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是太子你不願與我說話。」
對於他這種倒打一耙的行徑,我感到很無奈。
宴炀頓時啞口無言,想要說什麼,耳根子漲紅起來。
僵持半晌,他忽然垂下頭,語氣也軟下來:「阿之,你是不是在怨我啊?怨我三番兩次棄你而去。我知道,是我混蛋……我給你賠罪,你用刀捅我吧,你身上受了多少傷,就捅我多少刀……」
「不是。」我溫聲打斷他的喋喋不休,「我沒有怨過你。」
「因為我本來就沒期盼過被你選擇。」
「倒是太子你,」我偏頭,不解地看著他,「方才我找借口離開,是想著你和何小姐兩人說話方便,你為何又來尋我?」
「見到何小姐,你不高興嗎?」
宴炀顯然沒想到我給出這樣的答案,扣在我肩上的手不住顫抖著,似乎正遊走在崩潰邊緣。
「我不高興。」他咬牙切齒道。
「為什麼,你不是喜歡她嗎?」我依舊淡定地反問。
他愈發激動起來,悶熱的氣息噴灑在我頸側:「為什麼,難道你不清楚麼?」
「我不太清楚。」甚至還有點莫名其妙。
「混蛋……」他忽然低聲罵了句。
我抬頭,驀地對上他波濤洶湧又蓄滿了水汽的眼眸,像一頭瀕死的、又企圖垂死掙扎的野獸。
「那好,我告訴你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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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喜歡你,喜歡你。」
我愣住,條件反射地疑惑了一下:「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
他重復了一遍,而後猝不及防地覆唇而ťṻₐ來。
一邊研磨撕咬捕捉我口中殘存的空氣,一邊在嘴邊擠出稀碎的語調罵我——
「混蛋,你這個瘋子……」
「你就是在報復我。」
許久,他終於放開我的唇,將我攬進懷裡,用從未聽過的柔軟語調在我耳邊喃喃:「從前種種,是我對你不起,你的恨,你的怨,讓我用命來償都好……」
「能不能,別把對我的心思,分給旁人?」
宴炀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的樣子,讓我感到一頭霧水。
先不說他為什麼放著好好的何韻不要,突然喜歡上了我。
就說他讓我怨他恨他這件事,我就覺得荒謬極了。
我恨他做什麼?
就像我說的那樣,我根本沒對他有過任何期待。
所以我不會恨他。
也不會愛他。
11
那天說來也荒誕。
宴炀把我按在樹上親了又親之後,我面色如常,他的臉卻紅得像塗了一層胭脂。
我還未來得及說什麼,他便逃也似的跑開了。
好像被輕薄的人是他一樣。
我就權當他一時說錯了話後悔了,一連多日也沒去找過他。
於是宴炀又坐不住了。
他沒來由地鬧起脾氣,向皇帝自請去柳州賑災。
去了兩個月,回來之後就生了場病,如今正臥在床榻上將養著。
宴炀身體素來強健,隻是在柳州遇到一伙齊國來的流民,回來後就病了。
這些是他的侍衛特意來同我說的,話裡話外都是讓我去看看他。
這無疑是將我架在火上烤。
拗不過太子府眾人悠悠口舌,我隻得去看他。
彼時,宴炀正虛靠在床沿,烏發散在身後,臉色有些蒼白。
看來,這病不是裝的。
見我來了,他眸中閃過一瞬欣喜,而後又把頭別了過去:「你竟還有些許的良心來看我。」
「邵羽說你病了,嚴重嗎?」
他悶哼一聲:「呵,小病罷了,像你說的那樣,本宮死不了。」
「哦,」我把膳食放在桌上,站起身來,「既如此,太子殿下好好養病吧,我先走了。」
「你敢!」他忽然中氣十足地喊了一句,而後又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兩月未見,如今本宮生了病,你都不關心兩句嗎?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我淡淡道:「千言萬語,不如太醫的幾副藥來得實在。」
「太子見了我,多是要動肝火,不利於養病,所以還是少見我為好。」
我轉身,手還未觸到房門,身後忽然貼上來一具溫熱的身體。
宴炀長長的手臂從背後環住我,薄唇貼在我耳畔,帶著幾分委屈悶聲道:「別走……」
「我好想你。」
我一動不動,任由他抱著,卻也沉默不語,聽他啞著嗓子斷斷續續地絮叨著——
「你知道嗎,我在柳州遇到了你們齊國的將軍,他被齊國皇帝流放,奔逃到了柳州,他和我說了一件事……」
我心中忽然升騰起不祥的預感,於是試探著問道:「什麼事?」
「他說,你不是真正的葉敏芝。」
「怎麼會呢?」我脫口而出。
宴炀忽然放緩了聲音,慢條斯理地把我抱起來,走到他的床榻前:「是啊,我當時也想,怎麼會呢?可他分明說得信誓旦旦,還要我徹查這件事。」
「但我沒有。」
「我在柳州河邊坐著想了一夜,一個浪頭澆過來,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扳過我的下巴,令我與他對視,目光盛滿的盈盈春水,似乎要將我溺死在裡面。
「我壓根就不在乎你是公主還是什麼旁人,我隻要你,隻要你和我在一起就夠了。」
