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離雪艱難道:“尊主。”
宿玄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柳離雪單膝跪地,擦了擦唇角的血。
妖王起了殺意,很強烈的殺意。
第8章 妖界(八)
寒風凜冽,萬裡飄雪,空桑境的這場雪下了許久。
厚重的雪下埋葬了不知多少屍身,這場持續了十幾天的戰爭,一直到玉門被攻,屬於仙界的空桑境淪陷,仙界迫不得已退居後方。
空桑境雖然地方荒蕪,但靈脈充足,這也是魔界這次攻打的原因。
沈辭玉長身玉立,單手執劍望著一望無垠的雪地。
從小順風順水,幾乎沒有經歷過什麼磨難的他,在這一刻心中盡是茫然。
他殺了很多魔族,白衣上沾染了魔族的黑血,瑩藍的長劍還在往下滴血。
可還是沒找到她。
這裡幾千裡地,埋葬了數不清的屍身,哪一個是她呢?
“桑黛……”
沈辭玉喃喃出聲。
又一個魔族朝他砍來,他幾乎是麻木地揮劍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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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當這些魔兵是擋路的,化神境劍修,天級靈根覺醒者對上這些魔兵也是輕輕松松,隻是費了些時間。
而沈辭玉現在很煩躁,他一貫好脾氣,很少有能讓他生氣的時候。
他揮劍劈斬過去,阻攔的魔兵盡數化為黑煙。
沈辭玉正要往前走,脊背一寒,全身的感官警報拉滿,練劍多年的敏銳讓他下意識回身揮劍。
兩劍相撞,墨黑的劍將瑩藍長劍壓迫的節節敗退。
沈辭玉咬牙,氣血翻湧,經脈被震碎幾根。
宿玄鮮少真正起殺意,下手毫不留情,一雙琉璃色的眼睛中蘊藏了暗浪,周身的妖氣濃到根本遮掩不住。
沈辭玉後退數十尺,長劍在地面劃出深邃的溝壑,脊背狠狠砸在樹立的石碑上。
他撐劍單膝跪地,咳出大口鮮血。
墨發凌亂,沈辭玉艱難抬頭看去。
“宿玄?”他的嗓音很啞,喉中全是堵著的鮮血,“你入大乘境了?”
宿玄冷眼瞧他,比起狼狽的沈辭玉,他的銀發甚至沒有亂一絲。
“沈仙君當真膽大,孤身一人敢來空桑境?”
沈辭玉搖搖晃晃起身,擦掉唇邊的血,“我來尋她。”
“你敢提她?”
沈辭玉也確實有本事,隻是一句話就將宿玄的怒意激到極點。
宿玄很少用劍,他一般直接動手,揮手間就能死一批人,也隻有跟某個劍修打架的時候會出劍,似乎學劍隻是為了跟她交手。
沈辭玉是第二個讓他用劍的劍修。
劍光凜然劃破虛空,帶著凜凜的殺意朝沈辭玉斬去。
兩位大能打起來,泄露的威壓就讓靠近的魔兵承受不住,附近根本無人敢近。
沈辭玉橫劍調動渾身靈力攔下這一擊,可宿玄卻步步緊逼壓根沒想讓他活命。
即使都是天級靈根,但化神境中期和大乘境也是霄壤之別。
天雷滾滾,烏雲濃密,宿玄一劍捅穿了沈辭玉的腰腹。
劍修身上的白衣徹底被血染紅。
沈辭玉似乎是察覺到宿玄的怒意,忽然意識到什麼:“桑黛是不是沒死?”
