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登基時,立了太子側妃為後,那個躲在背後為他洗手做羹的女人,而我是頂在人前替他馳騁馬背平定天下的正妻。
他說,缺一個能為他徵戰天下的人,我便央了義父正懷將軍帶我榮徵沙場。
他許我平定之日,便是與我攜手共進之時。
現在這天下已經平定,但與他攜手之人卻換成了蘇妖娆。
我端坐在太子府等著他登基後第一道封後寶冊,眼見著使者早已入府多時,卻遲遲未來。
「主子,周公公去了芙蓉閣。」秋意臉色煞白地急奔進來。
「芙蓉閣?」我不解。
「太子……不,皇上他ṱũⁿ……他封了蘇側妃為後。」秋意匍匐在地,身子輕輕顫抖,替我不甘。
我怔愣一瞬,蘇妖娆是花樓出身,亂世前,她也是清白人家,我是在大街上救回了被武夫棍打的她。
彼時,她淚雨盈盈地跪在我面前,隻求一口飯能活下來。
我不忍,將她帶回了府裡,原想讓她做個繡娘。
可在一場酒醉後,她竟出現在了太子的榻上。
太子自覺理虧,看在我顏面上,給了她一個側妃的位置。
但有一便有二,很快,她憑借著那張柔弱白嫩的臉頰,頻繁出入在太子身邊。
我上戰場那一天,蘇妖娆向我保證,會替我守好後宅內院,一旦太子功成,就是她身退之日。
現在倒好,人還沒退,皇後倒是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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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屬於嫡妻的正紅外衫褪下,隨手扔在一旁,說道:
「給我拿件顏色淡雅一點的衣衫吧。」
秋意不解,這個時候我還在考慮品級階級的事情。
她撿起地上的外衫,氣得眼淚都迸發出來:「主子,明明你才是……」
對啊,明明我才是皇後,可我一個替他出生入死的嫡妻卻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場,宋清太過心急了。
「哭什麼,不過一個皇後的位置罷了,她要便拿去,宋清不給就不給。」說是這麼說,可乍一下子的心氣還是讓我藏在衣袖裡的手捏成了拳頭。
「周公公來了。」秋日急匆匆奔進來,想必也是聽到了芙蓉閣的消息,眼眶微紅,倔強地咬著唇杵在門口。
周公公進來時被這義憤填膺的丫頭嚇了一跳,眼見屋內兩個丫頭都憤恨地盯著他,不由膽怯地往後退了一步。
剛從芙蓉閣帶來的春風滿面被壓了下去:「咳咳……請太子妃安。」
「周公公不必客氣了,有什麼旨意直接宣讀吧。」我倒要看看,他給了我什麼名分來安置我。
「太子妃,皇上宣你擇日進宮,這……」明黃色的聖旨在他袖口半遮半掩,我直接過去抽了出來。
一目三行掃過,好,好得很,他封了我一個良妃,連個皇貴妃都未得。
如果再不知我出徵期間這後院出了差池,我這腦子就被狗吃了。
周公公汗如雨下,哆嗦著腿不停擦著汗。
「周公公回吧,旨意我看到了,我會安分進宮的。」
周公公聽罷,像後頭有虎追一般逃了出去,與芙蓉閣的滿室喧囂相比,我這兒清冷得可怕。
宋清求娶我時,曾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這誓言,在我進府不過三年,把蘇妖娆帶回府後便被打破了。
之後便是皇後的位置。
也怪我,瞎了一次還得瞎第二次,這雙昭目到底是拙了。
天下,是我隨義父平定的,邊疆的韃子聽到於小將的Ṫū⁾名號,至今聞風喪膽。
要問我甘心嗎?如果宋清對我一心一意,我便甘心,可他現在這副做派,不,我不甘心。
許是蘇妖娆知曉自己搶了我的位置,進宮前居然安分地躲在芙蓉閣裡一步未出。
原以為她會來我這兒炫耀一番,想不到她的心性也是個能忍的。
她做側妃那會兒,太子為怕言官進諫他納了個花樓女子敗壞風德,便捏造了她的身世。
可他不知道,人是我救的,蘇妖娆進府前主動籤下了賣身契以證忠心。
皇後率先於初一被迎進了宮裡,聽聞皇上大喜過望,一連串的賞賜像流水一般搬進了延禧宮。
月底那會兒,就在我以為快被遺忘的時候,接我入宮的公公總算上門了。
秋意攪著帕子咬碎了一口銀牙。
我被安置在了秋善殿,品級丟了,連住所都如此偏僻凋零。
宮裡頭的奴僕都以為我做了什麼令皇上厭棄的事,所以降了份位。
一時之間,我這門庭冷清得鳥兒都不來一隻。
新皇登基三月,宮裡大宴天下,所有新晉的嫔妃都要去拜見皇上皇後。
我混在裡面並不扎眼,可有些見過我的到底還是憐憫地看著我。
蘇妖娆坐在首位,媚眼如絲,嬌柔不堪,花樓裡帶出來的妖娆勁兒至今還在骨子裡浸暈著。
原來宋清喜歡這種調性的。
「皇後吉祥!」這一跪,我也幹脆。
蘇妖娆見我排在末位,一絲得意一閃而過,捏著一顆葡萄送進了宋清的嘴裡。
她也不叫平身,眼見底下身嬌肉貴的世家女開始左右打顫了才開了尊口。
皇上眼神並未有片刻停留在我身上,好似我是那個闲雜人等而已。
警示了一番要以皇後為尊後,便被公公以政事為由喚走了。
蘇妖娆懶洋洋地靠坐在椅背上,機靈的小丫鬟趁機給她塞了個靠枕。
我看著她手有意無意地撫過小腹,慣愛的碧螺春也換成了白水。
有討好的嫔妃上前搭話,她用帕子輕輕掩住口鼻。
這是……懷上了?
