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江盯著她,挑了下眉。
“……”許思意心跳打鼓,默了默,然後才低下頭,硬著頭皮從開出來的空間裡鑽進去了。
剛進門,空氣裡湿潤的水汽和淡淡的霉味同時撲鼻而來。她往前走了兩步,正仰著脖子打量四周,背後“哐當”一聲,木頭門又被關上了。
許思意回轉身。
少年站在離她一步遠的位置,看著她,黑眸沉沉,看不清情緒。
細碎的陽光從破了洞的窗戶裡透進來,光束中,能看清滾滾塵埃的形狀。
老實說,被他這麼看著,許思意連手掌心兒都在發燙。腦子裡電光火石閃過很多念頭,總的來說就是:後悔了。
之前也不知是抽風腦子發熱,還是被位大佬的美色迷惑,居然沒有第一時間跳車逃跑……這種隱秘的空間,萬一……
就在許思意慌亂緊張,思緒亂飛都快要飛到爪哇國時,對面那位開口了。
顧江盯著她,忽然自嘲似的嗤了聲,“知道麼。”
“……”嗯?
“昨天跟你說那些話之前,我已經連續一個月做夢夢見你了。”他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睡覺之前我對自個兒說,要是還做一樣的夢,我今兒就得把你往死裡親。許思意,你猜老子夢見你沒?”
第22章
商人的天性大概是寫進了遺傳基因。生在顧家, 顧江天生就是副冷性子,骨子裡的冷漠是打娘胎裡就帶出來的。他人際關系冷淡, 與人交往,利益至上,這個原則適用於顧江身邊的所有人,無論對方和他有沒有血緣關系。
因此,從顧江出生到現在,能真正被他當朋友的人, 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顧江對交朋友這件事不感冒, 對交女朋友, 更是如此。在他眼裡,男人女人之間除了少幾坨多幾坨之外, 沒太大區別。這麼多年來,上趕著來表白倒貼的美女成群結隊,那一張張或清純或美豔的臉,顧江看過也就過了, 連五官都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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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那獨獨的那一個,他在十六歲那年見過,夢過,就下意識把人鎖在了腦子裡。
原本,學生會初試那天, 顧江壓根兒沒打算露臉。他對學生組織沒一點兒興趣,大一進主席團,純粹是為了拿到一個去曼徹斯特交流一個月的特別名額, 又加上頭天晚上通宿趕圖,他疲倦得很,正趴出租屋裡的沙發上補覺。
管束第一個電話打進來的時候,他鬼火冒,看都沒看就給掐了。
管束又打了第二個,第三個,到第四個的時候,顧江直接把他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管副主席跟顧江共事大半年,當然知道這位爺的脾氣,操天操地我行我素,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沒轍,隻好拍了張面試名單發到顧江的微信號上,附上文字:這是總名單,你先看看,一會兒結果出來了我再發一份進入復試的版本給你。
不知是不是天意,聽見微信提示音後,顧江忽然醒了。
他眼皮子掀開一道縫兒,眯著眼擰著眉,點開名單大圖,走馬看花似的粗略掃了眼。
一個名字在整張名單的中偏下位置,映入顧江的視線:言午許,田心思,意想不到的意。
眯眼看了那個名字幾分鍾之後,顧江出了門兒。
彼時,他走進階梯教室,在評委拿了名單便邁著步子徑直朝最後一排走去。一路走,也一路看,滿教室的新生全都好奇兮兮地偷看他,目光或探究或驚豔或羞赧,他冷著臉沒什麼表情,視線冷淡地從形形色色的面孔上掃過。
沒一副能對得上號。
顧江在心底自嘲似的哂了下,沒意思的面試,沒意思的名單,沒意思的同名同姓。
一堆沒意思的玩意兒。
掃完滿滿當當的前六排,顧江收回視線不看了,在最後一排大馬金刀坐下來,打了個哈欠,琢磨著隨便聽一段兒就回去繼續睡覺。
然而就在此時,顧江察覺到了從前邊兒投來的一道視線。他撩起眼皮,目光準確無誤,一下就逮住了那個正在偷看自己的小女生。
那姑娘和所有同來面試的新生完全脫離,孤零零的坐在倒數第三排,小小軟軟的一隻,低著頭,咬著唇,一雙烏黑分明的眸子亮晶晶的,明明膽小如鼠,卻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眼神怯怯的、小心翼翼地往他偷瞄。
腦子裡有一道模糊的人影兒浮現出來。
顧江盯著她,輕輕一挑眉。
但那姑娘察覺到被他發現,明顯被嚇到,慌了神紅了臉,嗖一下就把腦袋給轉回去了。
顧江盯著那道纖細柔美的背影,眯縫了眼睛,修長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桌面。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麼。
然後臺上的主持人就喊名字了:“下一位同學,許思意——”
纖細背影的主人明顯身子一僵,下意識舉起了一隻細細白白的胳膊,嗓音軟糯發著顫:“到!”
那一刻,顧江勾勾嘴角,不知怎麼就無聲笑出來。
有句經典的電影兒臺詞是怎麼說來著?