果不其然,宿玄劈下來的殺招停頓一瞬,沈辭玉在這時候後退。
他捂住腰腹的血窟窿,天級靈根會自動護主,主動幫他愈合身體中的傷。
宿玄單手執劍,漠然看著他,劍尖還在往下滴血。
沈辭玉臉色蒼白,瞧見宿玄的異樣後,沉寂的心忽然慌亂跳了起來。
宿玄喜歡桑黛,曾經的沈辭玉就看出來了。
宿玄的修為停滯許多年,因此選擇閉關突破,他閉關這麼多年,為何會突然出關,一定是聽到了魔界攻打仙界的消息,而桑黛作為劍宗主要戰力一定會出戰,所以他趕來救桑黛。
桑黛若是真死了,宿玄不會放過劍宗,定是要殺上來的,這隻妖一貫肆意什麼都不怕,當年就敢孤身一人殺上劍宗找桑黛比試。
名曰比試,實際隻是想看看她,奈何桑黛是個木頭腦袋沒看出來,但沈辭玉不一樣,男人對男人眼底那種濃烈的佔有欲無比熟悉,沈辭玉曾經委婉點過桑黛許多次。
“她沒死是嗎,她在哪裡?”沈辭玉站直身體,激動問:“你不會讓她死的,她現在在哪裡,讓我見見她!”
宿玄冷聲問:“見她幹什麼,再拋棄她一次?”
沈辭玉臉色一白,“我……我沒有,當時我不在……”
他若是在,怎麼會拋棄桑黛不管?
宿玄反問:“那你在哪裡?”
“兩界大戰,同樣身為仙界的天級靈根覺醒者,桑黛作為主要戰力衝在一線戰了十七天,你呢,沈辭玉,沈家少主,你在哪裡,你與她並肩作戰了嗎?”
“劍宗不讓你出戰,知曉這次戰爭恐有生命危險,就可以讓桑黛來,而在大戰前以任務為由把你給調走,是嗎?”
“沈辭玉,這些年桑黛出了多少次戰,而你又有幾次,劍宗將她當成一柄劍,卻將你當成掌中珠,過往你可有懷疑過劍宗?你的命是命,那她的命就不是嗎?”
一句一句將沈辭玉逼的無話可說。
他沒有話反駁。
宿玄說的不對嗎?
大戰前,桑聞洲將他調走,讓他執行別的任務,故意牽絆住他,他沒有起過疑心?
他起了,但他相信桑聞洲的決策,相信桑黛可以如曾經無數次那樣平安歸來,因為桑黛很厲害,可以抵擋一切。
可卻忘了,她也隻是一個人。
即使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也隻是肉體凡胎,會受傷,會流血,會死。
沈辭玉張了張唇,卻發不出聲音,臉色白的不行,沒有一絲血色,執劍的手在抖,身為劍修卻連自己的劍都握不住。
“沈辭玉,你愚忠於劍宗,你們劍宗上下皆虛偽惡心,如今你還敢來空桑境?”
宿玄身形一晃,轉眼間已經到了沈辭玉的面前。
骨節分明的手收緊力道握著他的脖頸,沈辭玉沒有掙扎,如玉的臉漲的通紅,額上青筋橫跳。
他隻是看著宿玄的眼睛,問:“她……她還好嗎?”
宿玄冷聲:“好的很,不過就是金丹碎了,筋脈斷了。”
他很生氣,手越收越緊,隻差一步就能扭斷沈辭玉的脖子。
沈辭玉還在說:“她……你幫幫……幫幫她……”
宿玄越發覺得這些仙界的人虛偽不堪,想起桑黛渾身是血的模樣,他寸步不離守了她整整一月,不知道用了多少天禪花和仙丹靈藥,才堪堪吊住她的命。
他無視沈辭玉的話,正要一鼓作氣扭斷沈辭玉的脖子,蒼穹中密布雷雲,粗壯的雷電猛烈朝他砸下來,與此同時,一股肅殺的劍意自一旁朝他斬來。
宿玄揮手攔下,隻是剎那間功夫就讓來者將沈辭玉從他的掌下奪走。
桑聞洲扛著沈辭玉撤退,雲層中的劫雷還在一陣陣朝宿玄砸下,每當宿玄想要上前一劍斬殺兩人,就有一道劫雷朝他劈下攔住他的步伐。
他的臉色很冷,越發惱怒,不懂這莫名其妙的劫雷哪裡來的,正要死扛下劫雷,總之要將桑聞洲和沈辭玉一起扼殺在這裡。
