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這二十餘年,哪一日不是被人非議過來的?君臣父子,禮儀仁孝,你們看得比天重。於本王而言,卻不值一提。本王若是想翻天,這禮儀仁孝焉能壓住?”他說著話鋒一轉:“本王不在意的東西,本王的王妃也不必在意。”
他的話狂妄之極,安知恪卻是聽得心裡一沉。他聽得出來,蕭止戈這話不是虛言。
對方這是在警告他,別想以孝道來逼迫安長卿。
安知恪臉色一瞬灰敗下去,看著並肩而立二人,心裡隱約有了悔意。若是當初……然而如今想得再多也無用,這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安家與安長卿,已然是解不開的死結。
他索性不再講親情,隻將籌碼擺出來:“王妃就是不為自己,也該為你娘親和妹妹著想。你如今雖然貴為王妃,但到底是男人,餘氏出身又不好,日後難免遭人詬病。再說嫻鈺,年紀也不小了,卻連一門親事都沒有訂下,多少是受此影響。若是王妃願意拋開過往恩怨,我可以將餘氏抬為平妻,安家也會鼎立支持王爺成事。”
安長卿差點被他說笑了,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安知恪:“安丞相,你總是這麼自負麼?”
一廂情願地認為隻要他認錯,他就會原諒;一廂情願地認為他還會讓餘氏同安家有所牽扯。
“安家難道是什麼神仙窩?我娘就非要同你綁在一起,被你惡心下半輩子?”他是真的生氣了,安知恪這個人,果然沒有任何底線,妻妾兒女,都隻是他手中可以算計的籌碼:“沒有你,沒有安家,娘和鈺兒隻會過得更快活。”
安長卿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最後一絲耐心已經被耗盡,眉眼冷凝道:“我今日來,不是對安家還有情分,亦不是來與你講和。隻是想告訴你,我們母子三人,與安家不會再有半點瓜葛。安家如何,與我無關。若你們再不識趣湊上來,我不介意叫整個邺京都知道,安長卿是個忤逆不孝之人。”
說完也懶得再看安知恪一眼,拉起蕭止戈便走,走到門邊時,又轉過身來補充道:“還有,日後這等小病也別來煩我,若是安丞相祭日,我倒是可以來吊唁一番。”
饒是安知恪是裝病,這一番話聽完,也覺得心口堵得慌,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厥過去,捂著胸口大罵:“孽子!孽子!”
兩人卻沒有理會他,推門離開。
意外的是李氏正在門口,或許是沒想到他們忽然出來,神色還未來得及收斂,臉上表情十分扭曲。
安長卿憐憫地看她一眼,短短兩年間,李氏從那個高高在上端方從容的相府主母,變成了如今發鬢斑白面色憔悴蠟黃的老婦人。今日,她又成了安知恪用來與他談判的棄子。
然而此刻看著她,安長卿已經不會再覺得憤恨。李氏曾經意圖下毒害死他生母,他那時恨不得除之後快,隻是沒有能力又證據不足,隻能按捺下來,設幾個局叫她過得不安生。
然而時過境遷,再看她這副模樣,安長卿卻覺得這或許比直接殺了她更叫她痛苦。聽聞安家二房徹底與他們離了心,妯娌孫氏再不肯貼補公中,李氏掌著中饋,手中卻沒有銀兩,隻能拿嫁妝貼補維持開銷,然而即便是這樣,被二媳婦養闊了的老太君也不滿意,時常叫她去立規矩侍疾,動輒責罵教訓。孫氏沒了兒子,已然有些瘋癲之態,她認定了是大房故意害死了她兒子,瘋了一般盯著李氏,這兩年間給李氏使了不少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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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百事纏身心力交瘁,手中又不闊綽,心中積鬱難消,又患上了心疾。雜務和心疾,叫她不過短短兩年間就現了老態,瘦削面孔更顯刻薄,若不是穿戴還體面,倒是跟那些粗使婆子沒兩樣了。
安長卿無意再對付她,但那眼中流露的憐憫,卻更叫李氏難堪——方才安知恪說的話,她在外面一字不落地都聽見了。
她嘴唇蠕動,想說什麼來挽回一兩分顏面,叫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可憐。然而安長卿卻連憐憫也隻是一瞬,接著便毫不在意地挪開目光,與她側身而過。
兩人並肩離開,經過二門處時,又意外碰見安嫻歌。
安嫻歌如今不過十六,穿一襲淺粉色襦裙,束帶在胸下盈盈一勒,更顯得身形玲瓏有致,嬌俏可人。她看見二人過來也沒避開,反而嫋娜迎上來,姿態萬千地行了禮。口裡叫著三哥,眼神卻像鉤子,試探地伸向蕭止戈。
安長卿就是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他是沒想到兩年不見安嫻歌膽子更大了,竟然敢當著他的面就來勾.引蕭止戈。接著想到柳姨娘平日做派,又覺得安嫻歌會被養成這樣也不奇怪了。
他懶得跟安嫻歌糾纏,抬腳就要離開。安嫻歌卻上前一步擋住了路,嬌聲道:“三哥這麼快就要走嗎?我新做了點心,還想給你和……和王爺嘗一嘗。”
一聲王爺叫得百轉千回,硬生生把安長卿聽出了一聲雞皮疙瘩。
他斜眼卻看蕭止戈,卻見蕭止戈也擰著眉毛,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就安嫻歌這樣的,還不值得叫他放進眼裡當做情敵。倒是他看著蕭止戈的反應反而覺得有趣起來,故意道:“王爺想吃麼?”
