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真正妖的地盤,顧文星就算除妖除得再厲害,也不可能到這來過。
我推開了家裡的門,這麼算算,自那次靈狐賞之後我就沒回過家。
我娘一天天就念叨著我能學會媚術,大概在知道我反而被一個人類拐跑後能氣吐出一升血。
果不其然,見到顧文星之後她臉色已然不對。
「小灼,介紹介紹這位是……?」
「他是……」
我話還沒說完,顧文星搶先我一步說:
「夫人,我想娶小灼。」
茶杯頃刻間化為碎片,朝顧文星飛去。
而顧文星的反應似乎有一陣遲鈍,讓杯沿在他的臉頰割了道血痕。
「打哪來滾哪去。」
我娘抿著唇,這會大概真氣著了。
顧文星抹掉臉上的血珠子,似乎不在意,而是眯眼笑起來。
我娘也算狐妖裡的元老,這會他的氣場居然也能分庭抗禮。
「我會對她好的。」
「人類小子,你可知這是狐族的領地?我喊一聲這左鄰右舍的狐狸都能把你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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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別。」
我急了,扯了扯顧文星的袖子,我知道,我娘能說得出來,她就真能做得出來。
狐狸天生對人就有敵視,他們認為人類隻是低賤地,隻配受他們蠱惑的生物罷了。
「呵,胳膊肘往外拐了?小灼,你從小到大就挺讓我省心,這會栽在一個人類身上了?倒是糊塗。」
「……」
我低垂著眼眸,攥著顧文星衣袖的手又緊了些。
「人類那小身體,天災人禍躲不了,靈魂還卑劣無恥,你等著吧!你旁邊的人沒過三五年就會變心,他愛的是你這副皮囊!」
「他不是這樣的人!」
我猛地抬頭瞪她。
「呵,到底誰是狐妖,你被蠱惑了?」
「不是,你怎麼就不明白?我喜歡顧文星,不管他是人還是什麼東西,我都喜歡!」
我娘估計覺得我的話可笑,輕蔑地瞄了我們一眼。
「反正我不會同意。」
「我管你同不同意!!!」
可是就在那一刻,我爆發了。
那好像是很久以來就積累的情緒,連我自己都覺得意外,我和我娘間大概就缺那麼一個引爆點,讓我把這麼久的委屈全都傾吐出來。
「一直以來都是……你要管著我,從小到大,我按著你的願望,好好學功法,好好拿第一,你不讓我和別的狐狸玩我就不和別的狐狸玩,你讓我爭氣點我就為你爭氣,後來你覺得我不會勾引人,我也去學了……」
講到最後,我被自己哽咽了一下。
我娘大概也沒想到,我反應能這麼大,到是有點錯愕地愣住了。
「小灼……」
她開了開口,氣勢莫名地弱了些。
我不想聽,拉著顧文星的手腕就往外走。
25
天邊的那輪夕陽漸漸地沉入地平線,不知不覺,我就拉著他到了我小時候常去的地方。
我小時候有什麼委屈也喜歡在這偷偷地哭,烏鴉叫了幾聲,地上散落了幾根枯枝。
他任由我拉著。
他好像一直安安靜靜,垂著眼看我,傍晚泊出一輪紅環停在他的眼睛裡,那裡的盡頭似乎總是燦爛無邊。
而我,忽地自心中升騰起一絲悔意。
我不該就這麼扭頭走的,把我娘丟在屋子裡。
我依舊哭地抽抽搭搭,可是這會又怎麼也不想回去,四周寂寥無聲,他的手就輕輕地蓋在我的頭頂。
