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襁褓丟還給下人,窩進蕭淮景懷裡。
嬌嗔道:
「陛下,你說鈺兒是不是討厭臣妾,所以才時常哭鬧?」
「哎,果真是『養母難為』,不是親生的孩子,付出再多也養不熟。」
我在天上急得團團轉。
為何……連一個剛滿月的孩子。
都要惡意揣測?
蕭淮景懷裡擁著她,腦中卻在想著其他事出神。
神情十分心不在焉:
「凝兒受累了。」
這夜,蕭淮景沒有宿在凝露宮。
見他抬腳就走,沈晚凝急了,小步快跑追上去。
「陛下,這麼晚了,外面還下著雨,您要去哪?」
「蕭郎!你不要凝兒了嗎?」
可任憑她如何挽留,蕭淮景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這樣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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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晚凝氣不過,砸了一屋子的花瓶泄憤,咣當咣當,比打雷還響。
09
出門這一路,我都飄在他身旁,用盡全力怒罵:
「蕭淮景,蠢貨!我恨你!」
「事到如今,你寧可相信我賭氣出走,也不信我是真的消失了!」
「你不配為父!更不配為人!」
可他卻丁點聽不見。
出我所料,他去了芙蓉殿。
就好像我隻是臨時出去,他在原地等我一樣。
批奏折、看書。
可他暴躁得要命。
始終無法專注。
沈晚凝苛待鈺兒,宮內幾乎人盡皆知。
做父親的,難道就看不出來嗎?
不。
非但如此,他心裡清楚得很。
甚至,還要將消息散播出去,以此為脅,逼我現身。
蕭淮景忽地沒了耐心。
長袖一掃,將桌上物件盡數打落。
怒不可遏道:
「沈晚芙,已經整整兩個月了,你到底跑去了哪裡?!」
「為了跟朕賭氣,連自己的孩子都能拋下不管,你果真惡毒!」
殿裡空空蕩蕩。
回應他的,隻有外面陣陣雷雨聲。
正此時,有人身著夜行衣,步履匆匆,前入殿來。
是刺探情報的錦衣衛。
「陛下。」
他在蕭淮景身前站定,單膝下拜:
「貴妃娘娘,有消息了!」
10
蕭淮景一抬眼。
「說。」
錦衣衛頓了頓。
「娘娘她……同人私奔了!」
不隻ţŭ̀₉是蕭淮景。
連我這個當事人也很震驚。
哗啦一聲,桌上筆墨紙砚被盡數打落。
「賤婦!」
他氣得額頭青筋迸起,眉眼也一瞬間戾色浮現:「她去哪了?奸夫是誰!」
錦衣衛道:「娘娘去了北齊,投奔了北齊的小王爺,拓跋越。」
兩人談話時,殿外又有人求見。
「陛下,皇後娘娘請您過去!」
蕭淮景正在暴怒中,一腳踢歪了桌子:「不去!」
「陛下!陛下!」
小太監依舊锲而不舍,跪在滂沱大雨中。
從穿著看出,他是凝露宮裡最底層的太監,所以才在這時候被派來觸蕭淮景的霉頭。
若請不來皇帝,就一定會被沈晚凝刁難。
所以他拼了命磕著頭:
「陛下!皇後娘娘請您一定要過去一趟,娘娘有喜了!」
蕭淮景一下便轉移了注意。
「果真?」
他曾向沈晚凝許諾過,若她誕下皇子,一定將太子之位傳給他們的孩子。
「千真萬確!奴才怎敢犯欺君之罪!」
蕭淮景什麼都顧不得了,喜形於色,攏起長袍疾步走入大雨,朝凝露宮趕去。
臨行前,他吩咐錦衣衛:
「派人把那賤婦給朕從北齊抓回來,若不從,直接當場誅殺!」
「總之,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11
其實剛才錦衣衛的回話漏洞百出。
隻要稍加思索,就能發現其中破綻。
可沈晚凝偏偏在這時打斷。
叫他無暇思考。
凝露宮內,沈晚凝溫柔小意地替他揉著太陽穴。
狀似無意地問起:「聽說姐姐……跟陛下賭氣,和一位小王爺跑了?」
不提還好。
蕭淮景一聽到這,眉頭擰得更緊。
「朕就知道,這麼多年,她心裡還是裝著別人!竟能做出私奔這樣下作之事,真是不知廉恥!」
「朕恨不得把她住過的地方、用過的東西全燒了!抹去她所有存在過的痕跡才好!」
他一邊說,一邊扯下腰帶上的錦囊。
沈晚凝好奇地抓過來,拿在手裡把玩:「陛下,這是什麼?」
「她的東西。」
「帶在身上,朕嫌晦氣!」
這錦囊曾是我送他的舊物。
在沈晚凝被找回來之前,蕭淮景倒是很樂意與我扮演恩愛夫妻。
他總抱著我,愧疚又心疼:
「你是朕的妻子,現在卻隻能屈居貴妃之位,晚芙,是朕不好。」
我被他打動,不自覺流出兩行清淚。
穿過來這麼久,我見慣了爭鬥和廝殺,見慣了刀與血,可卻是第一次,對自己的丈夫,生出信任與依賴。
我在佛前跪了七日七夜,為他求來一道平安符,和一枚開了光的同心玉,置於錦囊中,珍重送給他。
願他平安,朝朝暮暮。
那是傾盡我心血的東西,也是我們最相愛時的信物。
如今,卻被貶得一文不值!