可我出徵前特意讓秋意給她下了一個月的絕子藥,藥性兇猛,斷不可能再有子嗣的可能。
從她爬上宋清的床榻開始,我便對她不再信任。
這孩子……
倒是來得巧妙……
蘇妖娆將我安排在了末尾靠近殿門口的座椅上,連一個新晉美人都坐得比我靠前,側立的秋日氣得漲紅了臉。
一旁的瑜貴人似是才發現我般,矯揉造作地用帕子捂住嘴巴,驚嘆道:「這不是太子妃嗎?」
隨即又一頓,說道:「看我這記性,原來是良妃啊。」
故意拔高的語氣使得殿內驟靜,一雙雙神色不明的眼神瞅了過來。
高位上那雙更是閃閃爍爍,明面上她來打我臉,顯得太過小家子氣,但背地裡陰私手段肯定有的是來等著我。
這不,有個冤大頭替她來教訓教訓曾經爬在她頭上的主母,蘇妖娆也是樂得看好戲。
瑜貴人見皇後不吭聲,也領了其中之意。
「良妃怎得打扮如此寒酸?莫不是武將出身,在外頭男人堆裡待得時間久了,竟連女兒家的做派都不知了?」
譏笑聲暗戳戳響起。
「武將又如何?皇上的天下不也是靠武將來平定的?瑜貴人說的男人堆,那是我們大宋的將士們,我若領兵徵戰時還穿著綾羅綢緞,戴著琳琅頭飾,那大宋的江山,靠你舞曲霓裳舞來拿下嗎?」
殿裡的眾人紛紛肅了臉,後宮的爭鬥斷不可牽扯到替皇上賣命的將士身上,尤其江山初定,瑜貴人的輕視傳了出去,焉知是不是皇上授意的。
這麼做,隻會寒了三十萬將士的心。
「我倒不知,瑜貴人如此自信,一曲霓裳舞能拿得下皇上的心,也能使得敵軍繳械投降呢。」
「你……」瑜貴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慌亂地瞥向皇後。
蘇妖娆暗恨,護甲都在扶手上刻下了條印子。
「原來是姐姐呀,我道姐姐怎麼沒來呢,怪妹妹眼拙沒認出來。」
「不敢當,皇後是一宮表率,何況,我額娘與爹爹恩愛無雙,就連下葬也是合棺而葬,臣妾斷未聽說有妾生女,還請皇後莫辱了家父家母的名聲。」
蘇妖娆笑意僵在臉上,胸膛此起彼伏。
「皇後既已是中宮之主,想必也是規矩森嚴世家所出嫡女,臣妾有一事不明,想請教皇後。」
規矩森嚴?世家嫡女?
眾嫔妃隻知道蘇妖娆是太子府邸的側妃,家世背景顯赫,卻不知她是哪家世家女,她就像憑空出世一般,魚躍龍門。聽我這麼一說,立馬來了興致。
蘇妖娆此刻有些氣急了,生怕我戳破她的身世,急切地說道:「什麼問題,你說吧。」
「臣妾原在太子府邸時有一婢女,因臣妾徵戰時做了背主之事,這新攀的主子還是個勢力之人,皇後你說,我該拿這卑賤之奴如何?」
「這等背主求榮的奴才當拔舌挖眼!」
「對!送去私獄!剐上個千百刀!」
「照我這麼說,這都算便宜她了!男的得發配邊疆!世世代代挖一輩子煤!女的,得送去花樓!代代為娼!」
……
嫔妃們議論得慷慨激昂,畢竟誰家沒出過個糟心玩意兒,懲治這類吃裡爬外的東西時,個個經驗豐富。
說得越多,蘇妖娆的臉皮越白,直到冷汗涔涔而下……
「夠了!」她一聲驚叫,眾人面面相覷,似是不解。
「皇後也覺得太便宜她了嗎?」我笑得風輕雲淡,「那該當如何處置呢?臣妾屬實拿不定主意,特來求解。」
「良妃,這畢竟是家事……家醜不可外揚。」
「皇後娘娘,這等粗鄙低賤之人,人人唾棄!就算撕了這層遮羞布,我們也隻會贊好!」開口說話的是縣陽知府之女怡嫔,性子倒是爽利,嫉惡如仇,怨不得縣陽這小城被她父親治理得井井有條。
「謝怡嫔仗義執言。」
蘇妖娆惱恨地剐了一眼多嘴的怡嫔。
「隻要這賤婢的賣身契還拿捏在臣妾手裡,想她也不敢再放肆。回頭,我就找個人牙子,把她賣去花樓。」
堂堂皇後被賣去花樓,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大宋奇談了!
不知……宋清會不會再要個花樓皇後?
「良妃!」蘇妖娆倏地站起身來,花容失色,勉強找了個身子不爽利的借口,屏退了各路好奇探究的眼神。
「姐姐,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待人一走,蘇妖娆便捻了方帕子擦拭著不存在的眼淚,哀泣連連。
「怪你?臣妾不敢怪皇後。」
「那這賣身契……」
我沒漏看她輕掩著的帕子底下一閃而過的狠戾。
「賣身契?娘娘是說府邸裡的那些老人的賣身契嗎?」我潤了潤口,輕描淡寫地說道,「皇上進宮之前命我遣散了一批年老體弱的,也發賣了一批手腳不幹淨的。我記得,女的好像沒進了花樓,男的充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