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安靜聽他說話。
宿玄沉聲道:
“本尊的對手一直都隻有你。”
房門被他帶上,屋內隻有她自己。
窗戶還沒有關,沒了宿玄這個天然的暖爐在場,風一吹,桑黛後知後覺感受到冷意。
她轉身去關窗。
軒窗關上,隔絕了冷風。
桑黛低頭,左手腕間的縛綾跳躍進視線。
她停頓了很久,忽然彎唇輕笑,摸了摸長芒。
長芒親昵貼著她。
許久後,屋內響起劍修柔和的聲音。
“我也是。”
***
天闕山,劍宗。
仙界三宗六派,劍宗雖不是主事宗門,但畢竟佔了個宗門的名稱,並且修真界總共七個天級靈根,單劍宗便有三位。
劍宗桑黛,劍宗沈辭玉,劍宗應衡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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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應衡如今被圍殺,可畢竟曾經在劍宗,劍宗的實力依舊不容小覷。
興許還有其他的天級靈根覺醒者,有的多了,便也就不珍惜了。
在別的宗門拿天級靈根覺醒者當成寶的時候,隻有劍宗當成一柄劍。
寬敞的大殿中,沈辭玉面色蒼白,即使是跪著,脊背卻也挺得筆直。
沈烽坐在側座,施夫人在高臺主坐。
“逆子,你是要違逆與劍宗的婚約?”
沈烽將手中的茶杯扔擲在地,碎裂的瓷片劃傷了沈辭玉的臉。
他重傷未愈,臉色煞白,鮮血流出更顯得明顯。
沈辭玉是桑聞洲的關門弟子,也是劍宗的大弟子,縱使施夫人如今也生氣,瞧見後還是不免阻攔。
“沈家主,辭玉身子還未好。”
沈烽也隻是做個樣子,沈辭玉畢竟是沈家的少主,他不過是做給劍宗看。
他希望沈辭玉能明事理一些,奈何沈辭玉一根筋。
沈辭玉隻是垂首,道:“辭玉一心向道,無心成家,恐拖累施窈師妹。”
沈烽起的要起身踹他,被施夫人攔住。
“沈兄莫氣壞身子,孩子大了也不能打了。”
施夫人的眼眶很紅,面色蒼白,明顯能看出來精神疲乏,許是哭了許久。
可沈烽當然生氣。
沈辭玉固然不明白,但是他們這些長輩卻都清楚,施窈才是劍宗大小姐,即使桑黛是個天級靈根覺醒者,其實不過是劍宗的一柄劍,她一人的實力比上整個劍宗的背景,實在有些太過渺小。
沈辭玉作為四界稀少的天級靈根覺醒者,自身天賦出眾,若再有劍宗相助,日後九洲仙盟之主的位置就是他的。
奈何這人一根筋,從知曉婚約那時就一直想著退婚,這麼多年了鐵了心要退婚。
問就是一句話:“一心向道,無心成家。”
作為沈辭玉的父親,沈烽怎麼會不知道他心裡所想。
他看見沈辭玉頂著滿身的傷,安靜跪在那裡,頭上滿是鮮血,一顆心又心疼又心痛。
禮數盡忘,指著沈辭玉罵:“桑黛是個叛徒,你莫要再想她!”
提起桑黛,施夫人臉色也沉了,大殿中的長老無一例外,全部冷著臉。
沈辭玉終於有了反應,抬眸看了眼施夫人和沈烽。
一個是他的師娘,一個是他的父親。
他忽然想到宿玄說的那句話:“你要再拋棄她一次嗎?”
其實宿玄說的不對嗎?
不僅是他,劍宗也一再拋棄桑黛。
他垂下眼,道:“辭玉不喜歡桑師妹,此事與她無關,這樁婚事百年前辭玉便未答應,這些年也——”
“混賬!”
