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是他太過自信了,以為能安排的萬無一失,卻不料路上遇到阻礙耽擱了時間,若是再晚來一步,他幾乎不敢想會是什麼後果。
他說著狠話,安長卿卻越發安心,輕闔著眼眸道:“好。”
……
安長卿這一覺其實沒睡多久,雖然累極了,但也受了驚嚇,睡得並不安穩。這回蕭止戈摟著他,方才重新踏實睡了過去。
此時天色還未亮,蔡骢帶著人在清理戰場,輕點傷亡人數。受傷的將士百姓都要立即進行治療,已然犧牲的將士百姓屍體也要清點入冊,等白日裡通知家人來領回去安葬,還有家眷要安置撫恤……這一樁樁的事,都需要妥善地安排。
除此之外,皇宮亦已經被控制住,大理寺刑獄之中的數位官員也都被解救了出來,之後要如何行事,卻需要蕭止戈來決定。
安慶帝重病瀕死,三皇子被殺,剩下的蕭祁桉成了階下囚,蕭止戈繼承大統名正言順。
季安民帶著幾位官員,和幾位將領一同候在外頭——從北戰王將王妃從屋頂上抱下來又進了屋裡後,便再沒有出來。
眾人識趣,知曉安長卿遭遇如此驚險,兩人必定有不少話要說,便誰也沒敢出聲打擾。
然而他們在外頭站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眼見著天都快亮了,仍然沒見裡頭有動靜。
季安民揣著手,打了個哈欠對旁邊的齊巍道:“齊將軍不是有事要稟?”
齊巍連連擺手:“我不急,季大人要是著急,便先請。”
說完又往後退了一步,騰出位置來,擺明了自己不會當這出頭鳥。
季安民咳了一聲,揣著手道:“老臣也不太著急。”
眾人無話可說,文臣武將分立兩邊耐心候著。又等了片刻,大理寺卿無話找話說:“王爺同王妃真是鹣鲽情深,令人羨慕。”
季安民笑道:“王妃秉性高潔,心有大義,也難怪王爺愛重。”
Advertisement
另一邊的齊巍等人聽見,與有榮焉道:“那是自然。”
互不說話的兩方因這個話題氣氛融洽了不少,大理寺卿又好奇道:“我方才見那鐵管一般的武器,可是火銃?”
“正是。”鐵虎道:“除了火銃,還有震天雷,那也是王妃想出來的。軍器監費了不少力氣才研制出來,這還是頭一回用上……”
這火器的威力隻要見過的沒有不驚嘆的,不隻是武將,就是文臣們也意識到這些火器意味著什麼。
“可能大量制作?”季安民略有激動地問道。
“此物需要用鐵,對匠人的要求也高。若是有足夠的鐵和匠人,想來是能大量制作的。不過如今王府這些,已經佔了雁州存貨的大半了。”
“……”
眾人圍繞著這新型的火器討論起來,倒一時忘了時辰。
等蕭止戈終於從屋裡出來時,天色已然大亮了。
見著眾人在外頭候著,道了一句“辛苦”,便召他們進去議事。
安長卿和兩個孩子還在睡著,蕭止戈怕自己走遠了,安長卿醒來又害怕,索性就放下帳子,以屏風隔開,直接在屋裡與眾人議事。
雖然有屏風隔開,但仍然能隱約瞧見後頭垂下來的帳幔。蕭止戈又刻意壓低了聲音,眾人心領神會,也跟著放低了聲音說話。
齊巍和鐵虎是從雁州帶兵與蕭止戈半路匯合,到了邺京後,他們二人分別帶人攻進了皇宮,如今皇宮的禁衛軍已經全部換成了雁州軍,還有邺京城中的重要關口也都被他們的人控制。隻是後續要如何處理,卻要等蕭止戈指示。
“陛下和太後都想見王爺。”齊巍道。他說的委婉,其實安慶帝在知道蕭止戈帶兵殺回來之後,便激動不已,掙扎著起身,要召見蕭止戈。
趙太後倒是收斂了氣焰,隻是言語中仍難免有些高高在上。
“不急。”蕭止戈道:“等這些雜事處理完,我自會進宮。”
說著又轉向季安民等人:“季大人所為何事?”
