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臉色鐵青的安知恪,思索著日後該如何應對。從前北戰王明顯無意大寶還好說,可如今他鋒芒畢露,顯然是有奪嫡之意,這麼一來,安知恪這個名義上的北戰王嶽父,就兩頭難做人了。
安長卿這個兒子恨不得跟他斷絕關系,北戰王也從未敬重過他這個嶽父。原先他不覺得如何,眼下卻覺得棘手起來。他早就投效太子,自然不能叫太子跟他離了心。但轉而想到如今太子處境,又有些疑慮起來。若是太子和三皇子之間,他必定是毫不猶豫地押太子。可若是蕭止戈也摻和進來,他卻有些拿不準了。
別的不說,單單他手中的兵權,就足夠叫人忌憚了。萬一真的徹底決裂,日後北戰王不顧名聲奪了位,那安家就徹底沒有轉圜之機了……
安知恪心中權衡,一時之間竟然難以抉擇。
如果叫安長卿知曉他心中想法,肯定要告訴他,安家與他之間,早就沒有轉圜餘地了。
***
安慶帝出了勤政殿,便叫人宣了太子來。
這些日子安慶帝沒有再服用丹藥,也不敢再縱欲寵幸美人,因此身邊倒是幹淨許多,隻有伺候著的宮女太監。
殿上之事太子已經得了消息,一邊心裡惱恨蕭止戈,一邊卻不得做出憔悴神色,匆匆來見安慶帝。
安慶帝斜斜靠在榻上,垂眼看著跪在面前一臉乖順的太子。
南邊民亂四起之後,太子因辦事不利,已經主動請罪在東宮閉門思過。原先安慶帝還十分心疼這個兒子,畢竟先前他精力不濟,太子監國倒是受了不少累。即使是南邊平亂不成,安慶帝也並未苛責他,畢竟是第一次,做得不好也是情理之中。
但如今當他開始猜測石家財富是不是盡數進了太子的腰包時,昔日的慈父寬和便都不存在了。
安慶帝第一次沒有叫太子起身,就這麼垂眸打量著他。良久才道:“朕聽聞,你府中良娣,乃是石家女?”
太子心裡一個咯噔,卻隻能硬著頭皮道:“是。”
他原本想著若是安慶帝問罪,他便辯解一番,再主動將石家財富獻上,便能解了危機。
卻不想安慶帝隻問了這一句話,並沒有再繼續。反而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太子今年有二十有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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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揣摩不到他的心思,隻能順著說:“是。”
安慶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道:“不小了。日後辦事還要再穩妥些。”
太子:“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安慶帝疲憊地擺擺手:“朕累了。你下去吧。”
莫名其妙地來,又莫名其妙地走。太子行禮退出去後,咂摸著安慶帝這番話的意味,神情方才漸漸變了。
看來,安慶帝到底是為石家之事對他起了成見。偏偏安慶帝不問,他也不能主動去解釋辯駁。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蕭…止…戈。”太子口中念著這三個字,神情陰鸷地往皇後宮中去。
***
蕭止戈暫時回了王府。
王府之中有王富貴打理,一切都如同從前一般。王富貴自從被安長卿一番敲打之後,便繃緊了皮。即使這小一年的時間裡兩個主子都不在,他也不敢再偷奸耍滑,辦事比以前還要牢靠些。邺京的莊子鋪子也都打理地井井有條。
蕭止戈略微滿意,這些下人踏實辦事,等安長卿回來後,也就少操些心。
因安慶帝一直未下旨,蕭止戈隻能暫時待在邺京。不過他猜測,這一次,多半是不會放任他回雁州了。
事實也與他的猜測差不離,把蕭止戈晾了五日後,傳旨的太監便帶著賞賜來了。
除了大批的賞賜之外,安慶帝特意表示北戰王平定南邊民亂勞苦功高,朕心甚慰。如今正好北邊沒了戰事,便留在邺京共享天倫之樂。至於城外駐扎的兩萬雁州軍,則由參軍謝陵帶回雁州鎮守。
傳旨太監將聖旨交到他手中,笑眯眯地說了一句:“從前王爺徵戰在外,陛下甚是想念卻不得見。如今既然留在邺京,便多進宮陪陪陛下,也好為陛下分憂解難。”
其他人聽到這番話做什麼感想蕭止戈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深感反胃,甚至連個笑臉都欠奉,沉下臉硬邦邦道:“父皇厚愛,隻是本王出生時有大兇之兆,與父皇太過親近恐對龍體不好,非是不願親近,而是不能。勞煩公公與父皇解釋。”
傳旨太監臉色一僵,沒想到他就這麼直喇喇地把話說了出來。北戰王出生有大兇之兆不少人都知道,隻是沒人放到明面上來說。現在他自己說出來,卻堵死了這太監的話。
