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安長卿面露疑惑,他解釋道:“我幼時和娘來大邺時,便是從梁州過來的。梁州和西蜣交界的山中有不少這種石頭。因為多,而且大多在山裡,當地也沒人稀罕。倒是一些窮人家會從山裡撿回家,打磨一下,也能做成漂亮的首飾。”
“這西蜣翡翠跟大邺的翡翠有什麼區別嗎?”安長卿問。
周鶴嵐沉吟了一下,遲疑地搖搖頭:“我不懂玉石,看著倒是沒有太大區別。”
安長卿想了想,將攤主手中的石頭全都買了下來,之後叫周鶴嵐將石頭帶回將軍府,再想辦法找一位精通翡翠玉石的匠人過來。周鶴嵐一點即通,已然明白了他的想法,興致頗高地帶著石頭回去了。
安長卿又隨意在城中轉了轉,想著蕭止戈這時候該空闲了,才往軍營走去。
***
軍營中,蕭止戈將其他人等都屏退,才將史進忠以及其他從犯畫押的供詞交給季安民。
御史大夫季安民性情剛直,素來有公正之名。安慶帝此次會派他來核查,也在蕭止戈的預料之中。供詞證據他都一早備好了,隻等著季安民上鉤。
果然,季安民細細看完手中厚厚一疊供詞後,臉色漸漸變了:“這……”
蕭止戈面色平淡,看向季安民:“史進忠是太子的人,火燒糧草也是太子授意。而貪墨軍餉的卻是舒貴妃一黨,太府寺卿去年新娶的繼室,乃是舒貴妃娘家的族女。”
“三皇子伙同太府寺卿貪墨軍餉,在邊關的糧草中做了手腳;而太子則是借父皇的手將史進忠安插到雁州,想要趁機斷我後路。季大人覺得我這番說辭是不是合情合理?”
季安民臉色微白,面色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王爺與老臣密談,不會是為了揭發了太子和三皇子吧?”
若是他真要揭穿太子和三皇子的罪行,大可以將這一疊證據連同證人全都送到邺京去。而不是將證人都殺了,又將他叫到此處密談。
蕭止戈輕輕嗤了一聲,轉過身背對著他看不清神情:“揭發太子與三皇子,又對我有什麼好處?”
季安民沉聲:“若是太子和三皇子倒了……陛下的皇子中,可就隻剩下王爺了,王爺難道不想搏一搏?”
“季大人能想到的,父皇會想不到?滿朝文武會想不到嗎?”蕭止戈目光望向遠處:“季大人覺得,事發之後,父皇是會選兩個喜歡的兒子,還是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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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季安民對安慶帝的了解,他當然會選擇太子和三皇子。一個是太後和皇後保駕護航的嫡長子,一個是受盡寵愛的幼子。就算犯了錯,在安慶帝看來,也是可以原諒的。
更何況,這中間還夾著一個不受寵的北戰王。這件事一旦被揭發出來,更大的可能是……安慶帝會覺得這是二兒子同室操戈,捏造證據構陷兩個兄弟。
而帶著這些證據回去的他,更會被打成北戰王一黨,被太子和舒貴妃一黨共同針對。
季安民想到那顆同急報一起送去邺京的人頭,隨即了然他的目的。了然之後,對蕭止戈又多了一層忌憚。世人多說北戰王用兵如神卻性情殘暴,卻沒想到他對於龍椅上那一位的心思,也算得如此清楚。
季安民抬頭看他,蕭止戈背手站在窗邊,背影高大且沉默。季安民曾經有幸見過太.祖畫像,此時此景,他竟然依稀覺得……北戰王頗有幾分太.祖遺風。
“王爺的意思老臣明白了。”季安民微微躬了身:“老臣回京後,會盡力在陛下面前周旋。”
說完又直起身子,試探著道:“就當還王爺當初派人送信的人情了。”
當初為了扳倒忠勇侯,蕭止戈曾指點安長卿往季安民府上送信,借著季安民的手一舉擊垮了忠勇侯府,讓吳雋書再無翻身的機會。而季安民則趁機為死去的女兒報了仇。
這件事季安民一直放在了心底,猜測送信人是誰。從前他一直不敢確認,但是此刻他卻確認了,送信人必定是蕭止戈。
蕭止戈也沒有否認,隻道:“有勞季大人。”
季安民笑了笑,拱手行了個禮,準備退出去時,又頓住腳步,忍不住道:“如今江山飄零,國不成國,君不成君,王爺可曾想過……取而代之?”
