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初中二年級音樂老師教的歌曲,舒美美很喜歡,提著桶子不自覺哼唱起來,方虎粗著嗓子加入,歌聲漸漸壯大。
千螢腳步輕快,嘴裡也無意識跟著輕哼。
時陸聽見她唱。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少女聲音清甜柔軟,帶著一點未褪的小奶音,出乎意料的好聽。
這群鄉下的初中生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無法相處。
時陸突然覺得眼前的日子有了一絲生趣。
他們帶回去的小龍蝦都被千正民洗刷幹淨,油鍋炸香加蔥段、蒜瓣、姜片...煮成了一鍋香氣四溢的麻辣小龍蝦。
時陸看著從泥潭裡釣出來的小龍蝦時,在心裡曾經暗暗發誓,自己是絕對不會吃這種髒兮兮的東西的,釣著玩玩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吃是不可能吃的。
院子裡的方桌上,屋檐燈光昏黃,時陸和千螢戴著塑料手套,一人手裡拿著一隻小龍蝦正在飛速剝著殼,面前一盆小龍蝦已經被消滅大半,旁邊堆了高高的一堆空殼。
中場休息時,時陸摘下手套,拿過一旁冰鎮後的青梅釀喝了口,遍體通暢。
他看著千螢依舊不減的剝蝦速度,忍不住焦急阻止。
“你慢一點。”
“?”千螢疑惑轉頭,時陸抿了抿被辣紅的嘴唇,擠出了句,“吃太快對胃不好。”
“......哦。”收回視線,千螢慢吞吞應了聲,把手裡最後一隻蝦剝完,摘下手套。
“我吃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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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吃飽了?”時陸試探問,“這裡還有呢。”
“吃飽了,剩下的你吃吧,我先去洗澡了。”千螢擦幹淨手起身,臨走前又想起什麼,轉過臉對他說。
“對了,你不夠廚房還有。”她無辜眨眼。
“爸爸做了兩大盆。”
“............”
時陸是個極度討厭夏天並且整個季節都會待在空調房裡不出門的人。
夏季是他犯病的高發期,上個月第三次發病時他被時斯年一怒之下送到了這裡,並且切斷了他所有和外界的聯系,除了每周定期從外面送物資進來的人,他能交流的隻剩下雲鎮裡的這些原居民。
這裡未成年都沒有手機,別說現在流行的智能平板,連最基本的按鍵款都沒有,家家戶戶裝得最多的是電話座機,每天忙碌農活,維持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原生態生活。
時陸原本以為這是無比煎熬的兩個月。
這些天,他跟著千螢已經幾乎跑遍了民宿周圍,背後的那座山長著哪些果樹,石頭要怎麼翻開才能抓到底下的螃蟹,荷塘裡新鮮的蓮蓬子原來還挺好吃。
知道他喜歡喝青梅釀,千螢還帶時陸親自去樹上摘新鮮的荔枝,拿回家一起做了荔枝釀。
雖然味道差了一點點,但是也是好喝的。
夏日午後,千正民接到電話過來時,時陸正在溪裡挽起褲腳抓魚,臉上濺了不少水珠依舊神採奕奕,雙眼發亮盯著透徹水下遊動著的幾尾小魚。
他這些天四處跑曬黑了不少,仍然是皮膚白皙的,卻不復先前的蒼白孱弱,健康精神很多。
小溪兩旁有茂盛的樹木,巨大樹冠陰影投落下來,遮蓋住大半水面,溪水冰涼,即便是下午三四點也不會炎熱。
時陸聽到有人叫他,目光終於從溪裡小魚身上戀戀不舍收回視線,抬起頭看去,千正民站在岸邊朝他喊道。
“小陸,剛剛接到鎮上快遞點的電話,說你有個快遞到了。”
“好,知道了叔叔。”
時陸往岸邊走去,拿起自己的桶子,裡頭有幾條兩指寬的透明小魚在遊動著,他心滿意足。千正民忍不住問。
“小陸,你買了什麼?”
