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臨睡前,她還是重新編了一個草螞蚱放在時陸房門口。
想著他年齡大些,她還貼心地找了片最大的長棕葉,做了個體積更大、工藝更為精湛的小螞蚱。
千螢把草螞蚱在門邊擺放得端正,又調整了幾下位置,才心滿意足站起身。
...希望他能夠放過胖胖。
時陸早上起床,一推開門,就感覺到小小的異樣。
他低頭,地上安靜擺放著一個草綠色的螞蚱,和他昨天從小孩手裡搶過來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除了體積稍大一點。明顯出自一人之手。
一時間,心裡湧起復雜萬分,不知道是尷尬羞惱居多還是欣喜。
他彎腰把這個小東西從地上撿起,放在手心仔細端詳許久,最終抿著唇,輕輕哼了聲。
山裡溫差大,哪怕每天都是豔陽高照大晴天,清晨上午時分仍舊氣候宜人。
時陸躺在廊下的椅子上休息,隔著一道院牆,外面熱鬧非凡,遠遠都能聽到他們大呼小叫的聲音傳來。
“這裡有個大的桃子,扶我上去!”雄厚粗獷的,應該是那個胖子。
“小螢,這裡這裡!都紅了。”一道偏弱的女聲,大概是老喜歡跟在千螢後面的那個女同伴。
“發了發了,今年桃子大豐收。”
“好險!抓穩我,差點腳滑摔下去。”
七嘴八舌的吵鬧聲中,有道平穩的女孩聲音格外有分辨率。
“我們多摘一點,待會回去可以做桃子罐頭。”
Advertisement
...好吵。
時陸皺起眉頭,卻不知怎麼仍然坐在原處沒回房。
可能真的是太無聊了。
他來得時候手機被收走了,這麼多天除了睡覺就在關在房間打單機遊戲,氣溫涼了就出來看看風景,好聽點是修身養性,其實就是被迫受刑。
現在幾個鄉下小孩摘桃子都能讓他感到一絲新鮮,好奇長在樹上又大又紅的桃子是什麼樣。
時陸不滿地揉了揉脖子,剛準備起身回房間,院口那扇半開的木門被人咯吱一聲推開,隔壁的小胖墩拿著一個桃在嘴裡啃著,搖搖擺擺朝他走過去。
他大概隻有魚的七秒鍾記憶,經過了這麼多次驚嚇打擊之後看到時陸仍舊會不畏懼地想接近他。
“哥哥、桃子。”他舉著手裡啃得滿是口水的桃子送過來,時陸皺著眉頭撇開臉,毫不留情。
“我不要。”他滿是嫌棄。
“你自己吃。”
“好吃。”胖胖見狀收回手,自己捧著桃子放在嘴邊大口咬兩下,睜著天真無辜的大眼睛看他。
“外面、好好玩,好多桃子,甜。”他不連貫地說道,簡單的幾個詞匯可以完全概括此時外頭的盛況,正好戳中時陸心頭最隱秘的煩躁,他瞪著面前這個小屁孩,也不知道在和誰強調。
“摘桃子有什麼好玩的,幼稚。”
民宿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即便是回了房,隔著一層薄薄的樓板,依舊能聽到下面隱約的響動。
幾個人似乎是在廚房跑上跑下的,估計在做什麼桃子罐頭。
時陸記憶不由發散,上次的那個青梅釀還挺好喝的,好像也是自己在家做的...
打了幾局遊戲,索然無味。房間開了空調,門窗緊閉,厚重的遮光窗簾透不進來一絲光,四周昏暗,人工制造的冷氣構成不自然的強烈低溫,悶不透風的屋子令人窒息。
這是他熟悉的夏天的味道。
時陸突然有點喘不過氣來。
鹽水浸泡桃子,去皮、切塊、小火加糖煮開,最後裝進玻璃罐子放涼,凍入冰箱。
千螢剛剛弄完最後一罐,聽到了樓梯處的腳步聲,時陸臉色不太好地走了下來。
她不由看了眼牆上掛鍾,下午四點。不太符合他平常作息。
男生像是剛睡醒起床氣未散,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他徑直走進廚房,從櫃子裡拿了個玻璃杯倒水。
自從他那個杯子被打碎之後,用的都是廚房公共杯子。
他像沒看到千螢,自顧拿著杯子喝了兩口水,才反應過來,眼神慢吞吞從她手裡掃過,仿佛纡尊降貴般對她開口。
“你拿著的是什麼?”
