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也沒有媽媽了。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叮囑我要好好吃飯,好好穿衣服不要感冒,回家後鍋裡再也不會有熱好的牛奶,不會有洗的幹幹淨淨帶有皂香的衣服,不會有強撐著下地要給我做紅燒肉的母親。
不知是什麼時候,我走到了河邊坐下,深冬的夜寒風刺骨,我卻不覺得冷,隻是忽然記起,好像……就快要過年了。
過了年,這個家裡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沒有注意到,幾個酒後散步回家的附近工地的民工正在朝我走來。
他們按倒了我,粗暴的,夾帶著燻天的酒氣和汙言穢語,摸索著撕扯我的衣服。
我哭喊著掙扎,統統無濟於事。
屈辱,絕望,我甚至想,還不如,剛剛就跳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生衝出來推開他們,拿著正在通話中的手機說,「我已經報警了。」
民工們的酒瞬間醒了,四散而逃,男生把我從地上攙扶起來問,「你沒事吧?」
隻是那個聲音,我就認出他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發抖,看得出我很害怕,他沒有靠近我,隻是默默跟在我的身後。
他說,他其實在那裡陪了我很久,因為直覺告訴他,我有心事,也大概……有了輕生的念頭。
後來家裡打了好幾通電話催他回家,走了一段路,他心頭的不安感越發強烈,轉頭回來時,正好撞見那幾個民工想要欺負我。
他說,他很慶幸他回來了。
家門外,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枚平安符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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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那是他媽媽為他求的,我媽媽在家裡,想必也是祈求著我能平安歸來的。
那樣冷的天,那樣黑的夜晚,我卻忽然覺得可以走下去。
我艱澀的開口,「謝謝……」
這一次,我終於有機會可以問他的名字。
「我叫盛珩。」
他仿佛永遠都在我最灰心的時候出現,帶給我一絲希望。
「結束完我媽的葬禮後我有去打聽過你,可是你已經搬家了。」
「我祈求佛祖,祈禱我們有緣,還可以再見到你。」
「你看,很靈驗呢。」
6
原來那個女孩是她。
原來她對他有著這樣深厚的感情,字字句句,都是對他的感恩和寄願。
他在她心頭記掛了七年,她卻從未提及。
時隔五年,再次想起江寧,盛珩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裡有種異樣的悸痛。
接下來的兩年裡,兩人的感情很平穩,江寧也隻會挑重要的事情記錄,字裡行間都是甜蜜與幸福。
也許是日記的內容太過於真實,讓盛珩有種錯覺,如果他們當初沒有分手,事情就會這樣發展下去。
2020 年 9 月 13 日
今天是中秋節,盛珩帶我回去見了他父母。
我超級緊張,手腳冰涼。
他笑著安慰我,醜公婆總是要見媳婦的。
但好在他爸爸媽媽都很和善,生怕我有哪裡不習慣。
他媽媽有風湿病,一到陰雨天就會加重,我媽過去也有,我替她做了針灸和推拿,症狀緩解很多。
他媽媽直誇我,還讓盛珩早點把我娶回家。
盛珩將手裡的橘子喂給我,笑了笑說會的。
2020 年 10 月 1 日
盛珩跟我求婚了。
他還說不緊張,我摸到他的手都是冰的。
那就是說明他很愛我嘛。
戒指好漂亮!
2020 年 12 月 25 日
今天是聖誕節,可能是天氣太冷的緣故,盛珩得了重感冒,高燒不退。
他燒的迷迷糊糊,喃喃著想吃隆恆樓的蟹黃小籠包。
那家店生意很火爆,沒有開通外賣,我隻能顛顛的去給他買。
排隊用了不少時間,等我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他穿著厚厚的羽絨服,身上都是雪,臉頰通紅,不知道是凍的還是發燒燒的,正站在一個碩大的雪人旁邊對我傻笑。
我爸爸出事故那天,恰好是聖誕節。
那年的雪真大啊,在院子裡積得厚厚的,高高的,一眼看過去天地都是茫茫一片的白。
爸爸早上出門前樂呵呵的說,等他加完班回來了給我堆雪人。
我隻跟盛珩提過一次,沒想到他記住了。
寫到這裡,鼻子酸的厲害。
那個傻子,手都凍紫了。
2020 年 3 月 10 日
盛珩穿中式新郎服好俊俏,我就不行了,妝太濃了我都不敢笑。
互戴戒指的時候我太緊張了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盛珩手腳忙亂的替我找戒指,難得看見他這麼慌張哈哈。
可惜爸媽看不到了。
盛珩的父母說,他們以後就是我的爸爸媽媽。
……
之後的日記大多是記錄兩人婚姻生活的,有小小的吵鬧和拌嘴,也有日漸磨合的理解和包容。
2022 年 1 月 1 日
老了翻開這本日記,大概會覺得很幸福。
7
日記有了一段很長時間的空白,再有新的內容的時候,隻有這一句話。
2022 年 10 月 29 日
我查出了癌症。
8
盛珩胸口大慟。
他看向手邊的藥瓶。
是這個時候嗎?