揉了一下。
「真丟臉。」
他的嗓音又輕啞又好聽,像是揉碎了天邊卷著的雲。
「這麼大了還哭鼻子。」
「……」
讓我想打他。
「你就沒和家裡人吵過架嗎?Ṭůₛ」
我紅著眼瞪他,他就順勢在我身邊坐下,撿起地上的樹枝,目光悠長而漫不經心。
「我……很小的時候鬧離家出走,我爹就沒再管過我了。」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聽他提及家裡的人。
「然後呢?」
「然後?」
他微勾起一邊的唇看我,眼眸又深邃又認真。
「然後就隨我自個自生自滅唄,所以,你有個愛管你的娘也挺好的,不是嗎?」
這晚風莫名其妙地降了夏日的燥意。
我覺得我很難讀懂面前的人,大概是因為他骨子裡難掩的孤獨。
像是一望無垠的黑暗,深邃卻又……迷人。
我笑了下。
「你就不怕我回去了真聽我娘的話不跟你走了?」
他微睜著眼眸,似乎沒反應過來。
「那你別回去了。」
然後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26
後來,我和顧文星成親了。
當然沒什麼人來,成親那天還下了場大雨,我和我娘倒也沒真鬧掰,就算她不怎麼待見顧文星,每過節我還是會回去看她老人家。
再後來,我們有了孩子。
就是那窩純種的狐狸,讓我氣得牙痒痒。
所以我在茶館泡了三天,都沒回家。
我才不管他來沒來找我。
「小灼,你剛生完孩子,就這樣,不好吧?」
小青收了傘坐在我的桌邊,手指戳了戳我。
我趴著,哼了兩聲。
「我要休了他。」
「……不是,雖然你迷途知返我很欣慰,但畢竟你倆孩子都有了,這……」
可是,我真的要被顧文星給氣死了。
他是狐狸,他是,狐,狸!!
他,從,沒,告,訴,過,我,他,是,狐,狸!
所以我跟我娘那架就沒必要吵,那次靈隱寺我就沒必要救,再往前想點,我和他的相遇都是錯的!
我和他成親後都有崽了我才知道他是條狐狸。
他還喜歡掐我的尾巴,可我從沒 rua 過他的毛啊。
他簡直就,心黑,心太黑了。
我兀自傷心的時候,小青的書靈簡響了。
從裡面傳來清清朗朗的聲音就讓我的耳朵立馬豎了起來。
「你找到她了?」
裡邊的人聲是我再熟悉不過的。
「啊,對,找到了,在……」
「行,我知道了。」
那邊的人聲音依舊平穩,完全不像夫人走丟三天的樣子,我還是沒忍住,一把搶過了書靈簡。
「顧,文,星!」
「嗯?」
他尾音稍稍勾起,又輕啞又好聽。
我張了張口沒說話,他倒是先問了我問題。
「什麼時候回家?」
「不回了。」
「不回了?」
他的嗓音裡夾了點笑。
「對,你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顧文星!」
我朝著書靈簡吼,猛地關上了它。
「老板娘,要白酒!」
而後我伸了手,朝著小二叫喚。
有句話叫今朝有酒今朝醉,酒確實是個好東西,它能讓人忘了塵世的煩惱,把一切不甘和難受都摈棄掉。
「小灼,你慢點喝。」
不知過了多久,小青的勸聲也離我很遠。我的視線模模糊糊起來,燈炸開繚眼的光,我的思緒一會跳到某人月光下玉白的手,一會跳到他微勾的嘴角上。
為什麼,喝醉了還在想他。
而且想著想著,那主人公怎麼會真到我面前?
