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長卿默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他想陪著蕭止戈白頭,卻也舍不得剛剛到來的孩子。這些日子他已經接受了他的到來,若是硬生生再把挖走,他怎麼舍得?
“也許還有其他辦法呢……”安長卿低聲道:“我不想放棄他。”
蕭止戈頭一回對他疾言厲色,手掌用力按在他肩膀上,聲音裡卻透著不容置喙:“你若是喜歡孩子,我們可以過繼或者領養,幾個都隨你,但不能拿你的性命去冒險。”他定定看著安長卿,聲音澀然:“孩子可以不要,但我不能沒有你。”
已經嘗過了相擁的滋味,若是再失去他,隻是想一想這種可能性,他都覺得焦心灼肺,不堪忍受。
安長卿啞然,手掌下意識摸著腹部,神情遲疑。
周鶴嵐見狀不忍道:“那病人比王妃身體更糟糕,也撐過來了。”
蕭止戈卻篤定搖頭:“我不敢冒險。”
安長卿比他的命更重要,他怎麼敢讓他去冒險?
幾人一時默然,最後反倒是胡是非出聲勸解:“其實也不算冒險。王妃身體康健,剖腹取子隻是遭些罪,但我至少有八成把握能成。”
“倒是打胎……”胡是非搖搖頭:“我實在沒什麼把握。女子的打胎藥王妃未必能用,胡亂用了,反而怕適得其反。”
安長卿聞言松了一口氣,抿抿唇握住蕭止戈的手,男人的手掌冰涼,安長卿眼神軟了軟,對胡是非和周鶴嵐道:“我有些話同王爺說,你們先去歇息吧。”
胡是非和周鶴嵐行禮後退了出去,體貼地替他們關好了書房門。
安長卿卻不準備待在書房裡,他晃了晃蕭止戈的手,微微笑道:“我有點累,王爺背我回房好不好?”
蕭止戈沉著臉一言不發,卻到底在他的注視下,蹲下身體,方便他趴到背上。
安長卿摟住他的脖頸,前胸與他後背相貼,下巴輕輕擱在他肩膀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男人穩穩背起他,腳步穩健地朝正房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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慫慫:喏喏又想撒嬌哄我,我才沒這麼好哄。
喏喏:?是嗎?
第 72 章
將軍府中下人不多, 為數不多的下人還是安長卿來雁州後漸漸採買的。兩人行了半路也沒遇見幾個下人,但也不怕被人看見。從書房到正房一路,要穿過回廊和小花園, 偶然撞見的一兩個下人, 都垂首低眉立在一側,不敢多看一眼。
安長卿趴在男人寬厚的背脊上,臉頰邊能感受到他頸側的血脈搏動,一下一下, 如同他這個人一樣沉穩有力。安長卿微微側過臉,長長眼睫毛掃過敏.感的頸側,有種羽毛搔過的痒意。蕭止還未出聲, 就感覺一個微熱的、帶著湿潤水汽的吻落在了頸側。
他呼吸一窒, 腳下也踉跄一下,穩住身體後才出聲叱責:“別鬧。”說是叱責, 卻未見惱意,隻是臉頰繃緊了些許。
安長卿笑吟吟,絲毫不怕他, 反而愈發摟緊他的脖子, 在他頸窩處輕輕磨蹭著,溫熱肌膚相貼的感覺叫人沉迷,緊密相觸時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血脈跳動, 讓人有種異樣的安心感。
蕭止戈雙手都託著他的腿彎, 騰不出手來阻止,隻能任由他撒野。隻額角和頸側迸出明晰的青色血管,似在忍耐——在安長卿面前, 他一貫沒有什麼意志力可言。