2022 年 11 月 15 日
盛珩很難過。
他越來越消瘦,他還這麼年輕,就已經有了白頭發。
明明早些時候還沒有的。
他每天奔波於公司和醫院之間,擔心我不開心,在我面前總是一副溫和耐心的面容。
可我不止一次的看到,他在電腦上搜索著胰腺癌相關的資料,一次次的皺眉,嘆氣,最後頹然的合上電腦,久久的說不出話。
我聽見他低聲喃喃,阿寧,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忽然有些後悔,
要是早知道我會生病,就不要嫁給他好了。
2022 年 11 月 30 日
我還是告訴盛珩,我懷孕了。
與其讓醫生告訴他,不如我自己說。
他的眼睛驟然亮起,隨即是更大的悲傷。
他抱住我,說阿寧你的身體要緊,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我們不會再有孩子了。
我快要死了。
我說,「對不起啊盛珩,我保護不了我們的孩子。」
他將我抱的更緊,身體微微顫抖。
我知道,他在哭。
我好後悔嫁給你啊,盛珩。
2022 年 12 月 30 日
能做的都做了,我的身體還是一天天衰敗了下去。
止痛藥的劑量不斷增加,我卻越來越痛了。
我因為疼痛輾轉呻吟的時候,盛珩也陪著我徹夜難眠。
短暫的安寧裡,他擁著我,說了一段我不曾聽過的故事。
原來盛珩曾有過一個小姨。
小姨聰明活潑,能言善辯,從小成績就很優異,如果現在還活著,應該是一名很厲害的律師。
他說那一晚,獲救的不隻有我。
2023 年 3 月 10 日
我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盛珩已經徹底辭掉了工作,整日守在我身邊。
他一天比一天更疲倦,消瘦,眼裡的光也黯淡的下去。
這不是我想要的。
這不是他應該經歷的。
都怪我。
我知道我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我自己都不敢看的地步。
盛珩對著這樣的我,怎麼還能用那麼溫柔的目光,怎麼還親的下來呢。
他明明在笑,眼底的哀傷卻那樣濃鬱。
我摸摸他的臉,溫柔的安慰他,「盛珩,我死了以後,你一定會找到一個很好、很健康的女生。你們還有很漫長的人生,很長遠的未來。」
他苦澀的笑了笑,「萬一找不到呢?」
我搖頭,「一定會找到的。」
他抱住我枯瘦的身體,溫柔又沙啞的說,「好,你說找得到就找得到。」
「那你們可以給我掃墓嗎?」我小心的開口。
我沒有親人,朋友也不多,不想我的墳墓和我前半生的人生一樣冷冷清清。
我真的好怕孤獨。
他喉頭有些哽咽,「會的。」
我想了想,覺得不行,「還是算了,要是被你以後的老婆知道你還念著我這個前妻,會影響你們夫妻感情的。」
我想出了辦法,「你還是把我的骨灰撒到海上,我順著海水飄啊飄,可以去到很多我沒有去過的地方。」
他溫聲說好,又道,「那我呢?總要給我留個念想吧?」
「無論有沒有我,你都要好好的啊,盛珩。」
然後,忘了我吧。
9
日記停在這裡,再也沒有了後續。
過了許久,盛珩才發現自己把水杯弄翻了。
水痕蔓延到手邊,滴滴答答流淌到身上,他顧不得衣服,連忙拿起日記,擦拭背面沾到的水。
日記裡的後半段,明明都是他不曾經歷的。
明明他不曾和江寧結婚,也不曾照顧過她患病後的生活,更不曾面對過瀕死的她。
可是為什麼,那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戀愛時的甜蜜,結婚時的喜悅,婚後的安穩和溫馨,甚至連她病痛時他的焦灼與無可奈何,都這樣真實、這樣凌厲的傳達到了他身上。
盛珩呆愣的站著,胸口的疼痛是真實的,枝枝蔓蔓的蔓延到身體肌肉的每一寸,壓的他有些直不起腰。
為什麼呢?
