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已然知道他是誰。
他是地產大亨的兒子,是年輕有為的創業家,是貴圈榜上有名的鑽石單身漢。
我與他本是世界的兩端,卻自此有了交點。
「好呀。」
無法觸及的愛人,成了我不曾言說的秘密。
10
江野再次上了新聞頭條。
隻不過這次是聯姻,聯姻對象卻不是他的白月光。
據新聞介紹,是個資產雄厚、門當戶對的千金大小姐。
隔天,我就在醫院裡遇到了夏晚意。
她挽著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滿臉幸福地從產科出來:
「孟小姐?」
我點點頭,錯身走過。
她卻從身後追上來:「孟小姐,有時間聊一聊嗎?」
醫院樓下的長椅上,夏晚意輕撫腹部,褪去往日的恣意明豔,渾身散發著慈愛ţū₀的溫柔:
「我懷孕了,婚禮定在下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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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真心實意地說:「恭喜你。」
她將散落的發絲勾到耳後,歪著頭看我:「你似乎並不驚訝,難道不問我孩子是不是江野的嗎?」
「我們已經離婚了。」
夏晚意突然笑開:「好啦,不逗你了,孩子不是江野的。準確來說,我這次回國其實就是回來結婚的,而結婚對象,從來就不是他。」
我坐在長椅上,一片枯葉打著旋兒地落到我腿上。
身邊的人早已離開,隻是她的話還回蕩在耳邊:
「江野喜歡的人不是我,所謂白月光的謠言,不過是他之前為了應付家裡拿我當擋箭牌罷了。」
11
醫生說我的病情在惡化,需要住院觀察。
於是,我爸將我的畫板搬到了病房裡。
可這裡的陽光沒有家裡小露臺照進的陽光暖,這裡每日都充斥著哭聲、嘆氣聲、生離、死別、灰色、白色……實在是讓人提不起筆來畫些什麼。
所以,我的畫板一直空著,隻拿了本子壓在被子上隨手畫兩筆。
「你在畫什麼?」
唐宴知道我住院後,便時不時來看我。
雖然跟他沒什麼交情,但他似乎也不像壞人。
我手上的筆不停,隨口答道:「兔子先生。」
唐宴站在床旁,探頭來看,輕笑一聲:「這傲慢的樣子,跟江野那廝如出一轍。」
我的筆頓了頓,又繼續描著禮帽的輪廓:「是嗎?」
病房裡空氣凝滯,靜了許久,隻有筆尖在紙上摩擦的簌簌聲。
「你其實很早就知道江野的公司出了問題吧?」
「是。」
「你也知道他是為了這個跟你離婚的?」
「是。」
「那夏晚意……」
「我知道的。」
唐宴沉默半晌,再次開口:「那你為什麼同意離婚?你分明很愛他。」
我抬起頭,將手背上瘀青的針眼給他看,扯出一個極其蒼白的笑:
「你看,我病了啊。」
12
我媽是胃癌走的,我姥爺也是,所以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我竟然生出種「啊,它終於來了」的宿命感。
那段時間,我並沒有怎麼痛苦。
甚至在得知生病後,我立刻放下手邊的事情,規劃了一次旅行。
去雨崩村看冰湖,在絕美的日落下跳舞;去庫拉崗看雪山,於風中不甘地吶喊;去喀拉峻看草原,一望無際的原野與藍天相接……
我走過很多地方,用一雙腳去丈量這世界的美,盡量讓短暫的餘生不留遺憾。
然而,旅行結束後,上天卻讓我遇到了江野。