沈烽又是一個茶杯砸了過來,在長老們和施夫人的驚呼中,重重砸在沈辭玉的額頭上。
他的眼前全部被鮮血蒙蔽,其實根本看不清東西。
“此事你說了不算,這婚必須成!”
沈辭玉依舊垂首:“辭玉還是那句話,辭玉不願意。”
施夫人的臉色深沉,眸底晦暗滑過。
沈辭玉不喜歡施窈,施夫人曾經想過若是他不願,就慢慢拖著等這兩個孩子各自找到喜歡的人後,順其自然退掉。
總歸施窈也能找到更好的,沈辭玉身為天級靈根覺醒者,即使沒有劍宗的幫助也能憑借自己的能力坐上仙盟之主的位置。
可偏偏桑聞洲在這時候出了事。
劍宗深陷歸墟獻祭一事,仙盟雖明面譴責桑黛,但還是多少懷疑了,暗中已經派人調查。
如今劍宗沒有主事之人,這些年隻有一個沈家往來親密些,劍宗有意想將宗主之位傳給沈辭玉,如此也算是拉上沈家了,好歹有個盟友。
而沈辭玉繼任宗主的第一件事,也是必須做的一件事,就是與施窈成婚。
與劍宗有了婚事,關系便牢固不可分割,劍宗不必擔心沈辭玉有異心,沈家也會竭盡全力幫助劍宗穩住地位,如此才能讓沈辭玉日後成為仙盟之主。
雙贏的局面,奈何當事人不同意。
沈烽當然也想了這些,怒罵沈辭玉:“你便當真這般糊塗?你還想著那個桑黛?”
沈辭玉漠然回:“辭玉對桑師妹並無男女之誼,還請父親莫要辱桑師妹的名聲。”
“逆子!”
沈烽氣得直喘氣,剛要開口怒罵沈辭玉,便被施夫人打斷。
她站起身,眉目冷淡美豔,一身淺紫色華服端莊又威嚴。
“辭玉,你與窈窈的婚約可稍後再議,但桑黛,日後必不能出現在你的話中。”
施夫人下颌微揚,眉目間肅殺與恨意明顯,音量忽高:“逆女桑黛,逐出劍宗,名諱從劍宗族譜劃出,此後與劍宗再無本分關系,若劍宗弟子見到,當格殺勿論!”
沈辭玉仰頭,眼睛被血液蒙蔽。
但施夫人的話和長老們附和的怒罵傳到他的耳中,自己的父親還在安撫劍宗,承諾會勸說沈辭玉應下這門婚事。
為何忽然將已經許久未曾提過的婚事拿出來說,沈辭玉自然明白。
沈家為了借劍宗的力讓他當上下一任仙盟之主,劍宗為了借婚約拉攏沈家穩住地位。
雙方各有利益。
沈辭玉忽然道:“辭玉其實無數次想問,天級靈根覺醒者,對你們到底意味什麼呢?”
他撐著地站起身,背上昨晚被沈烽拿藤條抽了百十鞭,動一下便撕扯傷口裂開。
他全然不理,任由白衣被血染透。
沈辭玉站起身,毫不在意擦去額上的血。
“是宗門的未來,一面堅硬的盾;還是一柄利刃,當刃鈍了便可以丟掉?”
沈烽:“逆子,你住嘴!”
沈辭玉道:“若可以,辭玉不想做這個天級靈根覺醒者。”
世人豔羨的天級靈根,帶給他榮譽,也帶給他足以壓垮他的責任。
他垂眸,道:“若仙盟真的證實錯在桑黛,師父死前說的都是對的,辭玉定會與劍宗一起誅殺叛徒。”
“但若是事實並非如此,而是如桑黛所說那般。”沈辭玉抬眸,與一眾長老對望,冷聲道:“辭玉也會替天行道,還冤死之人一個公正。”
劍宗十一位長老,被殺三位,還有八人未死。
長老們一驚,心跳巨快,語無倫次罵道:“沈辭玉,你瘋了嗎!”
沈烽一驚:“辭玉,你在胡說什麼!”