沈晚凝拆開錦囊,眼露驚喜:
「是大恩寺求來的平安符!聽說那兒的香火最靈了,臣妾近日總是夢魘,可以把它送給臣妾麼?」
我氣得直發抖。
「把你的髒手拿開!那是我的東西,你們兩個賤人!誰都不準碰!」
蕭淮景卻寵溺道:「本就是沒了用的玩意,你若喜歡,就拿去玩。」
夜已深,窗外天色如墨。
剛才蕭淮景來時淋了些雨,現在正在沐浴更衣。
留沈晚凝一個人在寢宮。
她摩挲把玩著那枚有些舊了的護身符,自言自語:「姐姐啊姐姐,陛下那麼著急地想要找你回來,我還以為他有多在意你呢。」
突然,她像是能感應到我的存在一般,仰起頭,彎唇一笑。
「可是你看呢?」
「你辛苦求來的寶貝,他隨手就給我了。我叫錦衣衛隨口胡編的幾句話,他竟也深信不疑。」
「別怪我狠心,隻有讓他對你徹底斷了情,你的兒子,才永無坐上太子之位的可能!」
果然,詆毀我名譽的人,是她!
我想不通,沈晚凝對我這股子莫名其妙的恨意到底從哪來。
從前在府上,娘親是名門毓秀,謙和大度。
一大家子的兄弟姐妹都養在她膝下,無論嫡庶一視同仁,沈晚凝從未受過苛待委屈。
及笄後,她不願為蕭淮景側室。
娘親費盡苦心,為她謀得了最好的出路,嫁給晉王為正妻。
奪儲之夜,即使身處敵對勢力,我也仁至義盡,給她留足了退路。
按理說,她沒有恨我的理由。
可現在我好像明白了——
她的恨,不需要理由。
白眼狼就是白眼狼,永遠都是。
12
關於那位北齊小王爺,拓跋越。
我與他交情並不多。
唯二兩次交手,他都被我打得服服帖帖。
第一次,是我十四歲隨父兄上戰場。
我夜間觀察敵情,被拓跋越俘獲。
但這隻是我的偽裝。實則是為深入敵營,暗中埋伏。然後趁拓跋越放松警惕時,狠狠搗了他的賊窩,還順手截走無數糧草。
這次偷襲,讓他對我記恨了許久。
第二次,是我十六歲,即將嫁給蕭淮景為太子妃。
彼時大周與北齊已經籤訂了通商的協議,拓跋越經常隨著商隊來到京城。
特地跑到將軍府門口,扯開嗓門向我下戰書:
「沈晚芙,你給本王出來!」
「玩陰的算什麼能耐,有本事單挑啊!」
囂張得很。
圍觀者越來越多,我煩不勝煩,換上一身勁裝。
沈家有兩套家傳武藝,一套傳女,一套傳男。
傳給女子的這一套,並不需要使用蠻力,而是靠著靈活移動,借用巧勁,將敵人擊敗。
於是。
拓跋越被我擰了三條麻筋,按在地上動彈不得,揍得直喊求饒。
我盡興了,終於松開手。
他摘了脖子上的狼牙吊墜。
「送你的,算我輸了。」
「多謝小王爺。」我婉言謝絕,「隻是我們中原人含蓄,尤其是女子,這樣的禮物,我實在不便收下。」
「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一件禮物,算我們不打不相識。」
我婉拒,他硬塞。
拉拉扯扯,一時僵持不下。
「呵。」
一直圍觀的蕭淮景突然冷笑出聲。
他橫插進來,狠狠瞪了拓跋越一眼,目光中帶有敵意。
然後強硬地拽過我,大步離開。
轉過一個無人的街角時,他突然吻了下來。
發狠用力,咬破我的嘴唇。
「剛才大庭廣眾之下,你在出什麼風頭?彰顯你很獨特?」
「別忘了,你是本宮的未婚妻!」
他這樣做,並不是愛。
隻是出自病態的佔有欲。
13
蕭淮景過萬壽節時,拓跋越帶領使臣,從北齊千裡迢迢趕來賀壽。
卻沒想到,這場壽宴,差點變成讓他有去無回的鴻門宴。
拓跋越人剛到京城,就被扣下了。