這樣驚豔的男人,終會讓人生出一份留戀和妄念。
我愛他溫柔多情的眉眼,沉溺於有他的幸福日常,與他ţū⁴在白日裡食煙火,於黑夜中共沉淪。
我們像這世間最平凡的夫妻一樣相愛,但命運似乎並不公允。
江野的公司出現嚴重的財務問題,盡管他掩飾得很好,但書房的燈亮了一夜又一夜。
後來他ṭùₖ漸漸冷漠,夜不歸宿,圈裡皆說他膩了我。
直到江野提出離婚,我毫不猶豫地答了「好」。
分明是他期望的答案,那漂亮的眉眼卻滯了一瞬。
他說:「你放心,該給的你東西,一樣也不會少。」
於是,他給了我房、車和錢。
但這些東西,都救不回我的命。
我心安理得地收下,扮演好他眼中「愛財」的女人,然後慢慢地淡出他的生活。
可那被估算好的短暫餘生裡,終是有了遺憾。
13
化療後,我的頭發開始不停地掉。
每天粘在白色被褥上的黑發,都像是死神為我下的邀約。
我默默地將掉落的頭發收起,扔到垃圾桶裡,卻再也不去照鏡子。
醫院的生活有點難熬,除了治療的痛苦,我還在經歷著這裡關於別人的生離和死別。
隔壁病房的姐姐也是癌症晚期,她的丈夫日日陪伴在床前,看她從光鮮亮麗的美人兒枯萎得不成樣子。
直到她離開這個世界,那個溫柔的男人終於落下淚來。
我看他趴在床邊,高大的身影塌了下來。
當時我便想,這樣就好,我實在無法想象江野會哭得這樣大聲悲愴。
後來,我無意間聽護士們闲聊,聽說那個愛妻如命的男人,沒過幾個月便與一個陌生女人閃婚。
旁人的唏噓中,我卻聽出了那男人日日夜夜的思念和掙扎。
興許,他太痛苦了吧,極度渴望有個人能將那空蕩蕩的房子填滿。
這時我又想,江野再婚了也好,總能有個人陪在他身邊。
所以江野訂婚那日,我是真心實意地為他高興。
唐宴坐在床邊削蘋果,狀似無意地提起了江野:「他那個未婚妻從小就喜歡他,當年追他的那股子倔勁兒在圈裡也算遠近聞名了,如今嫁得如意郎君,可謂是老天憐惜。」
手機屏幕上是娛記八卦拍下的訂婚現場的照片,兩人共舉香檳澆下,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如果有人愛他,那更好不過了。
「那很好。」
唐宴側目過來,看我講得情真意切,眉眼間倒是染上了煩躁:
「孟星塵,你是不是傻?」
我笑著向他伸出手:「這蘋果怎麼還不給我?」
他瞪我一眼,沒好氣地將削好的蘋果塞我手上。
我笑意盈盈地啃起來,聽他突然說:「我幫你聯系到了國外權威的專家,你……要不要去國外治療?」
唐宴撇過臉,開始喋喋不休地解釋:「我的意思是國外的醫療環境更好,而且那位醫生在這個領域十分厲害,我想著你如果能夠過去,指不定多份希望。當然,如果你害怕陌生的環境,正好我有那邊的進修機會,作為……朋友,我可以陪你一起過去……」
「好。」
他頓住,扭頭過來。
我笑著說:「謝謝你,我的朋友。」
14
我爸跟著我一起去了國外。
原本我是不同意的,心裡想著如果日後回不來,就讓他當作我一直在國外生活也不錯。
誰知這小老頭子犟得很:
「外國佬兒的飯菜你能吃得慣?原本病就在胃上,得好好養著。」
我笑嘻嘻地打趣他:「我這不是怕看見您男兒落淚嘛。」
他望向窗外,嘆了口氣:「你媽會保佑你的。」
唐宴也說:「神明會看顧好姑娘的。」
我真誠發問:「那我說漢語,西方的神能聽得懂嗎?」
唐宴白我一眼,惡聲惡氣道:「你沒聽過那首歌嗎?全世界都在學中國話!」
……
但是,神明似乎拋棄了我,手術失敗了。
不過短短幾周,我瘦脫了相,漂亮的臉蛋蒼白無色。
隻是我還照常拿著我的筆,在紙上輕輕畫著。