“你的東西不都是有人專門送過來的嗎?”一旁舒美美聽見,心直口快,難掩好奇。
時陸那些進口的糖果巧克力他們都有幸從千螢那裡分來過幾顆,他東西都是專門供給的事情早已傳遍了。
“一個小玩意。”時陸回答千正民,卻像是沒有聽見舒美美的話,他沒有禮貌這件事情通過這幾天相處大家都已經習慣,連氣都生不起來。
“那讓阿千帶你下去取一下。”千正民道:“鎮上在山下,走路要二十多分鍾,她有車子可以載你。”
時陸看向千螢,她愣了愣,應聲:“喔。”
直到回到民宿,時陸才知道千螢的車是什麼。
他望著兩人面前的這輛粉色女士單車,好一會沒說出話來。
沉默許久,時陸不死心掙扎。
“這裡沒有其他的車了嗎?”
“我會騎的隻有這個。”千螢老老實實回答。
“爸爸的車子太高了,我踩不上去。”她說完,反應了過來,看向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生,眼睛一亮,“對了,你會騎自行車嗎?會的話我就不用帶你,你可以直接騎爸爸的車子了。”
話音落地,對著面前女生滿懷期望的眼神,時陸再度默了默。
須臾,他漲紅臉憋出三個字。
“我不會。”
“.........”
▍作者有話說:
含淚坐上女士單車後座(。
第6章
從民宿到鎮上隻有一條馬路下山,單調的水泥路,從半山腰蜿蜒下去,隱約能看到山腳下的房屋和高樓。
這條路有些地方有樹木遮擋,而有的則是直接袒露在太陽底下,陽光猛烈。出發前時陸猶豫過,但還是在騎車往返不過三十分鍾的路程中被打消念頭。
但他還是做了充足準備。
遮陽鴨舌帽,小風扇,醒腦風油精。
千螢在前頭踩著單車,頭頂大草帽擋住猛烈陽光,她微眯了下眼睛,感受著身後時陸吹著自己粉色小風扇偶爾泄來的幾絲涼風。
男生跨坐在她單車後頭,一隻手揪著她衣服,另隻手拿著風扇在呼呼吹著。比起她費力踩腳踏,他看起來要愜意許多。
好在下山都是下坡路,捏緊扶手剎車,千螢一路順風往下騎行,自行車載著兩人呼啦溜過長長坡道,鎮上很快近在眼前。
道路兩旁開始有房屋,到人多的地方千螢放緩了速度,載著他在街道人群中熟練地左拐右拐,最後停在一家掛著簡陋快遞驛站的店面前,示意時陸到了。
他跳下車,目光打量周圍,和城市光鮮亮麗的建築完全不同,這裡的房子都顯得老舊,深灰色的牆體,散發著歲月的痕跡,低矮的電線網在上空交纏密布,卻處處都是煙火氣息。
千螢停好車走進去,熟絡稱呼著在一堆快遞中忙碌的老板,“文叔,我來取個快遞。”
“是小螢啊,你爸爸又買什麼啦?”中年男人說話帶著點口音,手上還在埋頭翻找著,卻一眼認出她來。
“不是我爸爸,是他。”她示意時陸,男人終於停住動作,抬頭看過來,望見時陸“喲嚯”了一聲,贊嘆道:“哪來的男娃娃,這麼好看。”
“我們家房客。”時陸聽見千螢回答,話裡也不知為何帶著莫名驕傲。
“城裡來的,當然好看。”
“難怪哦。我們鄉裡可沒有這麼白淨的男娃娃。”
“嘿嘿,他已經曬黑很多了。”
千螢和他熟悉地攀談著,你一言我一語,男人終於忙完手上事情,抽空起身,拍幹淨手上灰塵碎屑。
“叫什麼名字,我幫你找一下。”他問時陸。
“時陸。”千螢幫他回答的。
“哪個時哪個陸?”男人問,千螢皺眉,不確定道:“時間的時,小鹿的鹿?”
