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值夜班,一晚 2800。
我忍不住感慨,「這個工資,晚上不哄睡幾個詐屍的,拿著都不安心。」
一道懶洋洋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是嗎?那你哄哄我吧。」
1.
我僵著脖子轉過臉。
空曠的停屍間裡多了一個男人,不,一個少年。
他一腳曲著踩在冰棺上,另一隻腳隨意地垂落。
我餘光瞥見已經掀翻在地的冰棺蓋,這男人——他媽是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啊我靠!
「啊——」
我剛湧到嗓子眼的尖叫聲被一隻冰冷的手淹住,
「別叫。」
我定定看著眼前的少年,他的膚色極白,透著死氣的白。
眉眼非常漂亮,是那種張揚帶著傲氣的漂亮。
我的眼淚突然毫無預兆地開始啪嗒啪嗒地掉。
他長眉蹙了蹙,有些煩躁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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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哭?我嚇到你了?」
雖然你真的嚇到我了,但我哭還真不是因為你。
我一抽一抽地含糊解釋道:
「不是,我有迎風淚。這裡陰風一陣一陣的。」
少年小聲嘟囔了一句,
「怎麼突然還染上這毛病。」
隨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眸色暗了暗。
我一邊哭還一邊偷瞄他表情,見他皺著眉滿臉戾氣地開口:
「不許哭了,再哭我就……」
後面的字聲音太小,聽不清。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鬼脾氣不太好。
我立馬收住淚。
「我好了。」
他挑眉,
「好了?」
「好了。」我肯定地點頭。
他一躍躺回冰棺裡。
「那來吧。」
我傻眼,
Ṱüₗ「來什麼?」
「來哄我。」
2.
「不是你說拿這麼高工資沒哄睡幾個詐屍的不安心?」
「不用幾個,哄我一個就夠了。」
真他媽撞鬼了。
午夜十二點,我在殯儀館停屍間哄鬼。
我深吸了口氣,
「怎麼哄?」
他歪著頭,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
「講個故事吧。」
「是不是有個什麼童話,叫『睡美人』?」
該說不說,就算是隻鬼,大男人喜歡聽這個?
但迫於鬼大爺的淫威,我給他講起了「格林童話」著名篇章之「睡美人」。
我自以為自己講得聲情並茂,誰知鬼大爺聽完又皺起眉,
「為什麼美人一定得是公主?王子不行嗎?」
!?
這你問我?你問格林兄弟去啊!
剛好也在地下呢。
合適。
但我不敢說。
我隻敢點頭附和,
「王子也行。王子也行。」
鬼大爺見我這麼上道,明顯開心起來,
「要我說,故事應該這麼講。」
「從前有個王子,他為了救一個蠢女人不小心嗝屁了。本來呢,他是想去投胎的,但是他在地府裡天天看著那個蠢女人一副沒他不行的樣子,於是他決定不再沉睡,詐屍回來保護那個蠢女人。」
「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麼樣?講得好不好?」
ṭŭ̀ₖ好個屁!
格林兄弟聽了能掀棺材板並口吐芬芳的程度好嗎?
但我看著他臉上那副等待表揚的表情,咽下了國罵,一臉正色地誇道:
「講得好!」
鬼大爺目光掃過我抽搐的臉,隨後勾起唇角,
「既然你這麼有眼光,那我送你個禮物好了。」
說完他抬手咬破指尖,嘴裡快速地默念著什麼,隨後我額心一涼。
一直到鼻尖嗅到淡淡血味,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在我額頭上印了血。
這下我終於怒了。
他可是隻鬼诶,不會給我瞎下什麼咒吧!
我一邊拿衣袖蹭著額上的血漬,一邊怒目而視,
「你神經病啊!」
不知道這句話戳中他哪個笑點,他突然就捧著肚子大笑起來,
「我是神經病啊!我要是不神經病,我怎麼會回來找你呢?」
可我壓根沒注意到他說了什麼,因為他笑起來……實在太好看了。
下唇的那點鮮紅為他蒼白的面容染上瑰色,那張桀骜又冷漠的臉因著爬上眼尾的這一點笑意變得明豔又張揚。
這樣的少年,死前一定是人群中耀眼奪目的存在。
直到他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發現自己居然在發火的時候被美色勾了魂!
實在是太丟臉了!