唐宴問我:「又在畫兔子先生嗎?」
我點點頭。
他在床邊坐下,撐著下巴打量白紙上的輪廓:「每一張都像江野,可你為什麼會覺得他像兔子?那家伙分明就是頭狼好嗎?你沒見過他打架的樣子,狠起來真要命……」
「我見過。」我輕輕地笑,眼前浮現出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我見過的,他打架很兇,但收手的那一刻卻十分平靜。」
可我見過更多的是日常的江野,安靜地吃飯,靜靜地看人,敏感又脆弱的真心,惹急了就突然咬人,可你逗逗他,他便又乖順地躺在你腿上,像隻可愛溫馴的小兔子。
我不禁笑問唐宴:「難道你不覺得他乖的時候特別可愛嗎?」
唐宴沉默下來,半晌才說:「興許你可以見見他,他對那個女人其實沒有什麼感情,隻是江家逼得緊。」
「我知道。」
我都知道,從他以「春芒先生」的名字買我的畫時,我便全懂了。
四野星辰,春芒復生。
「江野,意外地好懂呢。」
15
我吃不進東西,漸漸沒了力氣,連畫筆都不再拿起。
看著床邊肅著臉拆飯盒的小老頭,我難得正兒八經地跟他說句話:
「爸,國內那套房子買的時候我寫了您的名字,房產本就放在我媽照片後面。還有一張卡,裡面錢不多,權當是我孝順您的。您別不稀得用,卡裡每一分都是我自己賺的錢……江野給我的,全用在治療上了,沒剩多少。」
「對了,如果有合適的阿姨,您就結婚吧,我一直都同意的,一個人過日子真的太苦了……」
他抿著嘴不說話,隻顧著將粥湯舀到我嘴邊。
我忍不住落下一滴淚來:
「爸,我不想喝,您推我出門曬曬太陽吧。」
這個城市剛下了幾場雨,一連幾天淅淅瀝瀝地看著就煩,好不容易今天出了太陽。
我閉眼沐浴在陽光下,隻覺得渾身犯懶,鼻尖是雨後青草泥土的芬芳,耳邊隱約聽到有人遠遠喊著我的名字。
我睜開眼,努力去看。
有人逆著光向這裡奔來。
往日他最愛潔淨,今天西裝褲腿上卻滿是泥點。
江野目眦欲裂,神色倉皇,跑過來時眼角有淚滴滑下,握著我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他說:「孟星塵,你個騙子,你為什麼要騙我?」
「孟星塵,你能不能再騙騙我……」
一米九的大個兒伏在我膝頭,哭得像個孩子。
我枯瘦的手穿過他柔軟的發絲,笑得釋然:「真好,還能見到你……」
「可是江野,我……有點困了……」
意識模糊時,耳邊是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不!求你……」
16
遇見孟星塵,是江野認為的天意。
當時他跟家裡鬧僵,獨自一人去旅行,在庫拉崗的雪山下,遇到了同樣獨自徒步的姑娘。
那姑娘生得不算驚豔,卻有一張耐看的臉,至少他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直到……他聽到她對著雪山曠野大喊:「老娘不甘心~」
江野原本都要走了,結果聽到這麼一句,一下子樂了。
回頭去尋那姑娘的身影時,她正巧從身邊經過,恬淡又冷清的花香調香水,像極了雪山上的雪蓮花。
江野迷了心智,腳步不由跟過去:「你好……」
誰知人生中的第一次搭訕出師未捷,隻見姑娘將魔術頭巾往臉上一遮,生硬地撂下句:「離異帶娃。」
再次見面,他在酒吧裡看到了所謂「離異帶娃」的孟星塵坐在高腳凳上唱歌。
她的嗓音很獨特,像是清甜的酒,沒那麼烈,卻更醉人。
江野難得讓人打聽一姑娘,可哪裡有「離異帶娃」的影子?