「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12
宴炀的一番話,聽起來很讓人動容,我卻始終緊抿著唇,不敢妄動。
他說:「太子妃,你告訴我你Ŧūₑ究竟是誰,隻要你說實話,就算你是來殺我的,我也甘之如飴。」
宴炀帶著十分的期許看著我,期盼我給他一個答案。
不知僵持了多久,我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回殿下,我當然是公主葉敏芝。」
我怎麼可能說出實話。
誰能知道宴炀的話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他從前就暗中查過我,如今鬧這一通,不排除是為了詐我故意做的局。
若我替嫁身份敗露,齊國面臨的,就是景國太子盛怒,這罪責後果無人能擔得起。
我不想賭,也賭不起。
聽了我的回答,宴炀的眼底的溫度冷了幾分,追問道:「是實話?」
「自然是實話。」
「好。」
他的笑意徹底消散,半垂著頭,內心似乎在掙扎什麼。
他看上去好像很難Ťú²過,也很痛苦。
半晌,他抬起頭,帶著幾分討好意味地湊近我,道:「親我。」
……
我卻別過頭,躲開他的唇,不太合時宜地問道:「殿下是被何小姐拒絕了?」
所以他才退而求其次,說喜歡我。
這是我思前想後許久,得出的合理解釋。
「沒有何小姐,」宴炀著急地反駁,似是悔恨,又似是遺憾,「我隻是,太想贏過寧王了……」
我依舊沉默,沒什麼情緒地看著他。
「阿之,和我重新來過吧?」
我默默,然後點點頭:「好。」
他微閉上眼,做出索吻的姿態:「親親我吧,好嗎?」
「好。」
一夜無眠。
幾日後,我聽到了傳言——那伙從齊國來的流民,已悉數被宴炀射殺,沒留一個活口。
京中也偶有流言,說我並非齊國公主,而是個冒牌貨。
他便追根溯源,一人說,殺一人,兩人傳,殺一雙。
直到京中再也沒人敢提起這件事。
我不知道宴炀為什麼這麼做,但這已經側面印證了一個事情——他知道了我不是真正的公主。
我不能待在這裡了。
下月泰山祭典,宴炀將接過監國重任,代皇帝處理政務。
當今的皇帝已經垂垂老矣,景國,實際上已經是宴炀的了。
在輝煌空曠的祭壇上,宴炀金冠高束,華貴威嚴,英姿卓絕,將國璽端在手中,像得到了整個天下。
然後,他牽著我的手,跪於天地之間。
我們仰望浩瀚蒼穹,祈求神靈庇佑。
可原本該祈求上蒼庇佑景國的禱詞,卻被他在後面加上了一段:
「唯願,與太子妃一生一世一雙人。」
「如有背棄,不得善終。」
這是他單方面的誓言。
自始至終,我沒有說一句話。
那時,我才確認了,宴炀可能真的有點喜歡我。
但我回應不了。
因為我不愛他。
泰山祭典結束,下山途中,太子妃馬車失控,墜入懸崖下的滔滔江水。
這是我給自己選的「死法」。
挺好,死不見屍。
我想,靠著宴炀的喜歡過活終究不長久,等到他愛意消散那一刻,我的身份,便是殺死我和齊國的利器。
這次,又是顧長瀝幫了我。
也是我最後一次麻煩他。
從江水裡爬出來後,他問我以後要去哪裡。
我望了望掩映的群山,搖搖頭:「不知道,但肯定會離開這裡。」
也許在景國某個角落安居,也許會回到齊國繼續顛沛流離。
我原本的生活便是如此。
在景國這些日子,便當作一場夢罷。
臨別時,顧長瀝給了我一塊玉,他說,倘若有可能,回來看看他。
我說,我會的。
但也許是十年,也可能二十年,直到天地都將我遺忘,我才能重新見得光。
13
聽說,宴炀在我「死」後,發了場大瘋。
順著江水搜了好幾個月,非要撈到我的屍體才罷休。
鬧了幾個月,不眠不休,生了場大病,撈我的屍體這件事也便作罷。
就當我以為一切塵埃落定,都該走入正軌的時候,宴炀忽然放出話來——
顧長瀝被關進了牢裡,若我不現身,下月便將他斬首。
他知道了,我是假死。
還用了我無法無視的方式,來逼我現身。
於是,安生日子沒過幾天,我便又要收拾行囊起身了。
這些日子,我和一位鄉野老婦生活在一起,她的丈夫兒子都死於戰亂,隻餘她一人在這裡討生活。
她問我:「要去哪裡?」
我笑笑:「去京城。」
她嘆了口氣:「京城那地方,吃人哦。」
我說:「沒事的,我命硬,老天不會收我。」
可我這次並不確定,也許,這一次就被收了呢?
臨走前我將顧長瀝給的玉石留給了老婦人,說她若有難處,可到京城尋顧大人。
我到的時候,太子府門戶大開,卻無一人把守,看起來就在請君入瓮。
果不其然,我才踏入門檻,大門便緊緊關閉。
隨後,便見宴炀一身蟒袍,不疾不徐地從內室走出來。
半年不見,他眉宇間添了幾分陰鹜,看著我的眼神,像淬了毒一般。
他說:「你真的沒死。」
「是。」
他低聲笑了:「還是那麼惜字如金啊。」
我說:「一切是我的主意,放了顧大人。」
宴炀那笑意盈盈的神情陡然出現了一絲裂痕,居高臨下睨著我:「你就那麼看重他?為了他不惜『死而復生』?那我呢,你棄我而去的時候,可真是瀟灑得很。」
我茫然地抬眼與他對視,心中並無一分一毫的愧疚:「殿下當初棄我,不也是如此麼?」
……
他忽然不說話了。
我繼續道:「我應著殿下的話回來了,所以,放了顧大人。」
他薄唇抖了抖,像是克制自己滔天的怒意。
半晌,他沉沉道了句:「好。」
「那你不許再跑。」
我回道:「好。」
「你對我,有沒有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