“桃子罐頭。”千螢眨了下眼回答,想起爸爸的囑咐,抬手詢問,“你要吃嗎?”
時陸停頓兩秒,高冷道:“可以。”
冰箱裡有第一罐做好的成品,已經有點冰了,千螢拿出來給他找了個小碗,盛滿大半拿到客廳。
頭頂吊扇呼啦啦吹著,民宿大廳構造通透,自然風從四面八方吹進來,微涼清新,驅散了大半夏日炎熱。
時陸坐在餐桌旁,低頭撥弄著手腕上的一根黑色硅膠手環。
千螢把碗放在他面前,發出輕微聲響,時陸垂著眼,含糊道了聲謝。
“你那些朋友呢。”他拿勺子挖了塊粉白色的果肉塞進嘴裡,話語變得不清晰。
“他們吃完回家了。”
“哦。”冰過的桃子口感軟甜中又帶著一絲脆,很爽口解暑,時陸分神應著她,手裡勺子再度舀起一塊。
挺好吃的,但他還是更喜歡上次的青梅釀。
時陸吃完一整碗,在心裡想。
山裡的小孩活動真的很多。今天去提著桶去捉泥鰍,明天拿著網去撈魚,後天上山摘果子,大後天結伴去鎮上看電影,五花八門幾乎不重樣。
時陸每天最大的活動就是躺在屋外椅子上,看日出看日落,看千螢開開心心地出門回家。
夏日清涼,她總是喜歡穿著各種各樣寬松舒適的小褂子和短褲,露在外的手臂小腿細瘦又健康,和他截然不同,少女連呼吸都讓人能感受到蓬勃的生機和活力。
她經常會從外面帶回來不少戰利品。
有時候是泥鰍小魚,有時候是從未見過的野生菌子,有時候是滿滿的一筐水果。晚飯桌上經常會加餐,冰箱櫃子裡總會出現新做的罐頭甜酒。
有次時陸還看到她拿著小鋤頭興致勃勃去和他們挖蓮藕,結果藕沒看見,倒是帶回來幾個綠油油的蓮蓬,被她當做零嘴給隔壁小胖子吃掉了。
明明是他從前印象中不屑一顧的事情,卻莫名的被勾起一絲意動。
難以戒除,像是蟲子一樣在心上細細地啃,慢慢堆積成無法掩蓋下去的欲望。
一個清晨,千螢依舊像往常一樣早早起床整理著行裝出門,今天她的小伙伴都沒在,空氣分外安靜,遠處青翠禾苗在朝陽下散發著晶瑩的光。
千螢穿著寬大的T恤短褲,腳上踩著膠雨鞋,頭戴大草帽,手裡拿著白色的透明紗網,全副武裝準備出發。
時陸在前面不遠處屋檐一角下闔眼淺寐,那裡幾乎成了他固定的位置,千螢每天早上出門會從他眼前路過,晚上回來要經過他身旁。
兩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卻是井水不犯河水。
千螢早出晚歸,天天在外面上山下河像個野孩子,時陸則整日呆在民宿,連大門都沒有出過。
沒有人敢主動和他說話,更加不敢叫他一起玩。
時陸經常不搭理人,總是獨自在一邊,上一次有人不了解去和他搭話,問他是不是城裡來的,時陸瞥了他一眼,理都沒理。
他對他們日常的活動沒有一點興趣,甚至覺得幼稚,是小孩子才喜歡的東西。
縱使從小隻生活在雲鎮,對這個世界沒有太多的認知和了解,千螢也知道時陸是個從頭發絲到腳底板都和他們不一樣的人。
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所以千螢都盡量的和他保持距離,互不打擾。
她思緒沒有在時陸身上停留太久,隻是很短暫的劃過念頭,緊接著馬上想到了今天要做的事情,腳步已經不由地雀躍了起來。
千螢抓著手裡的紗網杆,嘴角揚起笑意,幾乎是小跑著從時陸身邊路過,她剛剛要加快步子,一直以來都安靜躺在椅子上從未出過聲的人突然叫住了她。
“喂,你為什麼總是自己一個人偷偷的玩。”他皺眉質問,神色矜持地朝她輕抬了下臉,勉為其難般。
——“也不邀請我?”