隻是他不再貿然靠近,時常來這間酒吧聽她唱歌。
她歌唱得好,人長得美,總有些不開眼的混賬東西手腳不幹淨,於是,他跟過去教訓了那人。
許久沒有親自動手,加上喝了點酒,下手就沒些輕重,等回過神才記起她還站在一旁。
江野收了神Ŧū́₍色,拽著她離開。
原本沒什麼可急的,他有的是時間去了解這個姑娘,可江家等不及。
家裡給他備好了一樁婚事,江家滿意,他母親滿意,獨獨他不滿意。
他想選自己喜歡的姑娘。
於是他投其所好,直截了當地砸錢給孟星塵,誰知那姑娘性子很烈又是個膽大的,當場就應下,倒是給他整不會了。
他這一手筆,娶了喜歡的姑娘,又擺了江家一道,一箭雙雕,江野得意著呢。
除了孟星塵的真心,他自以為全都抓在手裡。
他以為他們之間餘生很長,有的是時間慢慢得到。
可好景不長,江家的資金鏈斷了,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江家跌入深淵。
很可笑,拯救江家的辦法卻是犧牲他的愛情和婚姻。
他父親指著他鼻子罵:「沒有江家,你什麼也不是!」
沒多久,他創立的科技公司破產,壓根兒不是什麼投資失敗,而是江家在背後搞的鬼。
為了逼迫他,他父母親手毀了他一點一點搭建起來的心血。
就像小時候他想要搭積木,他母親卻推到他好不容易搭起的城堡,告訴他這是逃避練琴的懲罰。
無所謂,他總能東山再起。
可母親卻拿捏住了他的軟肋:「公司倒了你可以再成立,那如果孟星塵出事了呢?」
不,他不能拿她冒險。
江家人都是瘋子,瘋子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可江野又不甘心, 他總覺得自己能做點什麼。
結果沒出兩天,孟星塵被電動車撞到, 小腿縫了五針。
江野知道,這是江家的手筆。
是警告,也是催促。
「我們離婚吧。」
「好。」
就像他當初提結婚一樣, 她應得幹脆利落。
可分明是他提出來的,江野卻希望她能猶豫一下,難過一點,甚至是問句「為什麼」也好,而不是這樣風輕雲淡的模樣。
有時他真想撕爛孟星塵的臉看一看, 看看這漂亮的皮囊下, 除了喜歡錢, 有沒有一點喜歡他……
17
訂婚那日, 他知道她肯定會在網上看到消息, 夜裡驅車去了她樓下,盯了那扇沒亮燈的窗戶整整一宿。
第二天, 卻在酒局上聽有個朋友酒後失言,說孟星塵離婚後跟唐宴勾搭在了一起:
「要我說咱們這個圈子結婚就得找門當戶對的,那些眼皮子淺的姑娘眼裡就隻有錢。」
江野冷笑一聲, 砸了酒杯,騎他身上一頓好打。
待其他人反應過來將Ṭûₖ他們拉開時Ťṻ⁹, 那人嘴裡還不忿地嘀咕:「我說的有什麼不對?那天我親眼看見她坐在唐宴車上!」
江野出了門, 一邊往停車場走一邊給唐宴打電話:
「你喜歡孟星塵嗎?」
唐宴在電話那端沉默片刻,隻是說:「過兩天我出國進修, 她會跟我一起去。」
江野摔了電話,踢了車門, 恨不得砸爛眼前的世界。
可他沒資格指責誰。
指責唐宴嗎?孟星塵?還是他自己?
18
又過了些日子,他的世界裡已經沒了那個姑娘。
起初, 他時不時地徘徊在她樓下, 一坐就坐上一宿, 希望能夠看到那扇窗戶亮起燈光。
可是一夜又一夜過去, 他終於接受, 他的姑娘走了, 跟著唐宴走了。
江野想,他天生反骨, 總是在反抗江家, 到頭來卻依舊做了乖順的提線木偶。
罷了,就這樣吧。
然而半年後, 他突然接到了唐宴的越洋電話:
「孟星塵病了,你來看看她吧。」
是什麼樣的病值得他用這樣的語氣來說這樣的話?
「江野,你可能要快一些。」
他很快, 去得很快, 江野什麼都拋下了,隻為能快一些見到他的姑娘。
可還是太遲了。
昔日漂亮的雪蓮花,瘦骨嶙峋地枯萎在陽光下。
19
半個月後, 跨江大橋上發生一起車禍。
江氏集團公子醉酒駕車,跟車子一起衝進了江裡。
沒有人知道,那天是他跟孟星塵相遇的日子。
他隻是去見他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