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一場久別重逢。
自那之後,一連一個月,顧江每晚做夢,不同的時間地點場合背景,主角兒卻永遠都是那一個人。白生生的臉蛋兒和總是湿漉漉的眼,明眸晶亮,唇紅齒白。有時是靜態的,柔婉靈動,遠遠瞧過去是一副江南煙雨裡出來的美人圖;有時又是活靈活現的,彎著一雙月牙眼衝他笑,醉酒的酡紅染在兩頰,傻裡傻氣。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讓什麼人給下了降頭。
否則,怎麼會鬼迷心竅到這田地,被一個還沒滿十八歲的妞勾得要發狂。
夢裡的許思意,和平時不一樣。她在他的夢裡是一個妖精,虛無縹緲,豔若桃李,跟一縷水霧做成的輕煙兒似的,回回他伸手去抓,夠到的都是空氣。
這滋味兒顧江從沒嘗過。
自十六歲那年與許思意初見之後,這幾年,他其實也偶爾會夢見她。但那驚鴻一現的零星片段,不足以對他產生太大影響。他並沒有料到有朝一日會再見到許思意,更沒有料到,有朝一日,性冷如他顧爺,會跟個智障痴漢似的病入膏肓。
蠢死了。
回回大早上醒來,褲襠裡都他媽是湿的。
——
聽完顧江的話,許思意先是一愣,回過神後腦子裡警鍾大震,連耳朵根都紅透。
她一直覺得他的眼睛長得非常好看,瞳孔漆黑,寒而亮,但此時此刻,那雙眼的眸色深沉如海,看一眼就教人心驚。
她心慌,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唇微動,努力讓自己的嗓音聽起來不那麼顫抖,“你……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顧江盯著她,目光不移,往前走一步,“我看起來像開玩笑?”
許思意見他上前,隻能繼續往後退,慌得都結巴了:“但是你明明答應了,會讓我考慮五天……今天才是五天裡的第一天,後面還有四天……”
顧江漫不經心地笑了下,眸色玩味:“我今天親,跟四天以後親,有什麼區別。”
話音落地的同時,
許思意的腳後跟抵在了柱子上。
後面沒有路了,而顧江人已經走到了她面前。他微弓腰,兩隻修長的胳膊懶懶一伸,把她整個兒圈在了自己和柱子之間的狹小空隙裡。
咚咚咚咚。
許思意面紅耳赤,咬了咬唇,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裡亂跳個不停,眼睛不敢看他。
離得近,她身上那股子茉莉牛奶味兒又鑽進顧江鼻子裡。
顧江垂眸,盯著那隻羞成粉紅色的可愛耳垂,貼得更近,呼出的氣息清清冽冽噴在她臉頰上,“嗯?”
你不要離她這麼近……
你這樣,她完全沒辦法思考……
許思意迷迷糊糊,腦子裡跟絞了一大團毛線似的,好幾秒才艱難地擠出一句話,聲音細細的:“現在你不能……親我,四天以後也不能。”
她藏在頭發底下的小耳朵也是紅的,顧江看著看著,心念一動,右手食指輕輕勾了下她耳朵的輪廓,“為什麼?”
少年指腹結著一層很薄的繭,耳朵發痒,許思意忍不住歪頭,往後躲,“因為……因為我不準備……”頓了好幾秒,眸子垂低,聲音低低地繼續:“答應你。”
聽完這句,少年手指那親昵的動作,驟然便頓住。
廠房裡,像一切畫面被陡然摁下暫停鍵。
窗戶外,陽光暖暖地照耀,綠蔭在地上投落下斑駁的影,有風吹過去,樹葉在陽光下輕輕搖曳。
一切都安靜無聲。
顧江手沒放下,照樣把她圈在臂彎裡,輕觸她耳朵的食指卻微微一蜷,收進掌心裡。眉心微不可察地打起個結,“為什麼?”
許思意頭埋得低低的,沒有出聲。
顧江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束陽光從窗戶玻璃的破洞照進來,剛好照在許思意臉上。光下,她額頭細軟的絨毛看著明顯,腦袋勾著,扎著馬尾,纖細雪白的後頸暴露在陽光中,漂亮得幾乎透明。
他又問一遍,這一次,極其平靜的表情和語氣:“為什麼?”
許思意上牙齒尖磕住下嘴唇,還是不語。
顧江:“你對我沒意思?”
“……”
“真的?”
她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低低垂著,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顧江靜片刻,緩慢直起身子,把臉轉向一側,忽然勾勾嘴角,沒有任何笑意地笑了。
人不是小姑娘家家臉皮薄害臊,不是吊他胃口跟他玩兒情趣,等不來答案,其實就是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真他媽傻逼透了。
須臾,顧江兩隻胳膊放了下去,不再看她,動身一臉冷漠地在廠房裡走了幾步。道:“這地兒我打算重新裝修,拿來當工作室,買賣合同已經籤了,明兒就走流程辦產權過戶。”
許思意聽完微怔,抬起頭看顧江。
因為這裡是他買下來當工作室的地方,所以……專程帶她過來看看麼?
“沒別的事兒了。”他邊說邊從褲兜裡摸出包軟盒煙,抽出一根,放嘴裡叼著,回身往木頭門走,語氣冷淡又散漫,“回。”
許思意在原地站著,又咬住了嘴唇。
少年一米八幾的高個兒,人高腿長,步子沒邁幾下就已經到門口了。她在後邊兒看著,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才是他正常的步速,之前每回跟她一起走,都是刻意放慢了腳步。
而這次,他好像沒有要等她的意思。
“……顧江。”
廠房寂靜,軟糯細細的嗓門兒憑空響起。試探夾雜害怕和不安。
顧江一隻手已經握住了門把,聞聲,他腳下的步子停了下來。咬著煙,眉微擰,並未回頭。
許思意低著頭深吸一口氣吐出來,緩緩地,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穩、很正常:“我的爸爸媽媽,在我十歲的時候就離婚了。”
“……”話音落地,少年拿掉煙回頭,眉心的結擰得更深。
“我被法院判給了爸爸。沒過多久,爸爸就娶了一個很漂亮的阿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