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三指了指河對岸的山體,對面是一座陡峭的高山。因是盛夏季節,山體縫隙之中長滿堅韌的野草, 在對面看去, 倒是青蔥蓬勃的樣子。
“當初淮述安叫人將這座山裡面挖空了,建了天宮。這懸崖是原先就有,但這崖上與崖底的大河, 卻都是人為開鑿, 進山的通道就藏在河底。為的便是防範外人進入。河底頗深,隻有擅長閉氣凫水的鮫人族方能進入。”
安長卿遙望著如白練懸掛的瀑布,再看看面前寬闊的河流, 無法想象這竟然是人工開鑿出來的。這樣一條大河,不僅僅連通了鮫人族所在的村落, 竟然還與崖底天宮相通。
餘三招呼了一聲,叫眾人準備好下水。先前準備的氣囊此時排上了用場,眾人穿戴好之後,便陸續下了水。普通人到底不似鮫人族擅水,為了防止有人在水中掉隊或者出現意外,每九人為一組,分為五支隊伍,以繩索在腰間相連,若是出了意外,便可扯動繩索呼救。
來的都是會水的好手,眾人下了水之後,便跟在餘三那一隊後面,謹慎地朝著河底遊去。安長卿與蕭止戈分別帶一隊人,兩隊人離得不遠不近,他朝蕭止戈揮了揮手,便當先追上了餘三。
剛下水時,河水中尚且是明亮通透的,等一行人越來越往下,河中光線就變得昏暗蒙昧起來,遊動的魚兒也變得少了。餘三與安長卿還憋著氣,其他人卻已經時不時開始用上氣囊換氣。
在河中遊了兩刻鍾有餘,安長卿也覺得憋不住了,方才拿過腰間別著的氣囊換了一口氣。其他人的氣囊已經快要換空,但餘三卻仍然在往下遊。安長卿追上去比劃了一會兒,問他大約還要多久才到。餘三看了看後面的人,比了個快到了的手勢。
安長卿略松了一口氣,轉回去示意其他人省著點換氣,又把自己的氣囊換給了一個氣囊癟了的士兵,方才繼續往前遊去。
又往前遊了一陣,光線昏暗的河底現出一道柔和光團。眾人靠近了,才發現那是個通道,眾人次序通過通道,發現這邊水域竟然十分淺,陽光照射進水中,將整片河面照的透亮。
憋了許久氣的眾人爭先恐後地浮上水面大口呼吸,緊接著便愕然地睜大了眼——天宮之恢弘,便是最富麗堂皇的邺京禁宮亦不可比擬。隻見河面環繞中心之處,一座以水晶與玉石建造雪白宮殿矗立著,宮殿前是兩尾捧著琉璃杯的雕像,琉璃杯微微傾斜,杯中水便傾斜而下,順著鮫人雕像腳下的貝殼狀水池流出,匯入了他們所在這片河水中。
這河水與外面河道相通,打造的卻更像一個嬉戲玩耍的水池,邊上以各色彩寶裝飾點綴,將整座天宮環繞一圈。
其奢靡堂皇,世所罕見。
“你們看頭頂。”淮如善感嘆中又帶著幾分酸溜溜:“先王的錢,怕是全拿來建這座天宮了吧?”
眾人聞言抬頭往上看,就見那本該漆黑的頂上,被開鑿了無數孔洞,那孔洞按照二十八星宿排列,外面的陽光穿過開鑿的孔洞照射進來,宛若一片璀璨星空。
淮如峪也眯起眼睛道:“你看那那些開鑿的孔洞旁邊,還鑲嵌著許多大小不一的珠子,沒看錯的話,應該都是夜明珠。”
陽光好時,這些孔洞可照明,若是天色不好或者夜晚時分,這些夜明珠又是另一番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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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長卿道:“淮述安是不是喜歡餘峤?”
否則若僅僅隻是對好友的愧疚和補償,想來不會做到如此地步。其他人顯然也贊同這個說法,望著這座宮殿十分唏噓。
“先想辦法進去吧。”餘三早就來過天宮,對這裡的奢靡富麗並不如其他人驚嘆。
眾人方才回過神,聚集在大門之前。
天宮大門緊閉,想必便是餘三所說的,裡面機關啟動,關上了宮殿大門。
“這門要怎麼開?”安長卿上前,試探地用手推了推,誰知他話音還沒落,就見緊閉的宮門被他輕輕一推,竟然推出了一條縫隙。安長卿頓時僵住,詫異回頭看餘三:“不是說打不開嗎?”
“先前確實是打不開的。”餘三皺眉,上前一步將大門整個推開,天宮內部的情形便展露在眾人面前。天宮前殿擺著待客用得全套桌椅板凳,桌上還放著茶具,這桌椅與茶具自然也都是珍品;正對著他們的牆壁上掛著幾幅書法,字跡狂放大氣,筆走龍蛇。安長卿湊近了去看,下面钤印上是餘峤的名——竟然都是餘峤的手跡。
他們看完,又隨餘峤去了旁邊偏殿,邊走邊對們解釋道:“我們每次來取的解藥,便都放在這裡。”
說話間眾人便已經到了,偏殿裡隻擺著幾排博古架,架子上擺著許多裝著玉石的花盆,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餘三上前細細查探一番後蹙眉道:“全都死了。”
“死了是什麼意思?這解藥是活的?”淮如峪問道。
“這些花盆裡原本長著一種狀似龍角的植物,它們被種在玉石中,不需打理照料,我們每十年來取一次便可。但現在你們也看見了,這些植物都沒了。”
種在玉石裡的植物沒了,代表解藥也沒了。
淮如善瞪大了眼:“這也太巧了些,剛好我們找來了,這天宮大門就自己開了,解藥也沒了。”
餘三仿若沒聽出他的話外之音,對安長卿道:“若要繼續尋,隻能再往裡去。”
安長卿看了看幾人,道:“繼續往裡面去看看吧?”
