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短短半月,局勢便徹底反轉。太子蕭祁桉一廢一立,再次以太子之尊,代行監國之職。
而前朝後宮的風波卻未就此停歇。
先是後宮舒貴妃寢宮查出巫蠱,經太醫查證,其中蠱毒與安慶帝之病症恰好對應。趙太後震怒之下,下令賜死的舒貴妃,幽禁三皇子。而後丞相安知恪又大義滅親,揭發北戰王妃安長卿曾數次說服他同謀構陷太子。
剪除了朝堂異黨之後,蕭祁桉又迫不及待地將屠刀轉向了北戰王府。
丞相安知恪親自帶著禁衛軍前來拿人。
北戰王府大門敞開,安長卿立於門後,身後是雁州軍精銳偽裝的護衛。
安知恪身穿朱紅官服,端得是儒雅端方,以勝利者的姿態看向安長卿:“長卿,你莫要怪為父心狠。”
“安丞相大張旗鼓而來,所為何事?”安長卿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衣袖,仿佛並不知道他的來意。
安知恪胡子顫了顫,一臉悲痛道:“你犯下此等大罪,難道還不知錯嗎?”
安長卿與他針鋒相對:“不知道我所犯何罪?罪證何在?還請安丞相明言。”
沒想到如此境地他還這麼囂張,安知恪沉下臉道:“你曾數次來信與我,求我與你同謀陷害太子,助北戰王成事。為父不忍見你為一己之利構陷太子,方才大義滅親。你還不肯認罪麼?”說著便將一沓信件拿出扔在他面前。
安長卿自岿然不動,身側下人撿起信件交到他手中。安長卿信手翻看幾頁,冷笑一聲:“其一,這信件上非我字跡,乃是有人仿寫;其二,我與安家之間的龃龉,滿邺京皆知,我再去求丞相共謀大事,豈不是自相矛盾?其三,眾人皆知道你我父子不和,丞相所言未必不是構陷於我。”
“所謂罪名,不過是安丞相一面之詞,所謂罪證,更是子虛烏有。敢問丞相要憑何給我定罪?我乃北戰王妃,名載玉牒,安丞相不會想憑著這幾封偽造信件便想給我定罪下大獄吧?”
安知恪沒想到他如此能言善辯,心知口舌上佔不了上風,眼神微寒:“是否有罪,還請王妃同我走一趟,到御前去分辨。”
說罷抬手一揮,便要命令禁衛軍上前拿人。
“子虛烏有的罪名,恕我不能從命。”安長卿站在原地不動,身後護衛卻拔刀上前,殺氣凜冽,顯然是要誓死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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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是要抗旨麼?”安知恪陰沉道。
安長卿卻笑了笑,眼見著王府門外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緩緩開口道:“抗誰的旨?廢太子的旨意麼?陛下明明重病昏迷不醒,宮中旨意卻一道接著一道傳出來,忠良之臣下了邢獄,無德之人卻坐高堂。我方才要問一問安丞相,你們假傳聖旨,是想造反嗎?”
“放肆!”安知恪一怒:“王妃抗旨不尊,給我拿下!”
“我看誰敢!”他話音剛落,另一道清冷聲音便接上,長公主從另一側走來,帶著人擋在了安知恪與安長卿之間。
她手中執一條金鞭,眼神如刀,金鞭在地面抽出脆響:“本宮倒要看看誰敢動!”
安知恪一驚,下意識退後了一步。長公主深居簡出,不少人已經忘記她曾經也驕橫跋扈過。她是趙太後唯一的女兒,亦是先帝最寵愛的孩子。因自小性情冷傲,行事無忌,先帝唯恐日後她會受欺負,特賜金鞭,除太後外,皆可鞭笞。
沒想到她會橫插一腳,安知恪心道不好。果然就聽她又道:“陛下重病昏迷,本宮亦見不到聖顏,丞相又是奉何人旨意行事?”
安知恪咬牙,躬身道:“陛下重病,太子監國,自然是奉太子之命。”
卻聽長公主冷嗤一聲:“蕭祁桉穢亂宮闱,虐殺民女,性情殘暴不仁。如此無品無德之人,早被皇兄廢黜。而今你們挾持皇兄,假傳聖旨,顛倒黑白,便真以為世人眼睛都瞎了麼?”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聚集圍觀的百姓一片哗然,之後便是一陣低低的議論聲。他們眼中有畏懼亦有鄙夷。有激憤的書生藏在人群中喊道:“長公主所言極是!北戰王領兵徵西,你們卻趁他不在,捏造證據構陷王妃,實在令人齒寒!”
一時之間,附和之聲不絕於耳。
安知恪回頭望了一眼,示意禁衛軍去趕人。嚷嚷的百姓漸漸散了,然而安知恪此行的目的卻也無法再達成。
深深看了安長卿一眼,他揮手道:“我們走!”
