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想以下犯上。」
昨夜宮宴,我喝多了,宴後與蕭將軍議事,不知怎麼的,就議到了……榻間。
總之,我衣衫不整地醒來時,宿醉的頭痛還未散去。
蕭無祁已經抱著劍靠在床頭,一言不發地盯著我。
我被他小狼崽子一樣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凜,訕笑道:
「想必蕭將軍也明白了,這隻是個意外……」
蕭無祁挑挑眉,竟然笑了:「那皇上的意思是?」
我試探道:
「蕭將軍本就戰功赫赫,昨夜雖然頗為辛苦,但朕也看出了你的實力。不如朕賜你一樁好婚事,再補償黃金百兩,如何?」
「皇上已經拿走了臣的清白,難道還想讓臣另娶他人?」
蕭無祁一聲冷笑,下一瞬,手中的劍就橫在了我脖子上。
「皇上隻有兩個選擇——要麼殺了臣,要麼娶了臣。」
1
其實,我與蕭無祁的淵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按理說他不該這麼憤怒。
隻是,畢竟我作為皇帝,在天下人眼中皆是男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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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蕭無祁出身的蕭家,往前數三代,都是我大周的沙場名將,名聲清白。
我纏好裹胸,整理好凌亂的衣衫,扶著額頭下床,蕭無祁已經站在了窗邊。
「蕭將軍既然要朕負責,那便等些時日吧。」我把揉皺的前襟一點點扯平,又抬眼看向他,「今日之事,還望將軍暫時不要說出去,朕另有籌劃。」
蕭無祁看著我,沒說話。
他的眼神帶著戰場上淬出的鋒凜,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幾乎要從裡面看出一絲血色。
「臣不敢不從君命。」良久,他終於開口,嗓音沙啞,目光凜冽,「隻是……周蔚,我還以為,三年前,你真的死了。」
他又掃了我一眼,自嘲地扯扯唇角,頭也不回地走了。
日光盛極。
我站在寢宮門口,看著蕭無祁的背影,捂著驟然劇痛的心口,俯下身去。
我想起三年前那場驚天變故。
那時我還是大周受盡寵愛的公主,父皇母後帶著我與雙胞胎哥哥一同微服出遊,卻遇到了山間惡匪。
他們不要財,隻要命。
父皇甚至連句囫囵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被一刀割掉了頭顱。
黃昏時,我從滿地血泊中爬起來,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直到遇到忠勇侯嫡女舒魚的馬車。
從那一日起,公主周蔚死了,而我則成為了僥幸活下來的太子,大周的新帝。
朝中暗流湧動,為保周全,除了救下我的舒魚之外,沒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包括蕭無祁。
也包括曾經身為公主時,我的未婚夫,淮安王世子寧桐。
他是我哥哥的伴讀,自小與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
我喜歡了寧桐整整六年,父皇寵愛我,也照著我的意思下旨賜了婚。
可我即位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新帝的身份收回旨意,另給寧桐賜了一門親事。
那天晚上我誰也沒見,一個人在御書房坐了一夜。
燭火跳動裡,我恍惚間看到十七歲的自己,提著花紋繁復的裙擺,義無反顧地奔向寧桐。
他含笑向我張開雙臂,哥哥和蕭無祁就站在他身後,我卻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然而如今。
我的心裡揣著謎團,裝著仇恨,也再穿不了漂亮羅裙,做不了天真無邪的公主。
也不可能再嫁給寧桐。
昨日宮宴,寧桐帶著他的新婚夫人一同入宮。
那是我親自挑的,出身良好、無憂無慮的大家閨秀。
一雙眼睛清凌凌的,活潑天真,一如三年前的我。
寧桐挽著她的手,走過來給我行禮。
起身時目光從我臉上晃過去,眼中忽然多出一絲恍惚的神色。
我很清楚,他是想到了三年前死去的「周蔚」。
宮宴開席,我高坐主位,剛端起酒杯,守在殿外的太監忽然跑進來,急促道:
「皇上,蕭將軍回京了,如今正在殿外求見!」
我怔了怔,驀然站起身來:「宣。」
片刻後,一身玄衣的蕭無祁大步跨進殿內,腰間尚且掛著長劍。
他行了個禮,抬起頭,凜冽的目光掃過我臉頰,落在我眉心那道疤痕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大約是邊關風霜洗禮,他瘦了不少,人卻更加凌厲。
明明是跪在殿中,脊背卻挺得筆直,看上去像柄出鞘的、鋒芒畢露的利劍。
我垂下眼,避開他的眼神,片刻後復又抬起:「蕭愛卿一路辛苦,入座吧。」
酒過三巡,蕭無祁忽然端著酒杯向我走過來。
那一瞬間,不知怎麼的,我想起三年前。
京郊那場噩耗發生後,他一路快馬回京,跪在「周蔚」的靈前一言不發。
我壓低嗓音安撫了兩句,蕭無祁驀然轉過頭,眼眶發紅,眼神凌厲地看著我。
他一字一句道:「皇上,那是您的親妹妹。」