他素來習慣了當中間派,不管是太子還是舒貴妃的拉攏他都沒有接受,隻一心忠於安慶帝。然而隻有他自己心裡知道,他年輕時也曾有遠大抱負,也曾想過為萬民謀福祉,振興大邺,青史垂名。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然而現實卻是朝堂中的爾虞我詐磨平了稜角,便是素來剛正的御史大夫,其實也日日小心揣摩著天子心意。
安慶帝昏庸愛享樂;太子醉心權利全然不顧百姓;三皇子年幼,為舒貴妃所操控。
這太.祖打下來的江山,曾經如銅牆鐵壁,眼下卻也隻剩下個四處漏水的鐵桶,隨時可能崩塌。
唯有聲名狼藉的北戰王,藏在暗中運籌帷幄,似隱龍未出。
季安民胸中激蕩,這才忍不住問了一句。
然而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也未見蕭止戈有什麼反應,他回過頭淡淡看了季安民一眼,隻道:“江山飄零,取而代之,不如破而後立。”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這破江山,送我都不要。我給喏喏再打一個。
喏喏:我老公真棒!
第 48 章
季安民被他的話震得久久回不過神。可若是細想, 這話卻並不錯。如今上有皇帝,下有太子,中間還有受寵的舒貴妃和三皇子。以如今形勢, 不管怎麼輪, 這皇位也輪不到北戰王。
到底名不正,言不順。
況且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大邺江山將傾,也非一日之功。朝堂黨爭, 吏治腐敗,民生凋敝。就算太.祖再世,有這群不作為的官員在中間和稀泥扯後腿, 也救不回這祖宗基業。
季安民嘆口氣, 而後朝他深深一揖:“日後……王爺若有需要,季安民任憑差遣。”
蕭止戈仍是客氣點頭:“季大人慢走。”
季安民離開後, 蕭止戈獨自站在窗前,垂眸沉思。
安長卿尋來時,正好和季安民打了個照面, 對方恭敬地同他行禮後才離去。安長卿微微詫異, 不過轉瞬目光就被屋裡蕭止戈的背影吸引了。
門還未關,正好可以看見男人背對門口的背影。高大,沉默。依稀有了上一世帝王的影子。
安長卿心裡一緊, 喊了他一聲:“王爺。”
蕭止戈聞聲回過頭來, 看見是他,周身縈繞不散的沉鬱便盡數被驅散了,他柔和了眉眼, 快步朝他走來:“怎麼這時候過來了?早飯用得可好?今日換了個伙夫,據說手藝不錯。”
“吃過了, 在府中無事,就出門轉轉。”安長卿道:“王爺剛才在同季大人商議事情?”
蕭止戈順勢與他並肩往城牆上走,倒是也沒有瞞他,簡略地將自己的謀劃說了。
安長卿聽得直皺眉:“所以你早就算到陛下不會給糧草?還會派季大人來雁州?”
蕭止戈“嗯”了一聲:“將史進忠的人頭送過去,不過是為了震懾太子,他出於心虛,必然不會讓史進忠就這麼認下通敵叛國的罪名,再加上太府寺卿在中間喊冤,國庫又空虛無糧,那麼派人來核查是必然的事。而朝中父皇信任的人隻有這麼寥寥數個,史進忠又是監察御史,派季安民來就順理成章了。”
安長卿與他同站在城牆上,側臉看著他,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季大人不敢揭發太子和三皇子的罪行,必然就要配合你的計劃向陛下回稟,就算陛下不計較太子和三皇子之罪責,也會問責太府寺,三皇子和舒貴妃為了平息陛下怒氣,也不得不將貪墨的糧草補上?可是這中間一來一往的空檔,雁州短缺的糧草又該如何?”
蕭止戈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喏喏的兵書倒是沒有白看。所以我又派人向梁州常在昌還有郴州周起去借糧了。”
“借到了嗎?”安長卿問。
“這便是百密一疏的‘疏’處了。”蕭止戈嘆息:“三皇子和太府寺卿的膽子比我想象的還要大,他們不僅貪墨了雁州的糧草,梁州與郴州也未能幸免。”
“常在昌與周起收到我的信件後,原本要勻一部分糧食借出,卻發現他們糧草中,也有一批摻雜了沙子,這個時候,折子應該也已經送往邺京了。”
蕭止戈彎了彎唇,看向安長卿:“這次能解雁州危機,多虧了有喏喏。”
“可……若是沒有我呢?”安長卿暗中攥緊了拳頭,倏爾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便沒有他。蕭止戈錯算了三皇子等人的野心,雁州沒能借到糧,所以那一戰才打得如此艱難,死傷慘重。
蕭止戈倒是毫不在意,立身城牆之上,居高臨下看著城外無數京觀,沉聲道:“那我也會死守雁州城。人在城在,便是吃北狄人的血肉,也會守住。”
說完他看向安長卿,見他臉色泛白,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過殘酷,又緩和了聲音道:“這些都隻是設想罷了,現在不是已經解了雁州危機?”
是啊,雁州城的困局已經解了。
這一世,有他。
安長卿垂眸,抓住他的手,緩慢斟酌著言辭道:“其實在雁州的急報傳回邺京後,我又做過夢。”他抬頭看著蕭止戈,將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以另一種方式告訴他:“我夢見雁州這一戰因為缺少糧草,打得異常艱難。雁州百姓為了打仗,把糧食都讓了出來。因此不少百姓被活活餓死。雁州將士死守城池,經過一個多月,才打退了北狄。而雁州城死傷慘重。”