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成為受困於胸腔內的俘虜,急迫敲打著骨骼鑄造出的囚籠。
周野望的指尖,在我後背滑動著。
於是魔紋也朝背上聚集。
我甚至能感到逐漸上升的熱度,洶湧在皮膚表層。就如同巖漿漫上地表般,以摧枯拉朽的勢頭衝破一切束縛。
他的觸碰輕飄飄,我卻感覺自己正在被精巧的手術刀解剖。
「可以猜出來我在寫什麼嗎?」周野望的膝蓋頂進我雙腿中間,防止我滑坐在地上。
是歌詞。
估計是我回家前他正在看的。
我想偷偷瞄一眼地上的紙張,雙眼卻被他遮住了。
「不許耍賴。」周野望笑得狡黠,「要靠你自己感覺。」
意義不明的遊戲,可他樂此不疲。
我費力地辨認著,終於拼出其中一句:「You got some soft lips and some pearly whites.」
念出口後很有成就感,我信心滿滿:「對不對?」
有什麼東西貼上我的臉,光滑而柔軟。
遮在我面前的手被移開,我對上周野望閃閃發光的雙眼。
「對。」他指腹蹭著我的唇,目光繾綣,「不過你的嘴唇應該更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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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歌詞套路我呢,這家伙。我才明白過來。
可因為是他,這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我也覺得很可愛。
「那就試試吧。」我踮起腳尖,回應他明晃晃的期待。
雙唇交疊的一瞬,我們變成幸福的糖霜,在對方眼中融化掉。
14
節目錄制完成後的記者招待會上,嘉賓們受邀走紅毯。
周野望也在,不過他之前有別的通告要趕,所以我們是兵分兩路過來。
我理所當然地要湊向他身邊,被苦笑著的經紀人按住了肩:「小祖宗欸,咱們先營業。」
於是我乖乖地跟經紀人走到自己的紅毯搭檔面前。
蕭乾幸災樂禍地笑:「挨念了吧,讓你整天隻知道找周野望,剛破殼的小雞崽似的。」
他是我學表演專業時的同期,熒幕前很正經,但私下隻是個貧嘴的樂子人而已。
我毫不客氣地錘他,反唇相譏:「要你管?總是懟天懟地,是不是魏哥出差你欲求不滿?」
他蔫了。我爽了。
鏡頭朝我們轉過來,我迅速展開捶他的拳,無縫銜接地搭上蕭乾的肩,假裝相親相愛。
「變色龍都沒有你能裝。」他小聲吐槽,笑容卻是得體的。
「彼此彼此。」我手上的力度加重。
我若有所感,發覺紅毯另一端的周野望正望向我們這邊。
明明沒什麼好心虛的,我還是松開手了。
「喂,今天我大發慈悲。」身旁的蕭乾顯然也注意到我在看誰,玩世不恭地挑挑眉,「幫你們的感情更進一步。」
「真的嗎,要怎麼做?」
我豎起耳朵,哪怕知道他嘴裡說出的話十有八九是不正經的。
「你臉上有睫毛,先靠近點,我幫你摘掉。」
我不疑有他,畢竟還等著聽回答呢。
克制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我茫然四顧,卻看到攝像頭把我們團團圍住。
開出一朵又一朵白花的閃光燈,亮到炫目。
後排的站姐們口中念念有詞,顯得心滿意足。
「磕了磕了!」
「對不起旺旺,但我先亂吃一口。」
「無所謂,我是 all 燦向的。」
我這才後知後覺,換個角度看,蕭乾像極了正在和我接吻。即使我們之間距離其實還能塞下一個人。
「搞什麼?」我失去表情管理,無比嫌棄。
跳開前,卻先一步被大步流星殺過來的周野望握住手腕。
我如遭雷擊。
他瞬移嗎?走這麼快。
周野望一言不發,拽著我走開。
我回頭看,本在洋洋得意的蕭乾臉色灰敗,對著場地外穿皮衣戴墨鏡的男人發呆。
看來魏哥回來了。
我忍不住笑出聲。
都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果然。
「心情不錯啊,還笑得出來。」周野望有薄繭的手攬在我腰間,目光危險。
四下無人,他把我按進車裡,利索地鎖上車門,傾身向前:「你上次說想和我親密接觸……是到哪種程度?」
「往哪兒摸呢?衣服要揉皺了!」
「反正紅毯都走完了。」他抓住我受到刺激後彈出來的尾巴,捆起我的手腕,「回家吧。」
15
一路狂飆。
外套在玄關就被拽掉。
他眼中的愛欲就如同煮鍋中冒著泡泡的濃稠糖蜜,熱烈翻湧著。
原本是這麼情緒化的人嗎?