雲層中烏雲更加濃密,雷聲轟轟,雷電宛如遊龍在雲層中穿梭,隨後以雷霆之勢朝宿玄砸下。
是堪比他入大乘境的劫雷。
宿玄生扛下劫雷,隨著靈力與劫雷相撞,撼天動地的餘波摧毀了周圍的一切,厚重的雪寸寸消融,山巒被擊碎僅剩塵土。
趕在餘波迎來之前,桑聞洲扛著沈辭玉邁進了傳送陣法。
在他們消失之後,深灰的雲層陡然間消失,那些叫囂著要殺掉宿玄的劫雷也蕩然無存。
仿佛一切都是為了阻止他殺掉桑聞洲和沈辭玉。
不,準確來說是為了阻止他殺沈辭玉。
宿玄收回長劍,目光落在空無一人的戰場時,微微眯了眯眼。
他抬眸,空桑境上空早已風平浪靜。
宿玄啟唇:“天道。”
那股堪比他入大乘境時渡的雷劫,剛剛他每次想要殺沈辭玉之時,劫雷都會準確地劈向他,阻止他殺害沈辭玉。
天道在護沈辭玉。
腰間的銀翎從剛才就一直在閃,宿玄現在心情不好,以為是柳離雪,接過後冷聲開口:“說。”
對面的人頓了頓,像是因為他冷到要殺人的語氣而怔愣住。
宿玄不耐煩:“柳離雪,你——”
“是我。”
清淡的聲音隔著銀翎傳來。
宿玄微蹙的眉頭陡然間疏朗,目光一瞬間無措,沒有意料到會是她在聯系他。
想到剛才冷淡不耐煩的語氣,他的神情一僵。
耳根微紅,宿玄轉過頭清了清嗓子,聲音忽然壓低放輕:“怎麼了?”
說完似乎是覺得有些冷淡,又補充了句:“本尊剛剛在忙,沒聽到銀翎在響,怎麼了?”
這句話很輕,語調輕到仿佛怕嚇到某個劍修。
對面聽到一切的翠芍神情復雜。
她安靜守在藍衣劍修的身後,看桑姑娘手握銀翎,隻是輕輕說了“是我”兩字,對面的語氣極速轉變。
翠芍在妖殿侍奉這麼多年,何時聽到自家尊主用那種語氣說過話,好像生怕重了一點就能嚇到桑姑娘一樣。
尊主一向能說一個字就絕不說兩個字,竟然還會說那麼長一句話主動解釋。
看來柳公子說的對,這妖殿以後主事的恐怕就是桑姑娘了,隻要伺候好桑姑娘,她的小命就能保住。
翠芍看向桑黛的眼神越發崇拜。
桑黛雙手捧著銀翎,聽著對面呼嘯的風聲,也不知宿玄這是跑去了哪裡,能有這麼大的風。
她淡聲道:“宿玄,我的知雨劍在哪裡?”
對面沉默了一瞬,然後風聲不見了,應該是他隔絕了風。
宿玄道:“本尊再幫你尋一把天級的劍。”
他閉口不提知雨劍。
桑黛垂了垂眸,默了一瞬,又緩聲開口:“我隻是想看看知雨劍。”
對面一言不發了許久,桑黛耐心等候著。
許久後,清冽的聲音傳來:“好。”
“麻煩了,多謝。”
她將要掛斷銀翎,對面忽然喊住她:“桑黛。”
桑黛愣了愣,重新捧起銀翎:“怎麼了?”
宿玄那邊停了一下,又問:“晚上想吃什麼?”
桑黛沒想到他竟然是問這句話,縱使知道曾經的死對頭暗戀她,但忽然從他的口中聽到這種類似關心的話,還是有些不適應。
她微抿唇瓣,握著銀翎的手緊了緊,小聲說了句:“都行。”
宿玄那邊回的很快:“嗯。”
即將掛斷銀翎前,他匆匆忙忙說了句:“等我回去。”
“……好。”
銀翎被掛斷。
桑黛看著掌心中精致的銀翎,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左手腕間的縛綾在此刻跳入視線,溫暖的靈力時刻滋養她的經脈。
桑黛看向手腕,這條縛綾不僅可以蘊養她的經脈,還是天級的防御武器,即使沒有認她為主也能抵擋元嬰境拼命一擊,若是認她為主後,可隨她一起戰鬥。
桑黛輕柔摸了摸那隻縛綾,縛綾親昵地蹭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