我定了定神,拉住他衣角繼續追問:
「這到底是什麼!」
他的目光滑過我拽著他衣角的手,眼裡極快地閃過一絲繾綣與溫柔。
再抬起頭卻又是一副吊兒郎當的玩笑模樣,
「不是說送你個禮物嗎?我把自己的命送給你啊~」
3.
第二天一早,我捏著辭呈在員工通道蹲人事王經理。
我說這王胖子怎麼出價這麼大方,原本夜班 1400 一晚的工資說翻倍就給我翻倍了。
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昨晚那個鬼顯然腦子有點問題。
這活要命,不能幹了。
但我還沒來得及提辭職的事,他一句話就讓我偃旗息鼓。
「小許啊,我țū⁻正要找你。」
「你工作做得非常好,這樣啊……」
他抬起胖手,大掌一揮,
「工資翻倍,5600 一晚。」
「做滿一個月,再發半個月獎金。」
我虎軀一震。
「王經理,你說啥呢!錢不錢的,我主要是喜歡這個崗位!我就是樂意獻身祖國的陰間事業!」
然後我在王經理抽搐的目光中淡定說了再見。
別說是一隻帥鬼,就算是一隻厲鬼,也別想打斷我月薪 20 萬的步伐!
沒錢我要那麼長命幹啥!
4.
因著工資暴漲,當晚,我看原本就眉清目秀的鬼更加眉清目秀起來。
我心裡門清,要不是這殯儀館裡有這麼隻難纏的鬼,我壓根拿不到這麼逆天的工資。
我滿臉慈愛地打量著他,直打量得他眼泛綠光。
在暴躁鬼大爺眼看著要暴走之前,我終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你這棺材……怎麼短一截?」
他不甚在意地把腳翹在棺材沿上。
「有點。我死的時候還在長身體,還魂之後……」
「大概長了點。」
死了還能長身體?
真是小刀刺屁股——開眼了。
「你什麼時候死的?」
「18。」
那真是……英年早逝了。
我瞅了瞅他那張招蜂引蝶的臉,不知為什麼有點難過,眼眶又開始發酸。
他嘆了口氣,抬手摁住我的眼尾,
「別哭。」
「你一哭我就活不成了。」
我心底一驚。
該不是活人的眼淚有陽氣什麼的會傷到鬼吧!讓鬼魂飛魄散之類的。
雖然我怕他,但人家好不容易還個魂,我可不能害死他!
我咬著唇,硬生生把眼淚憋了回去。
他有些驚奇地看了我一下,然後忍不住笑出了聲,
「早知道這樣就能讓你不哭,那我不如早做鬼算了。」
我皺眉。
這鬼怎麼神神叨叨的,淨說些不著四六的話。
不過……我還有更好奇的事。
「你為什麼能還魂啊?」
他懶洋洋地把手搭在腦後,
「因為……我有錢吧。」
我愣了一下。
「你是說燒紙嗎?誰家燒的紙錢多,誰就能還魂?」
我皺Ṫù₅了皺鼻子,
「那天下有錢人這麼多,得有多少鬼還魂啊?」
一想到身邊都是鬼四處亂竄的場面,我不由得心底發毛。
「不是都能,是隻有我一個。我是地府首富。」
他的調子依舊很懶,仿佛這是什麼稀松平常的事。
聽到這我終於忍不住了,
「你可別(四聲)吹牛了大哥!」
「你是有錢,但你能富得過蓋茨馬爸爸?還首富?」
鬼大爺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眼裡盡是輕蔑,
「他們?他們就是瞎幾把燒!沒有通靈符文,燒再多也就是汙染空氣!」
說完他手裡憑空出現一張用朱砂寫滿晦澀符文的紙錢,筆墨間還隱隱泛著金光。
「就這玩意——陰陽通靈符文,帶上它的紙錢才能燒到陰間。」
「地府裡大把的家裡巨富,死後窮得連床鋪蓋卷都沒有的,排隊在奈何橋洞底下要飯等輪回呢。」
據鬼大爺的意思,他祖上是通靈人,深諳鬼神之道,因此家裡人才能知道這幾乎失傳的燒紙秘辛。
「所以閻王爺也跟咱們陽世的官一樣,用錢就能收買?」
「那倒也不是。」
他終於坐正了些,
「除了Ţũ̂⁷錢,我爸還給他燒了 5 個維秘級別的模特、一座八寶閻羅殿、上百件金線織成的官服、幾百臺最新款 switch……」
……
真棒。
衣住行娛一線全包。
不過看來這哥們關系是真硬。
我舔著臉上前,
「哥們,你看能不能也捎帶腳給我疏通疏通關系,讓我以後的輪回路順點?」
至少不是這一世這樣孤苦無依,窮困潦倒。
他的眸色突然變得很深很沉,仿佛藏著化不開的憂鬱和不舍,
「我替閻王爺答應你了。」
「以後的每一世,你都會平安喜樂,幸福美滿。」
5.