周野望的吻毫無章法地降落,著陸點愈發向下。熾焰般的熱情快將我點燃了。
我的鎖骨、胸口和腰側仿佛依次升起一座座烽火臺,為他燒著烈烈狼煙。
我抓住周野望的頭發:「為什麼這麼急躁?蕭乾剛剛隻是在借位,你肯定看出來了……呃!」
吐出這個名字的瞬間,鋪天蓋地的溫暖吞噬我。
「我當然清楚,還知道他給你出謀劃策了。」周野望的聲音是含糊的,「那我們就如他所願不好嗎?」
在玄關的穿衣鏡裡面,我看到自己漲紅的臉。
翅膀也在身後不停扇動,但是太小了,飛不起來。
而且每次撲騰,感受到的刺激都愈發強烈。
我咬著牙推周野望的額頭,卻陷入更執著的包裹。
喧囂的歡愉淌進血液裡,讓人麻痺。
我仿佛是一根不受控制的羽毛,在無風的日子裡開始狂飄。
可是周野望並不願意放棄向早已繳械投降的堡壘進軍。
我再也支撐不住,陷入昏迷。
16
夢到了過去的事。
初次見面時,周野望沉默寡言,長長的劉海蓋眼,瘦得像根牙籤。
到來前,就因轉校生的身份被討論過無數遍,作為好不容易為生活這顆枯燥無味口香糖加入的一點甜,任人咀嚼。
「我,我叫,周野望,望。」他自我介紹的時候有點結巴,引來一圈異樣的眼光。
少年人的惡意相當直白。誇張地學他講話,故意把他的書桌撞翻。
可周野望似乎鈍感力超強,依舊在笑聲中獨來獨往。
「你們好無聊。」我在又一次幼稚的挑釁來襲時,狠狠皺起眉毛。
討了沒趣的幾個同學罵罵咧咧走開,我扭過頭,注意到周野望在盯著我看。
雖然是同桌,但我們還從沒對視過。
「奇怪,」他喃喃,「你的臉,和他們,不一樣。」
我一頭霧水:「每個人都不一樣吧……難道你是臉盲?」
他抿著唇點點頭。
還真猜中了。
後來我們理所當然地成為朋友。
我漸漸了解到,周野望物欲很低。表露出來的情緒穩定隻是對外界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之前受到挑釁,心頭也並無絲毫漣漪。
因為那些人的臉根本無法進入他的回憶,轉瞬間就會被他忘得幹幹淨淨,就像水消失在水裡。
我曾經問過周野望,臉盲是什麼感覺。
「所有人都是同一個畫風,豆豆眼草稿人,包括我自己的臉。」他說話不知不覺利索了很多,漫不經心地拂去我頭頂的落雪,「但是你不同,成燦。你一出現,我的世界就會變得高清起來。」
從小到大,我聽過無數關於容貌的誇贊。
但他的話最特別。
我對於周野望來說是獨一無二的。這件事帶給我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我當時比他高,為了掩飾發燙的臉頰,搭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彎下腰:「唯一能看清的人是我,那你小子運氣不錯,我這張臉可是毫無技巧的純帥!」
周野望低聲笑著,沒反駁,也沒試圖掙脫。
他對我總是包容的。
17
醒來時,我的頭枕在周野靠胸前,腿也和他的雙腿相疊,都快纏成麻花了。
他整個人被我擠到床的邊緣,眼下青黑一片。
我很愧疚:「抱歉,床差不多都讓我霸佔了。」
「那倒是沒關系,但你睡著後到處亂摸的習慣什麼時候能改改?」
我局促不安,變成鴕鳥往被子裡鑽,被周野望一把薅起來。
「跑什麼,不打算負責嗎?」他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桎梏住我的手臂卻像鳥籠。
我冷汗涔涔,試圖轉移話題:「我夢到過去的事了,中學時你比我還矮呢。」
「嗯,我也記得。你總是習慣把胳膊搭在我肩上。」周野望邊說邊抱得更緊,防止我從懷中逃離,「我當時超級受傷。」
「所以,」他的視線落在我唇上,「需要一點補償。」
窗外喜鵲在歌唱,仿佛在回應我響亮的心跳。
……
我的嘴又腫起來,如同一朵花在臉上盛開。
種花的人舔著唇,笑眼彎彎。
萬物坍塌,旋轉著湮滅。
此時此刻,除了親吻眼前的周野望,一切都微不足道。
我握緊他的手,十指相扣。
恍惚間兩個人覺得正沿著灑滿陽光的道路跌跌撞撞地行走,迎面而來的是愛情。
