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的原意並不是真的好心幫助我,隻是因為我一直蹲在不遠處的陰涼地,那些人的議論聲也傳入了他的耳朵,影響了他學習的興致。
總之,他給了我一件校服外套,提醒我要處理一下褲子上的髒汙。
我當時幾乎快哭出來了,聲如蚊蚋:「我……我肚子痛……不敢動……」
「那我送你去醫務室?」他幾乎沒有任何遲疑。
不等我同意,他直接就拉著我的手臂把我背起來,朝醫務室走。
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鍾,但我至今仍能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場景。
後來長大了,就覺得這也不過是一件小事。青春期的女生,多少都有遇到過這種尷尬。
過了也就過了。
但當時江岸在我心中的分量,不亞於宋卿。
卿卿維護了我的安全,江岸維護了我的自尊。
7
江岸的閱讀速度很快。
一本厚厚的日記本,也不過短短半小時就看完。
高中是我整個人生最別扭的時期,沉默寡言,唯唯諾諾。
但因為遇到了卿卿和Ṫũ̂₁江岸,他們裝飾了我灰暗的青春期,讓它變得五彩斑斓。
卿卿一直陪在我身邊,拉著我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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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則是成為我追逐未來的動力,在我很累的時候,隻要遠遠地看他一眼,我就又有了勇氣。
卿卿總說我笨得很,又單純,在我和他們的相處關系中,無論是對她還是對江岸,我都是付出更多的那個人。
不管是她和江岸,其實都沒有我心中那麼好,他們缺點一堆,隻有我把他們當寶。
當初我被混混勒索,其實有很多同學看到,但站出來的人隻有卿卿。
那天體育課我弄髒褲子,別的同學都在蛐蛐我,隻有江岸給了我遮擋的外套,還送我去醫務室。
你們對我好。
所以我也想對你們好。
這不應該嗎?
至於雙方的感情付出是否對等,其實沒關系。
因為我經歷過幼兒園認真做的父親節母親節的手抄報,被父母毫不留情扔進垃圾桶的事情。
也經歷過我認真擺盤做的菜餚被父母嫌棄,直接當生活垃圾處理掉的事情。
我就明白,有時候我一廂情願地對別人好,對別人而言,其實是負擔和麻煩。
所以,對我而言,能有人願意接受我的付出,並且願意承認我的付出,這就夠了。
8
天色已然大亮。
江岸的手機屏幕就沒黑過,不斷有人給他打電話。
他將小熊放在一邊,終於發動引擎。
我以為他是要趕回去做新郎,不由得松了口氣。
這場婚禮請了那麼多客人,可不能放鴿子。
可我看他的前行路線,好像並不是去酒店?
道路兩側的風景越來越眼熟,我終於意識到,他是要去墓園。
「江岸!」我急了,「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再不去就趕不上婚禮了!
「你就算去了墓園你也隻能對著我的墓碑發呆,去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別忘了,你喜歡的人是喬俏啊!」
江岸不會回答我。
車子抵達墓園,他拿起小熊和日記本下了車。
他看起來像是第一次來這裡,很陌生,還特意問了守墓人我墓碑的位置。
我看不穿他的情緒,隻看到他腳步沉穩,拾級而上。
陽光從厚厚的雲層投射下來。
江岸抬眸,愣住。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隨即得意地笑了:「怎麼樣,漂亮吧?」
我的墓碑中央鑲嵌了一面稜鏡,每當陽光照射下來,透過稜鏡,就會形成一道彩虹。
我的原意是想著,雖然我死了,但我不希望來探望我的人覺得悲傷。
希望他們看到彩虹的時候,會覺得和我在一起的回憶是溫暖的、多彩的。
可惜,我都死兩年了,江岸還是第一個看到這個場景的人。
「你不知道,守墓人可喜歡我這塊墓了,他們經常誇我的墓最漂亮。」我飄過去,在墓碑上坐下。
江岸不徐不疾地走過來,最後在我的墓前站定。
伸手,穿過彩虹。
陽光將他的手指照得剔透,我忍不住伸手觸碰。
當然,仍舊是一片虛無。
手機再度響起,這次,江岸接通了。
是喬俏:「江岸你到底搞什麼鬼?今天是我們的婚禮!你要是不想結婚你早說啊!這麼重要的場合你玩消失,都扔給我一個人?你瘋了嗎?」
「喬俏。」江岸握著手機,視線卻隻看著墓碑上我的遺照,「高中畢業典禮那一次,擁抱我的人,其實不是你,對不對?」
9
電話那頭安靜兩秒,隨即喬俏的聲音更大:「你什麼意思?你現在計較這個?重要嗎?」
江岸說:「很重要。
「那個人,其實是盛夏,對不對?