冰涼的觸感貼過我的臉頰,酒清醒了點,面前的重影漸漸合並,我看到了雙永遠安靜的眼。
他捏了捏我的臉。
「喝醉了?」
「顧文星,你松開。」
我皺著眉。
他照我的話做了,而後握住我的手腕,借勢將我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
「你是不是這?」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暈暈的:「不清楚?」
他就隨著我笑了聲。
他任由我給自己滿上,而後撐著下巴看我一飲而盡,白色的道服卻襯得這個人越發出塵,好看得要命。
我的酒勁犯上來,腦袋昏昏沉沉,偏落進那雙蕩著星河的眼睛,想要看個明白。
他的睫毛還挺長的,大堂之間人聲鼎沸,落下的光灑在他的眼裡像是稀碎的星,在流淌。
「顧文星,你果然是妖精,妖精眼裡的星星才會動。」
我認真地盯著他,含含糊糊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他的眉眼彎了彎。
而後一把將我撈起來,我覺得天旋地轉,鬧騰了下,他在我的腰上掐了把。
「別動。」
「我可不怕你。」我哼哼兩聲。
「阿灼ťů₇,這壇子酒被你喝完了,跟我回去吧。」
他隻是輕輕地說。
27
月明星稀。
顧文星背著我走在路上,我的手百無聊賴地挑著他落下的碎發,他身上的味道總是能讓我安心。
「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質問他。
「嗯?」
「不許裝傻!」
他不回答,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直面我的問題,我這角度沒法看見他的眼睛,不然我一定能從中揪出什麼的。
他隻是笑。
溢著夏天田野的光,讓蟬鳴響徹嘶長。
我覺得百無聊賴地難捱。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從他的背跳了下來。
他轉身垂著眼眸看我,星光落在他的眼睫上,我板著臉面,推了他一把。
他任由我推,往後跌著,家門口有個小池塘,正映著波光粼粼的月光。
「你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六步孤?」
我又推他,他睜了睜眼,就這麼跌進了池子裡。
挺大的聲,濺起一道燦爛的水弧,泡沫浮於月光之下,紛紛揚揚。
水面蕩起一波漣漪,他抹了把臉,再撐著岸看我的時候就是我好久不見的人。
稀碎的水光落於他的眉間,薄唇染了層緋色,笑起來的時候,躁動又惹眼。
「什麼時候發現的?」
顧文星……應該叫六步孤幹脆扒在岸邊,水珠順著他的下頷低Ţū́⁵落,勾人得要命。
我蹲在他面前。
「你是不是真當我傻?」
我在茶館喝了三天的茶,徹底把事情想通了。
六步孤和顧文星……明明有那麼多相像的地方。
當時帶著顧文星來狐族的領域,他就沒有絲毫的不適應,再往前想,剛一見面,六步孤就像認識我一樣。
他連藏都沒費心思藏,隻是從不告訴我真相。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六步孤?」
我問他。
他不作聲。
我突然覺得沒來由的失落,明明和他認識了這麼久,我依舊不了解他。
我猛地站起身,不想再管他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怕。」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沒看我。
六步孤那張臉要比顧文星明豔得多,他的嗓音卻含了少見的慌亂。
「你說過,你不喜歡六步孤的。」
指腹勾著我的手腕,將我扯近了他些。
「你知道嗎,我從來都不是個討喜的人,當顧文星的時候是,當六步孤的時候,也是。」
他的眼眸,其實有一個上挑的弧度。
我輕輕觸上他的眼。
「別人不喜歡我我不在意,可我怕你也不喜歡我。」
嗓音輕啞,又認真又偏執。
「你說你喜歡道士,我就當道士好了。」
「當一輩子也沒關系。」
「……」
「你傻……嗎。」
我被他扯累了,幹脆任由他拽著我,月輕柔地籠著池塘,我的醉意被三分半的晚風吹醒。
「傻嗎?」
他也說笑了。
「不過,對我來說,能留住你就行。」
他的手一用力,我差點被他拉下池塘,沒來得及反應,全都被一個輕輕柔柔的吻堵住。
仲夏的晚風輕輕地吹拂,他在我唇間低語。
「用什麼手段都行。」
那晚的銀月也很圓。
直到很久之後,我好像也能想起有個夜晚,有一段故事是始於兩隻假扮人的狐狸,一隻學不會要命的媚術,一隻正巧成了她的目標。
他們都說顧文星是個壞人,六步孤劣跡斑斑。
但他們都不知道他其實很好,隻有我知道。
他是我的人,我的狐狸。
我的。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