沈辭玉搖頭,“辭玉還有事,先退下了。”
他轉身就走,任憑長老們如何罵、沈烽如何叫,頭也不回地離開。
大殿中完全亂了,便連施夫人也穩不住面上的淡然,紅著眼摔了面前的茶盞,禮數盡失。
混亂的場面通過水鏡傳到另一邊。
施窈反而笑了,握著茶盞的手卻越收越緊,茶杯碎裂,瓷片扎進掌心,鮮血汩汩湧出。
她好像不知道疼一樣,直到一旁的靈鶴化為個紅衣少年,半蹲在身前掰開她的手,用靈力將瓷片取出來。
“生氣什麼,那沈辭玉最後還是得娶了你,總歸他也會死在歸墟,忍忍便也就過去了。”
少年郎半蹲在她身前,施窈任由他幫忙處理傷口。
“畢方,我生氣的從來不是沈辭玉,那傻子看不出來自己對桑黛動了心,我從很多年前就看出來了,你當我在乎嗎?”
畢方細心為她包扎,笑道:“大小姐不喜歡沈辭玉,我自然是知曉,你怎麼可能因為一個男人這般氣惱?”
施窈在乎的從不是感情,自始至終不過是想得到她要的東西。
畢方握住她的手,抬起漂亮的眼睛看她:“大小姐,如今仙絨草被翎音給了桑黛,我們的第一步便走錯了,如今想要挽救隻有一條路可走。”
“天級靈根,你必須拿到手,不可再失手,至於仙絨草,我自有辦法。”
“隻要做些手腳,將桑黛與當年應衡一事牽扯上,其餘的畢方來處理。”
施窈抬起另一隻手觸碰上畢方的臉頰,少年瑩白的臉光滑又溫暖,她輕輕摩挲。
“畢方,還好有你。”
畢方貼了貼她的掌心,低眉順目道:“能陪在大小姐身邊,是畢方的榮幸。”
看著眼前異常乖巧的神獸,施窈的眸底卻沒有溫度。
兩人這般一坐一半蹲,過了許久後,施窈手上的玉牌一亮。
她懶散抽出被畢方握住的那隻手,取出玉牌。
瞧見玉牌上傳來的字,施窈微微眯眼,隨後笑出了聲。
她越笑聲音越大,頭上的珠釵在抖,粉裙凌亂,清麗的模樣竟讓人瞧出一些瘋狂。
“畢方,來信了,你猜是什麼”
“什麼信?”
“仙盟的追殺令。”
施窈站起身,推開窗戶,看向遠處霧氣彌漫的天闕山。
畢方來到她身邊,為她披上披風,道:“追殺令下的如此快,說明仙盟得了證據,看來那人瞧見桑黛未死,親自出手了,大小姐可不必擔心。”
施窈笑得很開心,聲音溫軟和善:“唔,我隻是在想,如果這次那人親自出手,是否可以殺了桑黛?”
她偏頭看畢方,笑盈盈說:“畢方,太多人想殺她了,天道要她死,她便不能活。”
“那是自然,大小姐。”
與此同時,其餘兩宗六派,凡金丹境以上,得了仙盟通訊玉牌的弟子,皆收到了同一條信。
“叛徒桑黛,劍宗天級靈根覺醒者,凡仙門弟子,聽令——”
弟子們看到最後一個用血紅的字,蓋了仙盟獨有的契印。
“誅。”
第22章 白刃裡(八)
桑黛剛出門, 便瞧見宿玄在屋外等候。
他懶散靠在走廊的欄杆上,聽見桑黛開門的聲音後朝她看了一眼。
妖王大人今日換了身稍顯低調的黑袍,比起之前華麗張揚的衣服,今日穿得倒是著實素氣些。
桑黛詫異:“今日要去做什麼嗎?”
宿玄直起身朝樓下走, 道:“等會兒去一趟焚天境。”
桑黛跟上他的步子, “那些人還未尋到天級靈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