「你騙了我,對不對?」
喬俏沉默了。
「那個晚上,其實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對不對?」
「江岸,這些事我會慢慢跟你解釋……」喬俏艱難地開口,「你能不能先回來……」
「喬俏,盛夏她愛我。」江岸渾身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我看到他緩緩地佝偻了腰,聲音染上哽咽:「我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她愛我。」
「是啊!盛夏就是喜歡你!喜歡你很多年了!」喬俏嘶聲尖叫,「但那又如何?我陪了你這麼多年,難道我就沒有付出嗎?江岸,你怎麼能對不起我!」
「我沒有對不起你,我唯一對不起的人,隻有盛夏而已。」
我無措地站在墓前,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江岸,你別哭啊……」我傻傻地說,「我愛你是我自己的事,我沒有要你負責的意思……
「再說了,我都死了這麼久了,再愛都是過去了。」
我確實幻想過能陪江岸一輩子,做不成愛人,做友人也可以。
我僅僅是愛他而已,在這個前提下,隻要他過得快樂就好。
所以哪怕當年我得知他和喬俏在一起時,我發了瘋地嫉妒,但我也告訴自己,就算人的本性皆是醜陋,但我也不要真的變得醜陋。
江岸不是我的所有物,他有追逐愛情的權利,他的愛人也完全不必是我。
我徹底放棄追求江岸這件事,就是我得知江岸和喬俏是因為一夜混亂在一起之後。
無論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江岸不排斥和喬俏發生親密關系。Ṭůₔ
她做到了包括我在內,所有喜歡江岸的女人都沒有做到的事。
她已經證明了自己對江岸的特殊性。
隻這一點,我就知道,自己沒有和她一爭的能力。
所以,江岸,正如我對卿卿所說,你們不必因為無法回報我的感情而愧疚。
人與人的感情付出本就不可能百分百對等。
你隻是不愛我。
並沒有對不起我。
10
江岸終究還是沒有和喬俏結婚。
這場萬眾矚目的婚禮,最後成了一場笑話。
我陪著江岸坐在墓前,看著夕陽散盡最後一絲餘暉。
稜鏡再也透不出漂亮的彩虹。
雖然知道江岸根本就聽不到我的話,但我還是一直在勸他回去。
一地的爛攤子總要收拾。
那麼大個公司也不能放任不管。
還有就是,其實我有點好奇他和喬俏之間的事。
我知道自己某些時候有一點自虐傾向,會不斷重復回憶讓自己感到痛苦的畫面,但我在盡量控制。
所以他和喬俏的事,我從來不過問。
他擺脫單身身份之後,我就竭力把控好一名合格的異性朋友該有的分寸感,甚至很少再和他聯系。
畢竟,我不喜歡喬俏,喬俏也不喜歡我。
「盛夏。」我突然聽到江岸喚我。
「怎麼啦?」我扭頭問他。
「我以前總說你傻。」
我點頭:「你和卿卿都這樣說。」
「但原來,你很勇敢。」江岸自嘲一笑,「我才是那個真正的傻子。」
「你才不傻,你多聰明啊,你可是狀元!」我掰著手指頭細數江岸的優點,「長得又好看,腦子也好,身材也好,你還會做飯,會打掃家務,甚至連織毛巾都會。」
「你簡直是全能!根本沒有缺點!」我用力點頭。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你喜歡我這件事?」
我沉默著,笑笑:「這不是怕萬一說穿了,連朋友都沒得做。」
江岸,我很膽小的。
小時候我也是個很有勇氣的小孩。
不過我的勇氣,在父母一次次的拒絕中慢慢就消失了。
後來長大了,一直到我死,我唯二做的有勇氣的事,第一是和卿卿做朋友,第二是和你做朋友。
天色徹底暗下來。
江岸終於起身。
他牽著小熊的胳膊,慢慢往回走。
走了幾步,又回頭看。
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他看見了我。
但他最終隻是平靜地收回視線。
江岸,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我和你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自認對你的生活細節了如指掌。
但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並沒有想象中那麼了解你。
11
江岸和喬俏分手了。
到了談婚論嫁隻差臨門一腳,兩人分手其實會牽扯很多東西。
但江岸快刀斬亂麻。
喬俏歇斯底裡,大哭大鬧,她的家人也跟著叫嚷,說喬俏的名聲都被他毀了,要他負責。
江岸直接搬了家。
公司有幾個副總支撐業務,他隻需要把控大方向,甚至不需要每天去公司。
所以喬家人根本找不到他。
大家都猜測江岸是不是躲出國了。
但其實沒有,江岸不僅沒出國,反而回了老家。
這座我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再踏足的城市。
12
我聽江岸隱晦提過,他的母親,是街邊開按摩店的。
狹窄的三十平的房子,分割成兩部分,一邊是江岸的床鋪,一邊是他母親的接客區。
他母親「工作」的時候,從不避諱他。
雖然江岸從懂事起就知道避開,每次他母親帶了客人進屋,他就會躲出去,但那些事還是給他留下了很大的陰影。
甚至他上小學的時候,還會在那些來開家長會的家長中看到熟悉的面孔——他們,都是他母親的「客人」。
所以他厭惡一切人與人之間的肢體接觸,且有潔癖,一天恨不得洗八次澡。
我剛開始不知道這些,隻當是江岸高冷。
後來知道了,對他就隻剩下心疼。
哪怕後來和他日漸熟悉,我也小心翼翼地注意著我和他的距離,不敢離他太近,生怕他不自在。
他說這座城市有他所有的不堪,他永遠不會再回來。
所以,江岸,你為什麼要回來?
13
江岸自然不會回答我的問題。
我跟著他,看著他在酒店入住,又打車去了高中母校。
其實我也好多年沒回來過了,這麼一看,還有點懷念。
我家就在學校旁邊。
這個小區當初就是專門為富人打造,周邊是本市最好的重點中學,距離三甲醫院開車不到二十分鍾,小區都是聯排別墅,一棟幾百萬起。
所以會在學校門口碰到我父親,我一點不意外。
我看著跟在父親身邊的少年。
我和少年從未見過面,但我第一眼就知道,他應該就是我那同父異母的弟弟。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他的存在,也羨慕過他,為什麼就能得到父親所有的寵愛。
以前我以為是因為他是男孩,父親重男輕女。
後來我發現,隻是因為他的母親,和我父親相愛。
他是愛情的結晶,所以就算他是私生子,但他從小被愛意包圍,過得比我這個婚生女幸福得多。
很小的時候,幼稚園的ƭü₊老師告訴我,沒有父母會不喜歡自己的小孩。
我那時傻傻地相信了。
後來才知道,大錯特錯。
父母也是人,是人,就會有不同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