這種屁話我能聽嗎?
必然不能。
連代傳都不代傳一下,他一個破落鬼瞎保證啊真是?
我有些不滿,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謝謝鬼大爺。那咱們走流程吧。」
「什麼流程?」
「哄睡流程啊。」
他低低笑出聲來,
「不了。」
「今天我們學習。」
我愣了一下。
「下個月你不是要國考?就你這個水平你能過?」
……
我一邊覺得鬼大爺神通廣大啥都知道,一邊覺得受到了侮辱。
鬼大爺指了指我放在一邊的帆布包,
「拿出來吧。今天從行測開始。」
不過我確實時間緊張,此時不練更待何時。
於是我在殯儀館停屍間刷起了行測題。
最初鬼大爺還很安靜地在一邊看著。
不知什麼時候,他的眉頭越來越緊。
終於,他忍不住伸手點了點我筆下的圖推題,
「這個不是 B,是 C。」
「出現直角。優先直角個數。」
我一翻答案。
果然是 C。
鬼大爺又把試卷翻到前一面。
「這裡,這裡,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錯了。」
我再翻答案,他果然全對。
我怒了。
「你死的時候才 18 歲!18 歲!18 歲還在上高中吧!你為什麼連行測都會做!」
「還是你們做鬼也要國考!」
那我真是連死都不敢死了。
他果然露出嘲笑的表情,
「做鬼當然不用國考。」
「隻是我在地下的時候,每天看一個蠢女人做題。」
「看多了所有的題我都熟記於心。可她竟然還沒背會。」
我這一尋思,這姑娘得多蠢啊。
人一高中生都看會了,她還沒學會。
估計考公也是無望了。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時間,我在一隻鬼的指點下,水平突飛猛進。
我有預感,今年上岸估計是穩了。
在鬼大爺不知道的時候,我有偷偷翻過他的死亡檔案。
「顧青舟,17 歲,死於 5 年前。」
路過的同事看看我手裡拿的檔案,
「哇!這小哥哥好帥啊!」
「名字也跟你好配。」
「……顧青舟。」
「……許思舟。」
6.
夜班第 29 天。
我終於發現事情變得不對勁了。
鏡子裡的自己眼圈烏黑,嘴唇青紫,眼底盡是血絲,一副被吸幹了陽氣的模樣。
果然,這鬼壓根就在騙我。
他絕對給我下咒了。
更難怪,這錢真是血汗錢,得拿命換。
我拿冷水抹了把臉,決定上醫院看看。
可醫生說我隻是熬夜太多,養養肝就好了。
我悟了。
這醫生隻能看陽間病,壓根不懂陰間事。
我找錯人了!
我突然想起大姑早年間跟我提起的一個陰陽師,據說我出生那年他就給我算了卦,說我成年前有血光之災,是早夭的命格。
咋說呢,我現下顯然是命硬地活到了小 30 了。
這充分論證了這師傅極有可能是個大忽悠。
但死馬當活馬醫,我還是決定去問問。
等我大巴換拖拉機終於一路問到那個王大仙鳥不拉屎的住處,已經是下午 1 點多了。
王大仙留著山羊胡,正在廊下的搖椅上覷著眼曬太陽。
「大仙,你看我這個樣子是不是被鬼吸了陽氣?」
他撩了眼皮,在我臉上打量了片刻,然後停頓在我額心上,正了神色,
「你是不是跟鬼定了血契?」
說實話,剛來的時候我 80% 認定他是個騙子。
但他這話一出,我就知道,這是個真高人!
我上前一步抓住他青筋盤錯的手,
「爺爺,這血契定了會怎麼樣?我會死嗎?」
他笑著擺擺手,
「哈哈哈,要死也是定契約的人死。怎麼會是你死?」
我一愣,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