待人走了,長公主才松了一口氣,轉身看向安長卿,擔憂道:“蕭祁桉不會善罷甘休。明著不成,許會暗中動手。”
安長卿沒想到她會出面,一時之間神情有些復雜:“我已有應對之法,隻是長公主不該牽扯進來。太後恐怕會因此責難。”
蕭佑喜笑了笑,神色有些蕭索:“母後的心思我明白,卻不能苟同。況且……我既然已經糊塗了一回,便不準備再糊塗第二回。”
安長卿見她神色釋然許多,也不再做無謂勸說,請她入府喝了茶,又去看了蕭安珩兄妹倆,方才送她離去。臨走時安長卿猶豫了一下,還是囑咐她這些日子盡量少出門。
蕭佑喜凝視他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
安長卿與長公主的一番話,很快在邺京城傳開了。這些日子朝堂動作不斷,城內很有些人心惶惶,百姓看不懂局勢,但不少書生卻看明白了——這是皇位之爭。
若是他們不知道廢太子所犯下的罪行,或許對天家爭鬥也就私底下唏噓感慨一番,然而自安長卿一番話後,城中忽然多出了許多乞兒傳唱的歌謠,還有不知何人所印的罪書四處張貼,將廢太子蕭祁桉的罪行說得清楚明白。
一時之間,蕭祁桉的名聲跌倒了谷底。不少大無畏的學子寫文章抨擊太子罪行,又揭露趙太後與趙家狼子野心。而就在這風波起時,歸德將軍舒聆停首先發難,帶兵包圍皇宮,直指趙太後與趙皇後牝雞司晨,挾持天子,謀害皇家血脈。幽禁宮中三皇子被他救了出來,亦痛斥皇後以巫蠱之術謀害皇帝,卻嫁禍舒貴妃。意圖謀朝篡位。
兩方對峙,很快發展為械鬥。舒聆停的地盤在禹州,邺京的兵馬並不多。
而蕭祁桉卻掌握著衛尉寺兩萬兵馬,又有朊州宿懷義馳援,這場對峙,最後變成了單方面的血洗和屠殺。
舒家滿門被屠盡,三皇子被打為亂臣賊子,貶為庶人後梟首。
緊接著,便是借著清查亂黨的由頭,展開了更徹底的清剿。
邺京城內百姓門戶緊閉,那些張貼的罪書全被銷毀,凡是詩詞文章中可能有影射太子的學子們,盡數下了大獄,帶頭鬧事者立即斬首。明明是盛夏時節,城內卻如寒冬蕭瑟,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長樂大街被鮮血染紅,街道上是一隊隊拿著兵器巡邏的禁衛軍。
北戰王府門外更是守衛重重,連下人都已經不能外出。幸好府中已經儲備了足夠的食物,方才沒受掣肘。
安長卿穩坐府中安排調度人手。一邊聽暗探匯報,一邊快速提筆書寫。
“季大人和另幾位大人在獄中可還安好?”
探子道:“受了些皮肉之苦,但性命無虞。季大人叫您無需擔心,按計劃行事即可。”
安長卿點點頭,又道拿筆圈出幾戶人家來:“這些大人的府邸,暗中派人保護起來,務必護住他們的家眷。另從暗道將糧食也送一部分去,如今輕易不能外出,日子長了,他們恐會斷糧。”
兩個探子分別領命而去,安長卿又問:“宮中如何?”
“安慶帝仍在昏迷之中,廢太子儼然已經以天子自居,恐怕不日就要擬詔書繼位。”
安長卿略一頓筆,沉吟片刻道:“他若要繼位,怕是立刻就要拿北戰王府開刀,以我和世子郡主來威脅王爺。你傳令下去,府中加強戒備。將庫房中的火器都調出來。以熟悉火器的士兵組成一支火器隊,藏在後方策應。我若猜的不錯,恐怕他們今晚就要動手了。”
說完他擱下筆,又揉了揉眉心,問道:“王爺還有多久趕回?”
“最多三日便到。”護衛統領道。
“那我們隻要撐過這三日便可。”安長卿道。
安長卿又交代了些瑣事,護衛統領便領命下去安排人手。而安長卿則掃去一臉凝重,轉身去看蕭安珩兄妹倆。
外面的嚴峻形勢並未影響王府之內,蕭安珩兄妹依舊每日由乳娘帶著吃喝玩耍,反而比先前又胖了一些。或許是血脈緣故,兄妹兩人比尋常孩童說話要早一些,安長卿耐心地教了兄妹倆一陣後,他們已經能很清晰地叫“父父”和“爹爹”了。
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之後,兄妹倆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情,每日都要“父父”或者“爹爹”地叫個不停,唯有安長卿過去,他們才會安分一會兒。
這日安長卿剛進門,蕭安珠便把哥哥推開,又軟又甜的聲音一疊聲叫著“爹爹”。
安長卿大步過去,抱起兄妹倆一人親了一口,又有些吃力地掂了掂道:“又沉了不少。”
這兩個小胖墩越長越大,安長卿隻抱了一會兒就抱不動了,隻能將他們放在毯子上玩耍。
蕭安珩扒著他膝蓋爬過來,抓著他的衣襟一邊叫“父父”一邊四處張望,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滿是疑惑。
安長卿特意教過他們,“父父”是叫蕭止戈,“爹爹”是叫自己。此時蕭安珩湊過來叫“父父”,顯然是疑惑為什麼沒有看見蕭止戈了。
他笑著揉了揉蕭安珩小臉,倒是認真地解釋道:“別著急,你們父親很快就能回來看你們了。”
蕭安珩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睛又揪著他的衣襟咯咯笑起來,開心地糊了安長卿一臉口水。
安長卿哄著兄妹倆玩累了,等他們睡著之後,才叫乳娘抱著兄妹倆,在護衛護送之下,順著暗道躲入了暗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