍柄處被天雷纏繞之上, 像是一條銀蛇盤旋纏繞在劍身上。
桑黛手腕下壓,靈力傾泄而出, 強大的威壓將一層層的衣裙卷起,身上披的薄紗在狂風中凌亂飛舞,發髻之上的銀釵叮當作響。
雷聲如巨獸怒吼,雷電伴隨著劍光橫劈而下,將地面寸寸崩塌,塵土飛揚,碎石瓦礫。
厲鬼們甚至來不及慘叫,在劍光中被瓦解了身軀,碎肢落了滿地,骯髒的血液潑墨般落下,被劍修的靈力阻擋在外。
厲鬼隻有業火能殺,那些碎肢落在地上卻並未徹底死去,它們各自尋找著屬於自己的血肉,下意識要重聚身體。
桑黛低喝:“宿玄!”
宿玄沉眸,瞬移至桑黛身邊,反手將周圍的業火加大,狂烈的火焰將滿地碎肢燒了個幹淨。
魂飛魄散。
柳離雪:“……”
他瞠目結舌。
桑黛在他的心中一直是個很和善的人,面雖冷淡,但人很好,幾乎沒有脾氣,柳離雪以為碎屍這種事情隻有宿玄這種狂徒幹得出來。
即使眼前這些都是犯了大錯、惡貫滿盈化為厲鬼的鬼修,但直接用天雷把人劈到……這一塊那一塊的,也著實有些過於兇悍。
將近百隻厲鬼被桑黛斬殺,劍修收回劍,青梧劍激動地嗡嗡顫抖。
太強了太強了太強了!!!
那雷電纏繞在它身上的時候,將它的劍意激發到最大,青梧劍的劍靈興奮到上下亂竄,在宿玄的識海中瘋狂尖叫。
“主人主人,你夫人太強了,我喜歡她我喜歡她我好喜歡她啊啊啊!”
“天雷,那可是九天玄雷啊!那是天道的恩賜啊!我竟然被九天玄雷摸了!!”
“主人主人主人你能不能把我送給她,我要跟著她!”
青梧劍在此刻徹底叛變。
宿玄卻並未生氣,唇角微勾,懶散回青梧。
“不行,你比不上知雨,配不上她。”
青梧:“???”
它不服:“就那柄破劍!”
宿玄反駁:“那是天下第一名劍,劍主花了百年鑄造的,凝結了最純正的歸墟靈力,豈是你一柄破劍可比的。”
“我不是破劍!我是天!級!法!器!”
宿玄沒理會它,側首去看身旁並肩而立的劍修。
她的烏發被方才那陣風吹得有些亂,珠釵垂下的流蘇也亂在一起。
但還是很好看。
好漂亮。
桑黛沒有察覺宿玄的目光,目光與對面不遠處的翎音對視。
“前輩,我進來了。”
翎音唇角還掛著柔和的笑,無論何時,她見到桑黛之時好像都在笑,看她的目光也像極了在看一個晚輩,總有種莫名的祥和。
而如今,那股目光中還帶了些別的情緒。
那是欣賞。
桑黛朝她走去,踏過遍地血水。
她來到了翎音的面前,目光微微下垂,與翎音對視。
不是她的錯覺,當兩人都站起身的時候,翎音確實比她矮了一小截。
“前輩。”桑黛默了瞬,道:“辛苦了。”
翎音的笑意越發深,反問:“我如何辛苦了?”
桑黛道:“覺得您很辛苦。”
翎音輕嘆,道:“你果然與我想的一樣。”
桑黛問:“您覺得我是什麼樣的?”
翎音卻笑道:“我覺得你是個很好的人。”
太寬泛的形容,好在哪裡,又為何好,這些翎音都沒有說。
但桑黛明白她的意思。
桑黛微微垂眼,道:“前輩,我們今日來多有冒犯,但確實需要見您一次。”
“你確定要隨我進去嗎?”
“確定。”
“即使裡面很兇險?”
“是。”
翎音伸出手,摩挲桑黛的側臉,她的手太冷了,周身的鬼氣濃重,那股森寒順著桑黛的皮膚往身體裡竄。
桑黛並未動,任由翎音觸碰,宿玄卻皺了眉。
渡劫境鬼修的鬼氣不是桑黛可以長時間承受的,一炷香時間就足以讓桑黛昏上幾月。
但翎音似乎也知曉這些,很快便收回了手,後退一步,離桑黛遠了些。
“姑娘,你若是敢進,便進來吧。”
她轉身,慢慢朝赤沙泉深處走去,青絲如瀑散落在身後,並未束發。
桑黛看出來翎音走的很慢很慢,她寬大的衣裙遮住了全身,桑黛不知道她是怎麼走的。
桑黛神情微斂,正要跟著翎音進去,手腕被人握住。
她回眸去看,宿玄就在她身後。
他握著她的細腕,琉璃眼眸沉沉:“桑黛,裡面不一定有什麼東西。”
【若翎音要動手,黛黛定是打不過的,裡面也不知有多少厲鬼,不知他們為何這般痴迷黛黛的血肉,一人進去恐有危險。】
桑黛全聽了個幹淨,微微嘆氣,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背,淡聲道:“宿玄,你相信我。”
宿玄的手緊了又緊,最後還是在桑黛的注視下松開了手。
“好,我與你一起進去。”
柳離雪追上來:“我也去我也去!”
他實在是怕了這裡,鬼氣又重又深,厲鬼根本數不清。
翎音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道:“既都來了,便都進來吧。”
“你們想要的答案,我會給你們。”
她轉身,走進一片黑暗之中。
桑黛追上前去,宿玄跟在她的身邊。
柳離雪抱緊了宿玄給的業火,調動靈力抵御鬼氣,卻還是能察覺到一絲隱隱的寒冷。
心下不免覺得駭然,沒想到這赤沙泉的鬼氣竟然連宿玄的業火都難以抵抗。
他一邊走,一邊回頭漫不經心看了一眼來時的路。
隻一眼,神情立刻嚴肅起來。
鬼火不知何時又燃了起來,幽綠的火焰凝聚在一起,牢牢將進來的路給堵住。
外人進不來,他們也出不去。
柳離雪眸光微凝。
不是他的錯覺,這把重新燃起的鬼火不同於剛才。
方才的鬼火更多是防御,為了阻攔外面的人進入赤沙泉,因此鬼火是從裡往外擴散的。
可方才被桑黛的天雷和宿玄的業火壓下去那麼多鬼火,如今的鬼火卻不見微弱,而是更加強大了些,燃燒得越來越旺,呈包圍模樣將整個赤沙泉圈進去,從最外圍一圈圈往裡面燃。
似乎……是在阻止旁人從裡面出去。
柳離雪心下一沉,回身去看前面一無所知的桑黛和宿玄,正要告知他們這件事,卻對上了一雙冷淡的眼睛。
在最前面走的翎音不知何時轉過頭,瞳仁變為深沉的黑,眼底籠罩了一層暗色,漠然望著柳離雪,唇角微微勾起,衝他……
笑了一下。
柳離雪跟著宿玄一百餘年,宿玄當年奪位之時踩著數不清的屍身,柳離雪與他一起孤軍奮戰面對整個妖界,隻要敗了必定是死路一條,但也並未害怕過。
他面上總是不正經,說著害怕,實際上心裡從未起過懼意。
孔雀一族的少主,宿玄最信任的摯友,怎會是膽小如鼠之人?
可翎音隻一眼,明明長得格外清麗,明明是在笑,可那一刻,柳離雪看到的並不是一個言靈術大能、溫婉和善的女修。
而是一個渡劫境厲鬼、煞氣滿身的鬼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