等我回過神,蕭無祁已經走到了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氣:「蕭將軍三年不回京,怎麼今日突然回來了?」
「皇上忘了嗎?三日後,就是蔚蔚的忌辰。」
我驀然怔住,一陣尖銳的痛意從心髒傳遞出來。
我把發顫的指尖籠在袍袖下,低聲道:「蕭將軍,你是在恨朕嗎?」
一聲帶著嘲弄的冷笑傳入耳中。
蕭無祁沒有說話,隻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面無表情地把青玉杯扔在地上,任由它碎裂成片,而後轉身走了。
再然後……
我看到下方的寧桐與他夫人琴瑟和鳴,舉止親密,心中愈發酸澀,不知不覺便多喝了幾杯。
宮宴散後,群臣三三兩兩地往外走。
我看著蕭無祁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
「蕭將軍,朕有要事與你商談。」
蕭無祁恨我,我知道。
他把我當作我哥哥,以為我為了坐穩皇位,甚至不敢為慘死的妹妹查明真兇是誰。
至於他為什麼因為「周蔚」的死而恨我……
我不願再深想。
其實從前,我一直覺得蕭無祁並不是很喜歡我。
很多時候,他看到我拎著食盒跑去給寧桐送點心時,總會皺著眉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是個心地善良的公主,從不記仇,即使這樣還是會分給他一塊。
但每次都被他無情拒絕:「公主,臣不喜歡甜食。」
而此時此刻的寢殿內,我大約是喝多了,因此望著蕭無祁手中的紅豆餅,陰陽怪氣道:
「蕭將軍不是討厭吃甜食嗎?」
然後就被他一把抱住了。
他伏在我肩上,溫熱的指腹輕輕擦過我額頭,停在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上。
蕭無祁原本帶著醉意的聲音裡,忽然多了幾分痛惜。
他小心翼翼地附在耳畔問我:「蔚蔚,疼不疼?」
借著月光,我看到他那張極好看的臉,被冷白的光照出一種冷冽的鋒銳。
眉骨挑高,下面是一雙幽深如潭的眼睛,鼻梁高挺,光影切過來,讓輪廓的線條更加利落,嘴唇一如往常,淡得沒什麼血色。
真讓人想親。
我一下就沒把持住,抽掉他的腰帶,手指挑開松垮的衣襟,一把探了進去。
蕭無祁咬著嘴唇悶哼了一聲,喉結上下滾動,被我俯身咬了一口,鎖骨也立刻蔓延上一層淺淺的紅。
我覆在他身上,用不再刻意壓低的嗓音叫了一聲:「蕭無祁。」
他忽然渾身僵住,片刻後,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我。
雨聲漸急,風揉亂襟中花。
天色泛白時,我們才終於沉沉睡去。
2
蕭無祁走後,我去御書房議事,結果沒議兩句,李德海忽然來報:「皇上,蕭將軍求見。」
?他怎麼又回來了?
李德海出門,把蕭無祁領了進來。
原本站在我面前的薛太傅轉過頭,忽然一聲驚呼:「蕭將軍,你這……是怎麼回事?」
我眼皮一跳,抬頭看去。
蕭無祁皮膚冷白的脖子上,兩道吻痕清晰可見。
原本沒什麼血色的嘴唇被一抹暗紅覆蓋,想來是我昨晚咬破的。
這個痕跡太曖昧了,以至於古板的薛太傅痛心疾首:
「蕭將軍,你才剛回京,還未成親,竟然如此荒唐,成何體統?!」
蕭無祁嗤笑一聲,抬起眼看著我。
我從這個眼神中讀出了威脅之意,連忙站起身,硬著頭皮安撫道:「無礙,無礙。」
「北疆民風素來開放,蕭將軍待久了耳濡目染,瀟灑風流些也實屬正常。」
蕭無祁的神情瞬間僵住。
他看著我,用隱含怒意的聲音緩緩地、一字一句道:「瀟灑,風流?」
這話說得確實不太妥帖,誠然昨夜我們都喝醉了,且是蕭無祁先抱住我的。
但那個率先扒掉對方衣服,還在溫熱肌膚上寸寸撫弄的人……的確是我。
想到這裡,我心虛地思考著該如何轉移話題,蕭無祁卻忽然勾了勾唇角,笑起來:
「皇上說得沒錯,臣的確是風流了些,也有些食髓知味。不過既然皇上不喜歡,臣以後不做便是了。」
薛太傅聽不下去了,強行插話:
「皇上,既然蕭將軍難得回京,且有要事啟奏,老臣便告退了。」
他離開後,房內的氣氛有片刻的凝滯。
而後蕭無祁開口,聲音低沉地稟報了這三年來北疆的戰事。
其實我並非不知道這些,他雖然從未回京,但折子總是按月準時送達。
我知道,他領著兵馬,幾次攻退遼國踏進大周邊境的鐵蹄,甚至連下對方三座城。
以至於遼國不得不派來使臣求和,甚至試圖送公主過來和親。
當然,被我拒絕了,理由是我與皇後舒魚琴瑟和鳴,和談可以,和親就免了。
我又叫李德海進來,擬旨晉蕭無祁為一品鎮北將軍,加封一等爵。
其實這是一步險棋,父皇還在時跟哥哥說過,蕭家雖為三代忠臣,然而兵權在手,終究還是該警惕些。
可那時我被逼到絕境,朝中暗流湧動,邊境又頻生戰亂,除了蕭無祁,我已經無人可用。
而且……不知為何,我對蕭無祁,就是有種莫名的信任。
蕭無祁接了旨,站起身,等李德海離開後,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盯著我的眼睛:
「皇上其實很清楚,臣要的並不是這些。」
那是什麼?
我突然想到三年前,得知京郊那場慘案後,蕭無祁以為我死了,棺椁下葬那天,他當夜離京,一路北上。
七日後邊關傳來消息,他在青巖關截住了那一行「山匪」,提劍割掉了首領的頭顱,又連著殺了十幾人,最後渾身浴血而去。
再後來,他一路快馬進京,提著那首領的腦袋扔在我面前,面無表情地告訴我,他要去鎮守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