原本不長的一段路,似乎也變得遙遙起來。
安長卿把握著度, 就見他下颌線條繃得愈發緊,才終於安分下來,歪著頭將嘴唇對著他的耳朵,男人耳朵抖了抖,染了些微的紅。
他彎起了眼睛,在他耳邊小聲道:“你別怕,我也舍不得死。”
蕭止戈腳步一頓,這回是真的有些惱了,沉聲道:“不許胡說。”
安長卿笑了笑,叫他放自己下來。兩人正好經過前院的小花園,回廊之中可見花園景色,四下安靜無人,唯有偶爾鳥鳴,倒是十分安逸。
木質回廊的欄杆內側設有座椅,蕭止戈用衣袍下擺將座椅擦了擦,才將安長卿放到座椅上。
安長卿仰頭看他,男人眼底還凝著慍意,兩道劍眉湊在一起,擠出“川”字紋路。但即使這樣,他還是細心又體貼地為他擦拭座上塵灰。但其實這些欄杆座椅每日都有下人擦洗,又哪來的灰塵呢?隻不過他一片珍重的心意罷了。
這個人總是這樣,凡是與他有關的事情,總是於無聲細微處顯現獨屬於他的脈脈溫情。
安長卿忽然明了他的想法。
他們曾經許下過願望,要彼此相守,同生共死。蕭止戈一直守著他的誓言未曾動搖,他卻因為腹中意外到來的孩子,開始變得貪心了。
原本說好,隻有他們二人相伴相守,死生不離。但是他為了孩子卻甘願去冒險,從未考慮過萬一出事,留他獨自一人的可能性。
看著男人沉默的面孔,安長卿心中已經有了取舍。他眉眼舒展開,站起身主動又去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元宵那晚許的願,我沒有忘記。”
安長卿直直看進他眼底,男人面朝著小花園,眼中倒映著外面的驕陽與藍天,還有他縮小的身影。他收斂笑意,一字一句認真道:“我很舍不得這個孩子,但是我答應你,若是胡大夫沒法控制生產風險,我們就不要這個孩子了、我絕對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你相信我,好不好?”
蕭止戈凝著他,喉頭幾度滾動,良久,將他擁入懷中,才聲音沙啞地應下:“好,我信你。”
展臂回應地摟住他的腰,安長卿將臉貼在他胸口。偷偷彎了眉眼。
後來,兩人是牽著手一同回正院的,回去之後蕭止戈又叫來胡是非,向他詢問剖腹取子之事。胡是非雖然偶爾不靠譜,但是在大事上卻十分靠得住。他將那本手札從頭到尾看過了兩遍,又去詢問了郭夫人一些問題,心裡便大致有了譜兒。因此跟二人解釋的時候倒是條理清晰,說至少有八成把握。
這話他先前就說過,但那時蕭止戈被“剖腹取子”四個字驚得慌了神,根本什麼也聽不進去。此時再聽胡是非從頭到尾解釋一遍,又列舉了曾經遇到的需要剖腹的疑難雜症之後,他的神情才終於緩和一些。雖然面色依舊沉鬱,但好歹沒有再一口回絕。
說服了蕭止戈,胡是非又給安長卿把過平安脈,確認一些都好,又喋喋不休地交代了須注意的事項,才離開將軍府。
安長卿如今已經有四個多月的身孕,雖然還未顯懷,但孕像更加明顯。胃口大,嗜睡,怕熱……每日好吃好喝地養著,肚子沒見大,人倒是又圓潤了一圈。原本瘦削的臉頰都有了幾分肉感。
“胡大夫說了風險不大,隻是剖腹後傷口大,需要將養一陣。王爺這下總該放心了?”安長卿傾身過去捧住他的臉頰,用力往上擠,硬生生給他擺弄出個笑模樣來、
因沒了外人,他脫了外袍和鞋襪,此時正穿著絲綢中衣跪坐在床榻上,身後長發披散開,憑空多了幾分誘人的嫵媚之感。隻是他自己絲毫不自覺,還在擠眉弄眼地想逗蕭止戈笑一笑。