“咦,一個男孩子怎麼叫這個名字,還怪可愛的...”老板在手機上查著,嘴裡嘀咕,千螢立馬點頭附和。
“是吧!我當時也覺得特別可愛。”
“不是那個鹿。”時陸聽不下去了,打斷她。
“是陸地的陸。”他望著千螢解釋,幾乎是一字一頓。
“耳東旁,擊退的擊。——時陸。”
.........
時陸的快遞是個長方形的箱子,包裝得非常嚴實精密,抱起來有點重量。
兩人往外走,千螢把自行車腳撐踢上去,推著車子準備返程。
“可我還是覺得那個鹿比較好聽哎。”她不死心,仍舊糾結著剛才店內的話題。
時陸回想起方才快遞老板也猛點頭的樣子,生無可戀沉默。
“我一直以為爸爸叫你的是小鹿。”千螢懊惱著一張臉,瞧著比他還要難受。
“小鹿,小鹿,多可愛啊,怎麼會是小陸呢。”
“可惡。”
“.........”
“哪裡可愛了!”時陸終於忍不下去反駁,“娘裡娘氣。”
“胡說。”千螢睜大了眼睛瞪他。時陸頭一次發現她的眼睛這麼大這麼圓,倒像是一隻小鹿,那種森林裡野生未被馴化的麋鹿,瞅著人時兇巴巴的。
“哪裡娘了,鹿鹿多可愛啊。”
她踩上了自行車,下巴往後座一揚,示意時陸上車。
“走,鹿鹿。”
“.........”時陸很想打人,他深吸了一口氣,繃著臉,假裝沒聽到。
男生抱著箱子很有骨氣的不肯上車,自己往前走著,千螢踩著單車緩慢跟在他後頭,一邊在耳邊喋喋不休。
“你不熱嗎?再不上車天要黑了,我們趕不上爸爸的晚飯了,今天出門前我看到他在刷小龍蝦哦~”
“閉嘴!”時陸很不爭氣的妥協了,他臭著臉命令。“停車。”
終於哄好了這位少爺,千螢微松一口氣,載著人腳下用力一踩,車子飛快駛出去。
時陸手裡抓緊後座,閉上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眼睛,有涼風迎面而來。
回程比來時要困難許多,大多上坡路,駛出鎮子沒多久就是道陡坡,千螢在日頭下哼哧哼哧踩了五六分鍾,車子才緩慢爬上去。
以前她一個人倒還算輕松,現在後座多了一個,有點不堪重負。
她抽出一隻手抹了抹額頭的汗,慶幸自己不算胖。
剛這樣想,千螢還沒來得及感受太久平地的松快,隻聽底下鏈子突然發出“咔嚓”清脆一聲響,緊接著腳踏踩空,整個自行車失去驅動不受控制。
“哎,哎哎——”千螢嘴裡叫著趕緊雙腳踩地穩住車身,時陸早已眼疾手快跳下來,皺眉問。
“怎麼回事?”
“好像鏈條掉了。”千螢苦著臉蹲下去檢查了一番,神情絕望。
“要找師傅去修。”
“回鎮上嗎?”
“.........”兩人的位置很尷尬,不偏不倚,正好在鎮上和家中間那點,推著車子走下去要十來分鍾,上去也是十幾分鍾。千螢遙望了下暴露在日頭中的鎮子,又看了看山上的屋頂。
她扭過頭,把最終選擇權交給了時陸。
“.........”時陸沉默幾秒,“不然我們走上去吧。”
下去又要修半天車,到時候還要騎上來,看千螢先前費勁的樣子,時陸不由對這輛單車的質量產生二度擔憂。
比起近在咫尺顯而易見的答案,他不喜歡未知數。
“好的。”
千螢推著車子開始往上爬,時陸悶不吭聲跟在她後頭,水泥馬路被過分猛烈的日光曬得泛白,灼熱溫度透過鞋底隱約傳來。
沒走幾分鍾,時陸已經隱隱不適,日光刺得他眼睛發暈,身體溫度上升,額頭滾燙,兩邊太陽穴泛起熟悉的陣痛。
他抿緊唇,沒有發出一絲動靜,緊緊跟在千螢的背後,垂眼盯著兩人的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