為什麼江寧要寫下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日記隨著重心的側移翻轉到了最後一頁,待看到上面的內容,盛珩的手有些顫抖。
2018 年 8 月 13 日
乖乖。
我好像穿越了。
如果不是手中的日記還在,我幾乎要懷疑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
隻是夢境的內容真實的有些過分,身體因為癌症所導致的疼痛似乎還在發作。
我上網查了一下,查到一些平行時空錯位穿越一類的內容,還有幾個親身案例。有些人是身邊多出了一模一樣的物品,他明明記得弄丟了,現在卻出現了兩個。
有些人說自己明明記得發生了某件事,他甚至有證明那件事發生過的東西,可周圍的人卻都說沒有,東西也不翼而飛。
如果是過去,我隻會覺得大概是錯覺或者記性不好,並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現在,我自己就親身經歷了。
盛珩發消息約我去餐廳吃飯,一切都和上一世(姑且這麼稱之)一樣。
盛珩來接我了。
我忍不住盯著他看,還是那麼俊秀可人,朝氣蓬勃。
我用力抱住他,踮起腳親他,盛珩有些意外於我的熱情,但也順從的抱住我。
我很開心,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了!
在那之前,我要去醫院做個檢查。
2018 年 8 月 15 日
原來這個時候我的病就已經這麼嚴重了。
醫生說,胰腺癌即使是早期,完全治愈的可能性也是不大的,隻能盡量延長生存期。
我有些茫然。
如果結局是必然的,那我重活一次的意義是什麼?
冷靜下來之後,我慢慢想通了。
至少,可以不去耽誤盛珩。
他的人生本該是一片坦途,不該因為我徒增傷感。
好在,這個時候他對我還沒有多少感情。
就算分手,也不會太難過。
我對自己說。
江寧,放過他吧。
2018 年 8 月 17 日
已經在心裡演練過很多次了,真正面對著他說分手的時候,心口還是酸脹得厲害,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盛珩愣了許久,嗓音有些澀然,「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如果有,我可以改。」
他低低的問我,阿寧,可不可以不分手?
我眼眶一熱,差點忍不住要流淚了。
好在他沒有發現。
你沒有不好,盛珩,不要反省自己好不好?
我低下頭,聽見自己說出難聽又傷人的話,「當時一個人太寂寞了才會衝動答應你,後面我才想清楚自己並不適合你。我收到了一家大公司的 offer,已經決定去另一個城市發展了。盛珩,你覺得對我而言,你跟我的感情能比我的前途和未來重要嗎?」
盛珩沉默了半晌,緩緩開口,「我知道了。江寧,祝你一帆風順。」
2018 年 8 月 19 日
我搬家了。
假戲真做才能不被拆穿。
盛珩在家,但是沒有來送我。
也好,我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他,我怕我會露出端倪。
2018 年 8 月 27 日
今天小區好像停電了。
本來還擔心盛珩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害怕,上輩子那麼膽小的人,早知道就晚一點分手了。
後面看見他驅車離開了小區,應該是去了朋友那裡,才慢慢放下心。
這幾天他的情緒很低落,也很少回家,一直帶著狗借住在朋友那裡。
有點心疼。
2018 年 9 月 19 日
盛珩去了跟我初遇的公交車站。
他在之前替我擋雨的地方站了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麼。
片刻後,他抬頭望向城市的另一頭,金色的晨曦灑落在他的身上,今天的天氣不同於那日的陰霾密布,晴朗的沒有一絲雲彩。
我知道,他決定忘記我了。
2018 年 9 月 25 日
盛珩漸漸恢復了正常生活,狗也接回來了,應該是走出來了。
他開始晨跑。
分手後反倒變自律了。
2018 年 11 月 19 日
明天就要做手術了,醫生說這樣能最大限度延長生存期。
一個人做手術好害怕。
好想盛珩。
2018 年 11 月 20 日
要進手術室了。
好想盛珩。
怎麼辦?
不能找他。
不會很痛的,江寧。
2018 年 12 月 6 日
偷偷去看了他。
他過得很好。
我要住院做治療了,聽說做完化療會掉頭發。
不知道盛珩看見會不會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