誰知道蕭止戈反應大得很,避如蛇蠍般道:“我不吃。”
接著又擰著眉去看安嫻歌。安嫻歌被他看面色緋紅,心髒砰砰直跳,正含羞帶怯時,卻聽蕭止戈道:“我聽說你差點入東宮做了良娣?你倒是跟廢太子般配,可惜了。”
安嫻歌臉色煞白,攥緊的手微微顫抖。如今誰不知道廢太子是個什麼人,他竟然這麼說她……安嫻歌眼眸蓄淚,委屈道:“王爺為何這麼說我?可是我做錯了什麼?”
因為母妃的緣故,蕭止戈向來對這些做作的女子沒什麼好感,更沒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對他來說,除了安長卿和一雙兒女是特別的之外,其他男男女女並沒有什麼不同。因此他說起話時,也顯得十足冷酷和殘忍。
“你若是想做皇子妃,本王可以做主,送你去皇陵伺候廢太子。”
安嫻歌一顫,梨花帶雨的面孔切切實實地變成了驚恐。畏懼地後退了一步,她再不敢多話,隻結結實實地跪下來,趴在地上微微顫抖。
蕭止戈神色鄙夷,將她與安長卿隔開,小心地護著安長卿走在另一邊,聲音不悅道:“走吧,日後不來了,平白髒了眼睛。”
安長卿微微彎了眼眸,順從地說“好”。
兩人相攜而出,安嫻歌跪趴在地上,不甘心地看過去,卻隻看到那個兇神惡煞的北戰王,細心溫柔地護著安長卿離開,仿佛這裡是什麼龍潭虎穴。
第 101 章
兩人上了馬車, 安長卿看著安府大門之上懸掛的匾額,忽然道:“今日算是與安知恪徹底撕破臉皮,他不會甘心, 或許會就此與我們為敵。”
“喏喏在擔心?”
“我隻是在想, 他們留不得了。”
安長卿搖搖頭,他與安家人的血債,上一世已經清算,這一世若是他們安安分分, 他也並不會做什麼。說到底在外人眼裡,他們都姓“安”,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族。誠然他如今並不畏懼流言蜚語, 但多一事到底不如少一事。可如今觀安家人之神態舉止, 他們是不會就此甘於平庸的。
安知恪想要權勢,想保住安家榮光;李氏對他們母子深惡痛絕, 如鲠在喉;而安嫻歌更是當著他的面毫不掩飾對蕭止戈的覬覦,亦或者說,是對權勢地位的覬覦……安長卿神色微冷, 眉眼在這一刻變得銳利, 像隻被侵犯了領地的獸,終於收起溫潤和氣的神態,露出了爪牙。
回憶起上一世安知恪勾結廢太子做的局, 安長卿已然有了抉擇。
“得找個機會, 斬草除根。安家不能再留。”
最後,他這麼對蕭止戈說。
蕭止戈沒有回答,隻垂眸凝神看著他。沒有得到回應, 安長卿疑惑地回眸,卻無意撞擊他眼底, 看見男人瞳孔之中,倒映著此時的他。
姿態冷然,眉目間還有未散盡的殺意。
他微愣住,愕然地看著蕭止戈眼底的那人,似熟悉,又似陌生。他一時呆住:“我……”
“你很好。”一直未曾發言的蕭止戈卻在此時說話了,他的指尖落在他卷翹的睫羽上,指腹上傳來柔軟的痒意,他輕聲道:“喏喏也長大了。”
老人常說,一對相處和睦的夫妻,會越來越相似,是謂“夫妻相”。蕭止戈覺得,他與喏喏,也是有“夫妻相”的。不是單純的容貌相似,是言行舉止的逐步同化,亦或者往更深一層的說,是思維的相通。
兩年間,七百多個日夜的相處,安長卿中和了他行事上的偏激與暴戾,而他也影響著安長卿的為人處世之道。或許安長卿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與他的一些想法,越來越貼近。
而這種變化,無疑是叫蕭止戈心喜的。就像一株被自己圈養保護起來的小樹苗,細致澆灌,精心喂養,如今終於長成了挺拔大樹。雖仍然圈在他的地盤裡,卻也有了獨自面對風雨,甚至在風雨時保護他的能力。
可惜安長卿沒能明了北戰王那種養成的快樂,隻奇怪地瞥他一眼,微微惱道:“我與你說正事。”
北戰王點頭:“我亦在說正事。”
安長卿沒空再糾結那一瞬間的變化,嘟嘟囔囔地抱怨他:“你不許說話了,先聽我說。”
北戰王便閉了嘴,隻拿目光凝著他。
安長卿便繼續與他說正事:“安家必須斬除,還要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你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夢中事嗎?若是不斬草除根,我總擔心會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情。”
蕭止戈便點了點頭。
安長卿又凝眉思索道:“隻是找個什麼由頭呢?如今安家還沒有參與謀反,罪狀不足將安家徹底扳倒。”
蕭止戈目光迥然地看著他。
“王爺有辦法?”安長卿一喜,眉宇舒展,嘴角邊浮現小小的笑靨。
蕭止戈:“……”
安長卿:“???”
他又道:“你怎麼不說話?”
蕭止戈這才無辜道:“喏喏不許我說話。”
安長卿:“……”
瞪了他一眼,安長卿小聲嘀咕了一句“不正經”,又道:“你現在可以說了。”
得了允許的北戰王這才慢吞吞道:“葵二一直與廢太子妃有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