安慶帝打得什麼算盤蕭止戈再清楚不過。他年邁昏庸,身體又受了損。如今石家之事牽扯出來,他唯恐年輕的太子等不及,取他而代之。便想扶持其他兒子與太子對抗。
三皇子是肯定不行的,不管是太子還是三皇子,這些年在他的放任之下發展出來的勢力都不容小覷。太子年輕勢大,舒貴妃和三皇子也風華正好。
不管扶持哪一個,都有立即取代他的可能。唯有被忽略多年的北戰王,後宮無依無靠,朝中亦無黨系支持。卻偏偏手握重兵。既不至於立刻威脅到安慶帝的龍座,也能同太子和三皇子相抗衡,不至於立刻就被打壓下去。
安慶帝打得好算盤,還特意叫了傳旨太監當眾傳了口諭,以示親近之意。同時又以皇位孝道利誘威逼蕭止戈與他站在一條船上。
隻可惜,蕭止戈並不入他的瓮。
這皇位他當然要,但不是卑躬屈膝向安慶帝討來的。而是他自己憑本事奪來的。
第 83 章
傳旨太監帶了話回宮, 安慶帝如何驚怒蕭止戈並不在乎,左右安慶帝現在隻能拉攏他,不敢立刻跟他撕破臉。要是沒了他在中間當靶子, 不管太子和三皇子鬥起來哪一方勝了, 安慶帝的龍座都要坐不安穩。
接了賞賜之後,蕭止戈一邊叫人登記造冊收進庫房,一邊開始找能工巧匠,準備修繕王府。此次他被安慶帝留在邺京, 估計輕易不會再放他回雁州,太子和三皇子也不樂意他在雁州坐山觀虎鬥,他勢必要在邺京長住, 那麼安長卿和兩個孩子也得一並回邺京來。
從前他還覺得這王府尚能一住, 但自從去南邊兒見識過石家宅邸的富麗堂皇之後,看著自己這座王府越發覺得哪哪都不如意。挪一挪地方暫時是不可能了, 但是將裡面修繕一番住得更舒服些還是可以的。蕭止戈計劃著最好能在安長卿帶著孩子抵達京城之前修繕完畢。
王府開始動工時,駐扎在城外的兩萬雁州軍啟程返回雁州。蕭止戈的家書交給謝陵帶回去,等他們回了邺京後, 屆時再派一隊人護送安長卿一行返京。
城外駐扎的大軍離開後, 蕭止戈便開始一心一意督促著工匠盡快修繕王府。宮中安慶帝或許是氣惱他不識抬舉,名為歷練,實則將他扔去了鴻胪寺坐冷板凳。鴻胪寺主掌周邊各國外交以及民族事務。但如今大邺並不與周邊國家往來, 亦與小國納貢。鴻胪寺實際上十分清闲又貧寒。裡頭的官員多半無所事事, 但凡有些背景的不樂意來。安慶帝此舉本意是想震懾他,叫他知道若是沒有皇帝支持,他便隻能在鴻胪寺這般的地方蹉跎。
然而蕭止戈對此並不在意, 從前安慶帝不喜他,從未叫他接觸過政事, 他連早朝都不去。眼下就更不稀罕了,樂得不用看那些官員狗咬狗。
每日除了去鴻胪寺點個卯,其餘時間便光明正大地回了王府,反而是十分上心王府修繕事宜,事事都要親自盯著。
宮中安慶帝聽聞消息,心裡嘔地差點咳血。可惜到了如今境地,他隻能拉攏這個兒子,暫時卻不能對他做什麼。
倒是太子聽說王府修繕,不僅大手筆地重新鋪了地龍,還大費周章地引了活水進園子,湖中投放上千尾錦鯉,湖上又建拱橋飛亭……處處皆是精致奢侈。
“果然是他!”太子原先就猜測石家抄家的大頭實則是被蕭止戈暗中扣下了。石家有多富有安慶帝不清楚,他卻十分清楚。隻是南地官員被肅清,抄家經手的全是蕭止戈的人,他根本拿不到確切的消息。可眼下見蕭止戈單單是修繕王府用度便如此奢靡,幾乎肯定就是他暗中扣下了石家財產,還反手往他們身上潑了一盆髒水,叫他招了安慶帝猜忌。
心腹附和道:“北戰王如此行事,分明沒有將殿下放在眼裡。看來是鐵了心要與殿下為敵了!”
想到安慶帝這一番動作,太子面孔一瞬扭曲,陰沉笑道:“孤早說過他野心不小,現在不過是藏不住了而已。”
他陰冷地眯起眼,像一條吐了信子的毒蛇:“孤與他,遲早不死不休……”
心腹覷著他面色,一時沒敢接話,他總覺得,太子這話並不那麼單純,似乎還藏著些別的什麼。他不敢多嘴,隻恭敬應是。
***
三月中旬時,安長卿一行抵達邺京。
蕭止戈親自騎馬出城去迎,待看到掛著“戈”字的馬車時,冷峻的神色才柔和下來,繃成一條線的唇微微向上勾起,策馬迎上去。安長卿恰好此時掀開車簾,兩人目光相撞,糾纏片刻,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這一別,又是兩個多月時間。
蕭止戈策馬跟在馬車邊上,目光凝著他,良久才道:“怎麼瘦了?”
安長卿打起馬車簾子,隔著車窗同他說話:“也該瘦了。”先前胖是因為懷孕,如今孩子都三個多月了,總不能再繼續胖下去。
“胖些好。”蕭止戈目光在他臉上逡巡,若不是在外頭不便,估計還恨不得上手摸一摸,看看是不是身上也瘦了。
安長卿不欲跟他糾纏這個問題,轉而道:“阿珩和珠兒跟著奶娘在後面的馬車上,過了這麼久,估計都不認得你這個爹了。”
蕭止戈倒是毫不擔心這個問題,一臉理所當然道:“我的種,便是不認得我,也不能管別人叫爹去。”
“……”
安長卿有時候真是不想跟這人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