而我和他望進彼此的眼,剎那間確信一路上花會繼續開,陽光會更加燦爛。
我們的幸福,將會永無止境。
番外:萬花筒
1
世界原本是個黑沉沉的夢境。
我是漂浮在其中,冷淡旁觀的眼睛。
每個人的身影都很黯淡,灰敗的眼,模糊不清的容顏。
由於父母工作的原因,我總是跟隨他們奔赴一座又一座陌生的城。
仿佛是不斷遷徙的飛鳥,投射在地面上的影。
「真抱歉,兒子。」他們撫摸著我的頭,「我們總是在搬家,你都來不及交朋友。」
臉上的表情,也許是愧疚。
「沒關系。」我會真心實意地回應。
我從未產生過任何羈絆,所以也不會在別離時心有不甘。
沒有任何友人會在身後淚如雨下地期盼我回眸, 如同電影裡主人公告別時的慢鏡頭。
從來都沒有。
2
轉學那天其實並不是我和成燦的初次見面。
雨天,便利店, 給流浪貓撐傘的少年。
他們組成的畫面有些奇怪,換做往常,我也許會繞開。
可是少年突然抬起臉。
毫不誇張地說, 我的世界為之一變。
從前我無法看清任何一個人,包括我自己在內。所有人的面孔都是草稿紙上的無意義線段,無法在我的記憶中佔據位置,以殘酷的方式轉瞬即逝。
可他卻像是蒼白世界中突然爆炸的萬花筒, 把我本來想通過鏡片觀察的彩色碎屑、珊瑚片和貝殼直接噴進眼中。
周圍的一切, 都被塗抹上濃鬱色彩。
手段暴烈, 不容拒絕。
「成燦!」
「來了。」
聽到朋友的呼喚,他冒雨匆匆跑開,與我擦肩而過,並沒有留意我。
我滯在原地, 心中震顫。
大地在我腳下旋轉。
回過神後,我拿走他的傘, 把自己的那把放在流浪貓身邊。
3
轉到和他同一所學校,並非偶然。
我的手機裡還存著他在雨中奔跑的身影, 背後的校名清晰可見。
我確實好期待和他再見面, 但我沒想過自己會坐在他身邊。
「你們好無聊。」他曾狠狠皺起眉毛, 對來找我茬兒的同學這樣講。
惱火的表情也是生動的。
4
我逐漸和成燦熟悉起來。
每當有人來找我講話,他都會在耳邊小聲告訴我對方叫什麼。
其實這是沒必要的。我能通過步態和聲音識別出一個人。
但他小心翼翼提醒我時, 會靠得很近。
我用餘光就能看清那雙含笑的眼睛,明亮如晝行的彗星。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熱心呢?
不明白。
可如果這是他給予的特權, 我當然不會拒絕。
5
成燦有丟三落四的習慣。
來我家玩過幾次後,他留下的私人物品佔據我房間中原本的空缺。
他還會送我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被他送的禮物給包圍了。
他看到這一幕,會顯得心滿意足, 再繼續學著兩腮鼓鼓的松鼠,將珍貴的禮物存儲在我的樹洞。
6
成燦喜歡分享。
而我是他忠實的聽眾。
所以自然而然,我最喜歡的歌是成燦推的,最喜歡的電影是成燦非要拉我一起看的。
我成為一個一個色塊堆砌的模糊馬賽克,由他所有的偏愛所拼湊而成。注定會帶著獨屬於成燦的印記行走著。
「旺旺,嘗嘗這個。」他大呼小叫地打著遊戲, 不忘給我喂東西,「喜歡甜的嗎?」
畢竟都認識十幾年了,抱一下不過分吧。
「(相」指腹柔軟, 觸到我唇邊。
「喜歡。」我望著他的背影喃喃,把甜膩的糖咬碎了。
味道究竟如何, 我根本沒嘗出來。
我整夜都在回憶他的手,並放任自己在綺念中沉溺。
月亮在搖曳,星星在窺探。
我弓起的腰變成一座橋,又在被成燦撫摸的幻想中坍塌掉。
7
我為了消耗過剩的熱情才去健身的, 但他好像越來越喜歡在我身上亂摸了。
成燦原本就是喜歡肢體接觸的類型。
他的每次觸碰, 都會讓我潰不成軍。
可我無法拒絕,哪怕前面等著我的是陷阱。
8
能和成燦同居純屬意料之外。
得知我們被同一所大學錄取,他摟著我的腰撒嬌:「旺旺,和我一起住吧?你最好了, 我媽不放心我自己租房子。」
「好。」
我忍耐著沒讓自己笑出聲來。
也許某一天,我會和他講講那把藏在衣櫃深處的雨傘,談談他給我帶來的翻天覆地的改變。
相信那天並不遙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