來的來了,那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否則白來一趟多少不甘心。眾人於是又跟著往裡走去。深入之時,餘三再次重復了裡面機關的危險性,叫所有人跟緊他:“我也隻往裡面走了一段,裡面的東西不能亂碰,任意一個物件挪位,都可能觸動機關。那些機關暗器上淬了毒,又精巧細小,防不勝防。”
眾人聽他警告,俱都屏息凝神地跟著往裡走。
然而他們穿過一個回廊,一個月亮門,卻什麼動靜也沒有。隻地面似受了潮,開始積了淺淺的水。
“這裡不太對勁。”餘三忽然停下腳步道。
蕭止戈也道:“我們一路行來並無機關。”
他並不是懷疑餘三說謊,先不說餘三與安長卿之間的關系,隻看他全神戒備的神態,就知道他確實是見識過這裡機關的厲害。然而他們走了一路,別說機關了,蚊蟲都沒見到一隻。
淮如峪道:“是我們沒有觸發機關,還是時間太久,這些機關已經朽壞了?”
“不可能沒有觸發。”餘三指著眾人腳下的菱形玉石地磚道:“天宮機關剛啟動時,我到過這裡探查,這裡的每一塊地磚都能觸發機關,隻要踩上去,必定會觸發毒箭。毒箭從頭頂和走廊兩側射出,根本避無可避。”
“真的假的?”淮如善垂著頭,用腳在地面踩踏。他胡亂踩著,冷不防就聽淮如峪道了一聲“小心”便猛地將他推到一邊去。而淮如善剛剛站著的地方,赫然釘著一支短箭。短箭入地三分,足見力道。
蕭止戈將短箭□□看了看,道:“有毒。”
安長卿看了看兩頭相通的回廊,再看看頭頂,若是真像餘三所說,三面射來毒箭,怕是當真無法可避。
淮如善以身示範,倒是佐證了餘三的說法。這裡確實有機關,且機關並未朽壞。
“機關沒有壞,卻沒有被觸發,難道是有人已經來過了?”淮如峪猜測道。
餘三篤定道:“不可能,鮫人族之人都知天宮機關重重,不可能有人犯險。更何況就是有族人闖入,也不可能知道如何關閉這些機關。”
“地面的水變多了。”一直垂眸沉思的蕭止戈忽然道。
眾人被他提醒,方才驚覺先前隻是薄薄一層的積水果然增多了,淺淺一層覆在玉石地磚上。
餘三蹲下身,手指沾了沾水放進口中,沉聲道:“這不是潮湿造成的積水,是海水。外面的海水灌進來了。”
“天宮連著海?”淮如善驚道。
餘三:“不知道,我沒去過。”
蕭止戈道:“去看看便知道了。若真是海水,這裡怕是遲早會被淹沒。”
眾人說話間便匆匆前行,餘三原本隻準備送他們到這裡便離開,但想了想,到底還是跟了上去。眾人一路往天宮中心處疾行,果然再沒有遇見任何機關,倒是到了天宮中心時,卻出乎意料的隻有一道盤旋向上的樓梯。
眾人拾階而上,越往上走便越明亮,待到了頂上時,便見陽光傾瀉,竟然已經到了山體之外。他們所在之處是一座八角樓閣。四面開闊,舉目望去,四周盡是蔚藍海水。
淮如善道:“你們看,那裡果然連著海。”
八角樓不遠處便有一道瀑布,瀑布掩映之下隱約可見一道峽谷,而那峽谷,卻是與大海相通的。如今他們看去,便見峽谷中水不再外流,反而是海水緩慢地倒灌其中。
餘三道:“這個時間還未漲潮。”若是漲潮,怕是海水倒灌更加迅速,屆時整座天宮都會灌滿海水。
幾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緊迫性。若是不趁著天宮被淹前找到解藥,他們這一趟大約便是白來了。幾人不敢再耽擱時間,匆忙下了樓。準備去天宮之內搜尋。
安長卿落後一步,最後看了一眼蔚藍的海面,隱約覺得這樣遠離大海的宮殿,餘峤應該不會喜歡。
或許是下水之後,他也擁有了某種鮫人族的天性,對大海有了難以言喻的好感。因此就算這天宮建造的再富麗奢靡,在他眼中,遠遠比不上那一片遼闊無際的海洋。他尚且不喜歡,餘峤這樣生於海上長於海上的鮫人族,大約更不喜歡吧?
他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有些荒謬的念頭來,出聲叫住眾人,斟酌了一下言辭道:“你們說……這天宮的機關,會不會是餘峤破解的?”
整座天宮都是為餘峤所建造,餘三也說過,淮述安當初命人建造時所設機關,隻有餘峤才知道如何破解。若不是其他人,剩下的人選,便隻有餘峤了。
“我覺得不無可能”淮如峪沉思了一番贊同道。
蕭止戈也道:“若是不考慮他的年紀,我們到達天宮後的一切便都能解釋通了。”
餘三也說:“當初確實不能確定大祭司是否身亡,一切都隻是族人臆測。”
安長卿的猜測雖然聽起來有些荒謬,但若是細究起來,又是最有可能的一個猜測。畢竟這島嶼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更別說找到這崖底天宮來。而鮫人族在村落裡自給自足,與世無爭。若不是淮述安當初的要求,他們根本不會踏足天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