「拓跋越!你把人藏到哪兒了?趕緊把她交出來!」
蕭淮景一臉陰鬱。
「誰?」
「別給朕裝傻!」
雙方磕磕絆絆好一陣溝通,拓跋越終於知道了我失蹤的消息。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嗆起來。
拓跋越嗤笑一聲:「你的女人跑了,不反思自己的無能,竟還懷疑到我頭上?可笑。」
蕭淮景輕蔑道:「若非你們二人有私情,好端端的,朕又怎麼會懷疑你。」
「你不能汙蔑她!」
拓跋越突然認真起來:「是,我是對她有好感,這點我認。」
「可她在男女之情上,從未對我有過半分逾越,你比我與她相處得久,你不能這樣汙蔑她,我也不許你汙蔑她!」
看啊。
一個隻有兩面之緣的敵人,都比他信任我。
蕭淮景什麼也沒問出來,還碰了一鼻子灰,隻能灰溜溜地放人。
夜裡,他一杯杯斟著酒。
酩酊大醉時,口中念著我名字:
「沈晚芙,你到底跑去哪了!」
「為何整個大周找不到你,北齊也找不到你,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難道就僅僅為了一個皇後之位,你就要跟朕這般置氣麼!」
一道聲音忽然打斷。
「小王爺的話,陛下真的信嗎?」沈晚凝從珠簾後走出,「空口白牙,他說與姐姐沒有私情,難道就真的沒有嗎?」
蕭淮景抬起頭,她順勢坐到了他身邊。
「陛下,你可別忘了,當年姐姐被他俘入軍營,過了幾日,竟又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一男一女,要說這之中沒有什麼隱情,我是不信的!或許他們二人早在那時便互通首尾了,隻是今日那小王爺嘴硬,不肯承認罷了!」
這件事,蕭淮景曾對我起過疑心。
當年我嫁入東宮,大婚第二日,他沒有在元帕上看見落紅。
他面色難看極了,隻是礙於我身份沒有發作。
雖然 我不止一次給他普及過生理常識,但他始終冥頑不化。
如今這句話,又重新讓他燃起怒火。
沈晚凝觀察著他的臉色,繼續添油加醋道:
「姐姐現在雖然已逃去了鄰國,可人總有疏漏,臣妾想,若陛下叫人把芙蓉殿仔細搜查一番,定能找出二人私通的證據!」
她說得那樣篤定,叫蕭ẗų²淮景深信不疑。
侍衛踏破了芙蓉殿的門檻。
「給朕搜!掘地三尺地搜!」
床鋪箱櫃,妝臺木匣,就連一草一木都要被連根拔起,無一幸免。
最後,唯一的收獲,隻有一個緊緊鎖住的木箱。
裡面裝著我的遺物——
一隻布玩偶,一條沒繡完的鬥篷,一枚同心玉。
以及,一封信。
14
「不必再找我了。」
「當有人看到這行字的時候,我已經身死道消,歸我來處去。」
信裡寫滿了我記掛的人——家中父母、弟妹,還有我剛出生不久的孩兒。
布玩偶是給鈺兒的。
鬥篷是為娘親提前準備的賀壽禮,按原定計劃,我本可以完成的,我本可以帶著它為母親賀壽的。
隻可惜,意外橫生。
最後那枚同心玉,也是我送給蕭淮景的那一枚。兩人各執一半,彼此的玉上雕刻著玲瓏機關,放在一起,可以合二為一。
看起來,我走得是那樣匆忙。
甚至都來不及說一句道別。
又走得那樣決絕。
就連曾經最在意的東西,都不要了。
從頭到尾,說了這麼多,始ṭū⁽終沒有提到蕭淮景。
不,還是有關的。
隻有寥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