終於隨他心意露出一個笑容,蕭止戈給他將松散的衣襟整理好,正色道:“改日我去問胡是非要一些魚鳔回來。”
先前是不知道安長卿的特殊體質,如今知道了,依然要讓他吃一次苦,蕭止戈卻不打算再有下次。
沒想到他光天化日的就說這種事,安長卿臉一紅,松開他的臉,小聲嘀咕:“你要就要,跟我說做什麼?”說完便趿拉著軟底鞋,去窗邊的軟塌上看書去了。
蕭止戈隔著竹簾看他隱隱約約的身影,眼神越發柔和。
***
周鶴嵐的商隊沒有立刻返回南邊。
他從慶州廣陽,途徑禹州定安,又過肅州,才到了雁州。出發之時,除了雨澤的甘薯,他還另外買進了不少南邊兒時興小玩意兒,尤其以一些精致的首飾胭脂等為主。一路上邊走邊賣,又隨時補貨,抵達雁州時,還賺了不少銀兩。另外也還留了不少小玩意兒給安長卿等人當禮物。
十幾車甘薯已經被拉走,商隊護衛諸人都得了賞錢,如今暫時無事,便都去城中採買闲逛去了。周鶴嵐就住在將軍府裡,此時正將帶來的箱籠打開,叫安長卿先挑。
安長卿從未去過南邊,見著這些南邊的小玩意兒都要挑花了眼,他正拿著一個能飛的木鳥左右打量著,就見周鶴嵐又捧著一個更精致些的小木匣過來,道:“這些是女子用香膏胭脂,都是南邊的大胭脂鋪裡採買的。我特意給老夫人和小姐留了一匣子。”說著又指著另一個箱籠道:“這裡頭都是南邊時興的布料,也都是給老夫人和小姐留的。”
安長卿心頭微動,放下把玩的木鳥,目光探詢地看著他:“鶴嵐有心了。你母親的病情還要休養,不宜長途奔波。此次便沒有一同來雁州。”
周鶴嵐點頭:“我曉得,母親信中說過。”
“那她老人家可有提起你的婚事?”安長卿話鋒一轉,笑著道:“娘親臨來雁州時,周夫人還託她給你帶話,說若是你遇見合心意的女子,可同她說,她去給你提親。”
“未曾。”周鶴嵐垂首斂目,神情淡淡道:“男兒先立業再成家,我尚未闖出一番事業,又何談成家?便是有人不嫌棄,我也怕委屈了人家。”
安長卿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來,隻以為是自己想岔了,便沒有再繼續試探,隻道:“若你日後遇見喜歡的女孩兒,你母親不在雁州,也可叫娘親替你做主提親。”
周鶴嵐拱手謝過後,又帶著賬冊去向蕭止戈匯報翡翠原石的經營狀況。安長卿想了想,則端著木匣子,又叫下人抬著布匹去了餘氏的院子。
餘氏和安嫻鈺仍然住在一個院子裡。母女倆闲時會在護衛的陪同下出門走走,更多時候,則是在家中看書做女紅。安長卿過去時,餘氏和安嫻鈺正在描花樣子。
見著安長卿過來,餘氏放下針線迎上去,關切地看著他。安嫻鈺則趕緊接過他手裡的木匣子放在一邊,眨眨眼揶揄道:“你現在可不能累著。”
安長卿拍了拍她的額頭:“淘氣。”說著轉身叫下人將箱籠抬進屋裡,母子三人才坐在一起說話。
“鶴嵐回雁州還帶了不少布匹和胭脂香膏,這是特意給你們留的,我闲著沒事便叫人送了過來。”安長卿指指被放在一旁的木匣子和箱籠。
餘氏打開看了看,木匣子裡果然放著各式各樣精致的瓷罐,打開一看,都是些細膩的香膏和胭脂。香膏有不同花香;胭脂亦有多色,有適合餘氏這樣婦人用的穩重深色,也有適合未出閣女兒用的嬌俏淺色。一看便是細心挑選過的。
安嫻鈺到底是個女兒家,對這些未見過的香膏和胭脂十分好奇,拿著東看看西聞聞,神情十分開懷。安長卿倒是念頭一動,忽然道:“鈺兒年紀不小,是不是該再說門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