▍作者有話說:
男人,放下你的身段(。
第4章
田埂小徑,兩邊野草上的晨間露水沾湿鞋面,千螢和時陸一前一後走著,她默不作聲,無意識抿著嘴巴。
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單獨出來,在此之前,千螢跟他的交集隻存在民宿裡不可避免的擦肩而過和隻言片語,哦,還有。
她經常吃時陸冰箱裡的那些進口小零食。
時陸的東西是有人專門送來的,每周固定一次,都是些新鮮從未見過的食材,進口高檔零食,還有不少顏料和木頭。
他經常拿著一截木頭在屋角雕刻,隻是成品都很怪異,肢體殘缺的人,線條繁復的獸像面,各種奇形怪狀的物件。
像是為了打發時間隨手刻出來的,做完就被他隨便丟在屋子的各個角落,
雖然千螢分辨不出那些東西是什麼,但它們都有種難以言喻的美。
她覺得時陸像個藝術家。
那些送過來的吃食時陸很少吃,他隻喝裡面一個牌子的酸奶,剩下的都塞在冰箱不聞不問,沒幾天就裝不下了。
千螢望著裡頭高級的進口巧克力垂涎許久,終於在一次時陸下樓拿酸奶時鼓起勇氣,小聲詢問他裡面的東西可不可以吃。
男生依舊是沒睡醒的樣子,整個人迷迷糊糊,聽到她的問題反應了一秒,胡亂點了下頭。
他還睡眼朦朧的,拆開手裡酸奶吸了一口,含糊吐字。
“隨便吃。”
最後那冰箱裡的大半零食幾乎都進了千螢的肚子。
每次看到送東西過來的那些人千螢都不自覺微微心裡一虛,有種鳩佔鵲巢的負罪感。
這大概是她剛才拒絕不了時陸的最大原因。
畢竟吃人嘴短...
鄉間小路窄,兩旁都是小腿高的禾苗,蜻蜓時不時在上空飛舞。
時陸從最開始問她去做什麼,千螢回答去抓青蛙之後,他就徹底沉默了下來,一聲不響跟在她後頭,大概是正在心裡後悔,為自己的一時衝動懊惱。
她預料得分毫不差,時陸現在確實也就是這樣想的。
他也搞不懂自己當時怎麼腦子發熱,沒忍住叫住了千螢,然後造成了如今這種不上不下的局面。
回去,似乎有點打臉。
和她去抓青蛙?
“.........”
時陸覺得還不如扇自己兩下。
他在心裡重重嘆了口氣,認命地跟在千螢後頭,低垂腦袋,眉眼抑鬱。
千螢手裡拿著紗網和袋子,她很快找到了田邊一塊靠近河流青草湿潤茂盛的地方,草叢裡偶爾有蛙鳴傳來,間斷的,低低地一聲。
時陸聽著這個聲音都有點頭皮發麻,腦中不由浮現了某種黏黏膩膩的觸感。
他默默挪開兩步,離身前那團草叢更遠。
千螢不知道時陸這一番復雜心境,她豎耳仔細傾聽著草裡傳來的響動,手裡握緊紗網杆子,輕輕伸進去撥開掩映的雜草。
角落處,一隻青蛙靜靜趴在潮湿地上,在眼前遮蔽被撥開的瞬間彈跳而起,同一時間,一個白色紗網從天而降。
千螢臉上浮現笑意,把那隻青蛙快速倒進了袋子裡,另隻手緊抓住袋口。
她繼續去尋找下一個目標,很快便發現了蹤跡,這邊鄉下隨處可見蟲鳥蛙類,一到晚上,叫聲此起彼伏。
千螢飛快網到下一個,正欲把青蛙倒進袋子時,動作突然難住,她一隻手拿著網,另一隻手在握緊袋口,操作不免有點困難。
僵持了三秒,千螢終於想起旁邊的時陸,她看向一旁,正對上時陸視線。
眼前的畫面很好理解,時陸讀懂她的眼神,身體退後兩步,嗓音莫名幹澀起來。
“我、我不行。”他咽咽口水,朝她擺手。
“.........”千螢默了默,用商量的口吻輕緩道:“你就幫我抓一下袋子,我保證不會碰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