跟隨季安民的這幾人,是為數不多堅定站在蕭止戈這邊的。此次也是受蕭止戈連累,才被問罪下了刑獄,吃了不少皮肉之苦。因此蕭止戈待他們也十分客氣。
季安民微微躬身道:“老臣從前問過王爺是否要取而代之,王爺拒了。如今天時地利人和皆備,老臣鬥膽再問,王爺所說的“破而後立”的時機可到了?”
蕭止戈屈指敲了敲桌面,沉聲道:“不急,尚有一事還未解決。”
諸人一時不解他的意思,但他既然如此說了,便也不好再問,畢竟宮裡安慶帝還未殯天,有些話也不能說得太直白。
蕭止戈與他們商議一番,將一應事宜都安排妥當後,便打發他們回去休息。
眾人這些日子都不輕松,左右現在已經無人能與他爭,有些事情就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了。
等人走了,安長卿才從屏風後出來。他隻著中衣,身上隨意披著蕭止戈的外裳。衣裳過於寬大,松松罩在他身上,越發襯得他清瘦。
“吵醒你了?”蕭止戈將人拉過來,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沒有,睡足了就醒了。”
經此一事,安長卿更依賴他,肌膚相觸的感覺讓他安心,此時被他抱坐在腿上,也不覺得羞赧,神態親昵地捏著他的手指問道:“還有什麼事沒做嗎?”
蕭止戈“嗯”了一聲,拉著他起來,又找出衣裳親自給他換上:“既然醒了,便同我一起去吧。”
安長卿不明所以,直到馬車進了宮,他才隱約明白了蕭止戈想做什麼。
他們先去了安慶帝所在的宮殿。
這處宮殿本就偏僻,如今宮中又經了大變,大部分宮女太監都被帶到一處關了起來,隻有氣勢冷然的雁州將士守在外面。
蕭止戈牽著安長卿進去,寢殿內傳來安慶帝低低的咳嗽聲。不過短短一月,他就蒼老的不成樣子,頭發花白,面如橘皮,沉沉暮氣籠罩著他,便是不通醫術的人來看,也能看出他命不久矣。
安慶帝如今眼花耳聾,唯一伺候他的老太監也被單獨關了起來。直到兩人走到近前,他才察覺有人來了。
眯起眼艱難地辨認了一會兒,他臉頰泛起病態的潮紅,欣喜道:“我兒來了!”
說完又是一陣咳嗽,他拿帕子擦了擦嘴,喘息道:“那孽子,可是被你斬殺了?”
蕭止戈臉上看不出情緒,搖頭道:“我沒殺他,已經給他準備了更好的去處。”
安慶帝似有些不滿,但到底沒說什麼,又喘了口氣才道:“罷了,你想怎麼處置都隨你。老三沒了,朕這身子也不行了,這皇位唯有傳給你。你去將玉璽拿來,朕寫禪位詔書。日後這大邺江山就交給你了……”
“禪位於我,父皇將如何?”蕭止戈問。
“朕老了,又被趙氏下了蠱毒,想來剩下的日子不多。便去春山行宮將養著罷。”
昨夜他就將自己後路安排好了。蕭止戈必然等不及他歸天再繼位,唯有他主動禪位,做個太上皇才不會擋了他的路。
但是他打算得好,蕭止戈卻並不準備讓他稱心如意。
就聽蕭止戈似笑非笑問道:“我母妃當年含冤而死,父皇是知曉的吧?”
舊事重提,安慶帝臉色不自覺有些難看,但如今他勢弱,隻能壓下那點不滿點了點頭。
“想來那孽子從那時開始就顯露本性,隻恨朕當時竟然信了他的辯解……”
他言辭間頗為憤懑,卻沒有絲毫愧疚。
蕭止戈的聲音冷了一些,緩緩道:“蕭祁桉將要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父皇又準備如何向母妃償罪?”
安慶帝面露愕然,顫抖著嘴唇看向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父皇既然沒想好,那便按我的想法來罷。”
蕭止戈眼神微凜,殺意如有實質:“廢太子蕭祁桉逼宮弑父,兒臣救駕來遲,父皇死於廢太子劍下……如何?左右蕭祁桉的罪名已經夠多,多這一條應該也無所謂。”
“你、你……”安慶帝神色驚恐,見他神色平靜,卻已經抽出了佩劍來,隻能勉力撐起身體往後退,色厲內荏道:“弑父殺君,你這是大逆不道!你不想繼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